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3
历史小说家真的太幸福了
所有的故事都已经提前写好结局，所有的人物也已经按部就班，手握人尽皆知的IP，绝不愁混不到观众一丝情怀。
可历史小说家的责任太大了
面对的是白纸黑字的历史与早已了然故事的读者，事件顺序不能随意移动，人物性格不能胡乱扭曲，甚至要狠心抛弃同情心，无法因为个人喜好而修改历史结局。
读《大秦帝国1：黑色裂变》时能深深地感受到：历史小说家却心甘情愿戴着镣铐跳舞。心中所依靠的，不过是历史的一份敬仰，以及对他们笔下那个年代最诚挚的热爱而已。
孙皓晖先生应该是极爱大秦的。秦人的古道热肠，秦人的铮铮铁骨，还有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英雄气，透过两千年的历史尘埃还在熠熠生辉。
这股英雄气支撑着老秦人挺过春秋争斗，在战国初期四方奚落时忍辱负重。他们落后却不固步自封，他们愚昧却古道热肠，他们鲁莽却肯为国家出生入死。
这样有力量的人民
终于等来了曙光
玄衣的年轻国君与白衣的出山士子初遇时，没有人曾想到二十年后老秦国翻天覆地般的重生。
卫鞅（商鞅）入秦，是偶然堆积而成的必然。秦公拜相，也是厚积薄发下的水到渠成。明君贤臣在战国乱世中，是上天给一个国家可遇可不可求的赏赐。
卫鞅仿佛就是为了拯救秦国而生的，他够忠心、够心狠、够视死如归。他与秦公畅谈一晚后心悦诚服，从此心甘情愿留在秦家苦地，二十载呕心沥血，毫无怨言。他不是老秦人，没有血脉的悸动，也没有寻常士子择良木而栖的机灵劲儿，只是感遇之恩，从此忠肠烈烈，天地可鉴。
法家历来是只讲法而不动情的。卫鞅做到了，他敢逆朝中元老贵族发布新法，杀百千人警醒世人执法无情，百姓对他的感恩戴德被他呵斥为不懂规矩，甚至太子犯法群情激愤时，他也敢对两位太子傅施刑，即使为此得罪国君的亲哥哥也在所不惜。
他怕吗？说不好，他从未表露过，书中几次提到卫鞅动过辞官归隐的念头。无论是对身后事的隐忧，对白雪的爱，最后都没抵过他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对秦国深沉的热爱吧。
我看历史时，常常想，是怎样的一个人，在战国的争斗不可开交时，在秦国式微为他人嘲笑时，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时，踏上这片华夏西陲的土地，将毕生心血奉献给这个毫无瓜葛的国家。左庶长、大良造、商君。一步一步，作为一个士子，应该无憾了吧。
商鞅被五马分尸那日，大雪纷飞、举国同殇。他应该会料到自己必将名垂青史吧，可他当时应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开拓的道路，是一条多么前无古人的征途，他的壮举，令他远远超越了多少他所熟知的良臣将相。
他想不到新法的成功为后世法家学子奠定了至关重要的实践的基础；
他想不到他的立木取信等故事千百年后还为稚子朗朗上口；
他想不到那个昔日胡闹的嬴驷在他奠定的基业下北伐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
他想不到那个他奉献一生的国度在五世后成为中华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
秦始皇将昔日分崩离析的列国一举统一，车同轨书同文，取三皇五帝之名，建五千年来第一个无比强大的封建王朝，号大秦。
他死的那一幕，我泪流满面。我知道这是他的功劳，这便是他死后的盛世。九泉之下的商君知道，会瞑目了吧。
我看到商鞅死后的大秦正蓄势待发，我同样看到那个时代的其他人物正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书写历史。
那个大义凛然两肋插刀的侯赢，当得起“持觞劝侯嬴，千古一壮士”的名号。
那个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孟子，在列国间飘摇也从未放弃他所坚持的理想，生不逢时的儒家，不愿妥协将就。
那个三百门徒却令列国胆寒的墨子，一生艰苦，明知他死后的墨家难以为继，却从未收起为正义而拔的利刃。
那个故事里小肚鸡肠处处算计的庞涓，也曾是赵国第一将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他也像多少英雄一样未遇明主，生生在过去的错误里将自己埋葬。
那个举重若轻的不世英才孙膑，两块膝骨的痛楚决难掩去他的光芒，救赵、救韩，身虽残，心中有战场便可指点江山。
还有那个少年继位的秦国君主，力排众议重用商鞅，毫无保留地支持他并扫清变法的一切障碍，没有这位嬴渠梁，便绝无变法革新。商鞅是幸运的，那个烽火连天的战国，多的是少年英才，却难有明君识人。是孝公成就了商鞅，是商鞅成就了秦国。
历史小说的魅力便在于此吧，它不是史书，也未曾亲历过去，却为我们呈现了当年的故事。我们知道这必然不是故事的全貌，可我们知道故事的结果，看过代代流传只言片语的记录。如此，千年前的故事便鲜活了起来；如此，沉重的光阴便有了色彩。
唯一的遗憾是作者写情爱远不及写权谋写战争来得畅快。白雪、荧玉、玄奇，这些女子比起书中栩栩如生的男子们，形象实在有些片面化。可删去她们又总有些不舍。秦的艰苦，唯有女儿的柔情，能让这个足够黑暗的故事有一丝温情，再葆有一份才子佳人的美好吧。
“西有大秦，如日东升。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这样的秦国，决然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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