2019-07-24
“村上春树其实是一个被高估的作家,他的很多作品都很一般!”
这是编者在网上看过的一篇文章的标题,标题很吸睛,可争议也不小。那么,真的如标题所言,村上被高估了吗?大家准备好西瓜与板凳,且听我慢慢道来......
1949年的1月12日,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京都出生,少年时喜欢读历史书,自称从未对本国小说感兴趣过,对“不想学、没兴趣的东西,再怎么样都不学”。
高中时天天打麻将、和女生厮混、跷课,读书时英文明明水平一般却喜爱西方英文小说、喜欢爵士乐,成年后早早结婚,一度靠开一家小爵士乐酒吧为生的男人,最终却成为当代日本文坛最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大作家。
距村上春树第一部作品出版,已经40年过去了,而距《挪威的森林》第一次引进中国,刚好30年。“哺育了无数盗版书商,令许多青春小说都闻风丧胆的《挪威的森林》”电子书如今终于得以授权正版上线,我们不妨也趁此机会,走一遍始于一场棒球赛的村上春树的写作生涯。
01
关于村上春树是如何走上小说家之路这件事,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了,他在伯克利大学的讲演中这么说道:
1978年4月,有一天我突然想写小说。…当天下午我正在看棒球,坐在外野区,一边喝着啤酒。…当天是养乐多队和广岛队比赛。养乐多队在一局下上场的第一棒是个美国人Dave Hilton。
我记得很清楚他是当年的打击王,总之,投出的第一球就被他打到左外野,二垒安打。就是那时我起了这个念头:我可以写一本小说。
那一年,约翰·希尔顿和其所在的养乐多燕子队拿了冠军,而29 岁的村上则交出了自己的小说处女作《且听风吟》,并且一举获得了“群像新人文学奖”。
写作《且听风吟》时,村上的酒吧正陷入低潮,日子变得充分有余,于是他有了两幅面孔:一面是“爵士酒吧老板”,大部分营业的时间都在厨房切洋葱;另一面就是闭店后,在厨房内的桌子上,边喝啤酒边写作。
初稿一写就是半年,但是写好一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有点沮丧。因为他外国小说读习惯了,一旦用日语写起来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于是,村上重写了第二稿,这次用的是英文。
囿于词汇量的限制,文辞上的修饰不得不降到最低,同时加强了句子间的逻辑。这恰好击中了日本文学的通病,让村上的文风变得简单、明快,行文变得流畅,小说的思路也随之打开。
当村上把英文的稿子翻译成日语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日文与英文交汇在了一起,他可以各取所长,既可以用英文思考,也可以参考日文的修辞。这样小说的风格是直接的,却又不失韵味,可以抵达更深刻的层面。由此,一种别出心裁的、水晶般多样又通透的风格诞生了,一种专属于他的独特文体诞生了。
02
《且听风吟》的颁奖礼在五月举行,村上则在那年夏天开始集中精力写《1973年的弹子球》,秋天便完成了,次年出版。当时《且听风吟》和《弹子球》都变成芥川奖的候补作品。
而《寻羊冒险记》是冬天写的,这是村上的第三部长篇小说,1982年出版后获得了野间文艺新人奖。在那之前,村上转让了酒吧,移居到千叶,开始专业从事创作。第一次集中精神专心地写长篇作品,由早到晚只在工作,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在家什么也不做,也不和妻子说话,就一直凝神写作。大概村上龙成为我心目中的对手吧,虽然大家写的东西并不相同。只是,他的存在成为激励我的强心针,即使现在也是这样。
“有趣地、快乐地”写成的《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与“费劲劳累”写成的《寻羊冒险记》组成了村上早期代表作“青春三部曲”。
村上春树有一个写作习惯,就是在写长篇小说中间总要加些短篇小说的思路,像调剂一样,比如在2003年的《海边的卡夫卡》和2005年《天黑以后》中间,就出了彩图书《奇妙的图书馆》。
这个习惯可以追溯到他写作的初期,写了三本书村上,觉得在《寻羊冒险记》中自己的实力有所提高,便想喘一口气,写一点其他的东西。
就好像一直游下去,知道一定到彼岸,不过手触到岸边还未上去,感到可以做到了,于是想做一些其他事,例如在《朝日周刊》写小品文。
03
完成《且听风吟》后,村上一直有想着手创作写实风格小说,仿佛不把它击败就会凝结硬化似的:
我不想凝固了,所以要面对写实风格来另一次正面突破。这就是着手写《挪威的森林》的动机。
还有一件事,我快将40岁。30这一代想把青春的记忆延长的时候,于是就想写青春小说。我那时接受访问,记起说过要写一本把全国女孩的眼泪都逼出来的小说。很轻松的小说,二、三百张纸,漂亮的,留在记忆中那种漂亮的小说。如《且听风吟》般薄,意料之外可以顺溜地看完,但又有一种轻微刺痛感情神经的感觉。
小说的原型是他早期的作品《萤》,村上坦言最初没有什么深入考虑,只是觉得把它延长就会成为“想像中的模样”。相较于小说技法,彼时的村上“有一种情绪,想显示自己也可以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于是他写了《挪威的森林》,把之前作品中那种“太硬、太凝定不变的感觉”破坏掉。
《挪威的森林》出版时的宣传语“100%的恋爱小说”是村上自己写的。他也曾考虑过使用“这是100%村上春树的写实小说”这样的宣传,但恐怕这样写的话谁也不会看了。
所以要找另一语言来代替写实小说。青春小说也不成,青春小说已被滥用至太肮脏,于是只有“恋爱小说”可用。
《挪威的森林》的畅销,完全出乎村上的意料,虽然他曾设想过这本书会成为“正面突破”的一种武器,但并没有什么期盼,更没想过能够一下子卖出上百万。
一本书卖得太好,作者本人能施加的控制就有限了,并且不得不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此时的《挪威的森林》,在村上看来“与其说是作品倒不如称为商品更贴切”。
04
40岁的村上赴世界各地游历,期间出版了不少随笔集和短篇集,包括短篇小说集《电视人》和旅行记《远方的鼓声》《雨天炎天》。1992年《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出版,两年后,长篇小说《奇鸟行状录》分三部出版。
《奇鸟行状录》是村上的代表作之一,至今仍是不少读者的最爱。写作《奇鸟》时村上正在美国访学,当时第一次海湾战争正式打响,美国正处于“准战时体制”,连大学城也四处飘扬着星条旗,爱国浪潮汹涌。
《奇鸟行状录》这部长篇小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动笔的。假如不去美国而是在日本写这部小说,那么很可能写成和现在多少有所不同的东西。人生中是没有什么“假如”的,这点我当然清楚。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这个“假如”应具有很大的意义。
这部包含“美国”因素的作品是一部真正的鸿篇巨制,日文为上中下厚厚三大卷,时间跨越半个世纪,空间远至蒙古沙漠和西伯利亚荒原。
出场人物众多,情节多头推进,在这部作品中,村上完全走出寂寞而温馨的心灵花园,开始闯入波谲云诡的广阔沙场,由孤独的“小资”或都市隐居者成长为孤高的斗士。哈佛大学教授杰·鲁宾(Jay Rubin)如此评价:
(《奇鸟行状录》)很明显是村上创作的转折点,也许是他创作生涯中最伟大的作品。
村上笔下很早就写过暴力和邪恶,《寻羊冒险记》中的“先生”、《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夜鬼”和“组织”都算,但他真正自觉地、深刻地、淋漓酣畅地描写暴力并以暴力为中心点,《奇鸟》是第一次。而就历史这条线来说,暴力主要集中在三个点:
诺门坎、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
今年五月村上在《文艺春秋》上发表的新作《弃猫——当我谈父亲时我谈些什么》曾引发广泛的讨论,文中村上讲述了自己父亲的生平以及家族的历史,并提到了父亲在侵华战争期间,可能参与杀害中国战俘。
在写《奇鸟》第三部的过程中,村上在一次采访中被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一代人要为你们出生前就已结束的战争负责?”他的回答是:
因为我们是日本人。当我在书中读到日军在中国的暴行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是如此愚蠢,如此荒谬和如此丧心病狂。
那是我的父辈和祖辈的暴行。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他们干出这样的事:屠戮成千上万的平民。我试图去理解,却怎么也做不到。
1996年,这部村上写得“如痴如醉”如同解放一般的小说,获得了第47届读卖文学奖。
村上对于日本历史的反思,对于战后日本社会弊病的探索,对于日本社会封闭性之下人性的扭曲与潜藏的现代社会的“恶”的追问,在写作中逐渐成熟。
05
村上的第九部长篇小说是出版于1999年的《斯普特尼克恋人》,这是一个关于同性恋的故事。写作这本书时,村上刚刚结束长时间的非小说写作,他的“身心迫不及待地要写小说”。
但那时我清楚知道自己要写的东西可能不会成为综合性的,换言之即贝多芬的“奇数式”作品。因为我还没有为此作好准备。当时我想写的是能够为自己本身预热的、比较个人化(personal)的“台地式”作品。写这样的作品应该可以调整自己的状态,使得自己投入格局更大的写作。
“格局更大的写作”成果,便是《海边的卡夫卡》。这部长篇小说出版于2002年,次年便被引入国内,并引发了购买狂潮。尽管上市恰逢“非典”时期,首印的12万册依然在当月就售空了,年内印数就达到了24万册。
小说以双线行进的方式,讲述了“世界上最顽强的”少年田村卡夫卡的冒险故事,他为了逃避父亲所作的比俄底浦斯王还要可怕的预言而出走,突入成人世界的凶流。小说还另设一条副线,副线的主角是老人中田,他在二战期间经历过一次神秘的昏迷事件,从此丧失了记忆,却获得了与猫对话的神秘能力。
小说共分49章,奇数章基本上用写实手法讲述卡夫卡的故事,偶数章则用魔幻手法展现中田的奇遇。两种手法交互使用,编织出极富强烈虚构色彩的、奇幻诡诘的现代寓言。
《海边的卡夫卡》“既是幻想风的神话寓言,又是直面现实的入世之作”,被视为村上的重要代表作之一。2006年,村上凭借此书获得了(捷克)弗兰茨·卡夫卡文学奖。
紧随其后,村上于2004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天黑以后》,这也是一个平行结构的故事,发生在东京的冬夜,故事发生在冬天的东京,时间跨度只有晚上12点到早晨6点七个小时,叙述了一个在黑夜中昏睡,一个在思考和行动的年轻姐妹的故事。
这两部作品在村上的写作生涯中,颇有些承上启下的意味。稍作休整之后,村上在2009年、2010年出版了长篇巨作三卷本《1Q84》,以席卷之势荣登日本所有畅销榜首,在整个日本、东亚乃至全球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小说写一对十岁时相遇后便各奔东西的三十岁男女相互寻觅对方的故事,但涵盖的题材重大而复杂,村上在这部作品中追求的依然是综合性。
我想将这个时代所有世态立体地写出,成为我独有的“综合小说”。超越纯文学这一类型,采取多种尝试。在当今时代的空气中嵌入人类的生命。
也是在2009年,村上获得了耶路撒冷文学奖,并在领奖时发表了著名演讲《高墙与鸡蛋》。这一年,村上刚刚步入60岁。
如今的村上70岁了,和十年前相比,他的思考与勇气有增无减,在写作《弃猫》一文前,他还出版了“直面身心创痛,窥测伤口的形状与颜色,记录心灵受难的面目与呻吟,寻找拯救的可能”的长篇小说《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2013)与“包含对过往的终极反思”的超现实主义小说《刺杀骑士团长》(2017)。
早从《奇鸟行状录》开始,村上就不再是一位“只书写青春的丧失感的作家”,他的作品中“有着对政治、对日本社会的深入思考”,以笔诘问。
70岁的村上的写作生涯还在继续,我们无法预料他的下一部作品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式呈现。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独一无二的气息与直面的勇气,将长久地在日本乃至世界文坛占有一席之地。
现在你还会认为,村上春树是一个被高估的作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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