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影视原著小说 ›› 簪中录 ›› 簪中录3·芙蓉旧 ›› 九、碧树凋残
修竹般的禹宣,玉树般的李舒白。
那豹子的速度飞快,眼看就要扑到张行英身上,那利齿尖锐,向着他的喉管狠狠咬下。就在他准备闭目等死之时,旁边忽然有一块石头砸过来,将豹子撞开了。
李舒白让张行英将景毓先扶到自己房中,小二瞧着这两个浑身是血的人,愁眉苦脸又不敢说话。
“哦,老衲也想起来了,那位大夫姓张……”沐善法师点头道,“当时圣上苏醒,我们避在殿外,曾与他互通姓名。只是年深日久,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唉,你看,我本来只是想给你谋个好差使,谁知你却这样对我,”齐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毕竟——其实你我交情还不浅呢。”
李舒白在她耳边问:“这样粗劣的手法,为什么成都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就连禹宣都信了,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禹宣站起,提着水壶向沐善法师致谢,告辞离去。在临去时,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迟疑许久,终于开口问:“两位可要与我一起去吗?”
而禹宣对面所站着的人,让他们两人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是周子秦妹妹的那个准夫婿——齐腾。
“京中风土如何?不知两位来到成都府所为何事?”
“啊!沐善法师果然是法力高强!”黄梓瑕一脸听啥信啥、敬佩不已的模样,“不知还有什么神迹吗?”
黄梓瑕点头,与他一起用了早点,两人一起步出客栈时,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看着老板拿饼,背对着禹宣,却依然可听他们俩人的对话——
黄梓瑕转头看他,问:“听说,这就是那一夜之间变大的泉眼?”
沐善法师如今是寺中住持。禅房花木幽深,房后有一眼泉水,自山石之间漏出,潺潺绕过禅房。
黄梓瑕神情恍惚,不知不觉便说道:“我为我自己而来,也为……”
她在经过的时候,无意识地摘了一朵,捏在手中,抬头看前面的两人。
那群刺客,到底是谁派遣来的?调得动京城十司的人,能将岐乐郡主都当成武器利用,又洞彻李舒白与自己所有动向的人,究竟会是谁?
还是禹宣先开口,问:“两位何往?”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细碎黄花,抬手让山风将它吹送到遥远的天际去。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稀落,不知这两人站在街边说着什么。禹宣的脸色十分难看,无论齐腾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缓慢但坚决。
黄梓瑕真是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自己还手捧着那个蒸饼,而且不知不觉已经吃了大半。她捏着那个蒸饼,扔也不是,吃也不是,最后只好捏在手中,有些尴尬地朝他点点头。
沐善法师凝视着她,声音缓慢而低沉:“只不知……是什么恩情呢?”
禹宣不知他这句话何指,只冷冷地看着他。
一个仿佛已经是过去,一个似乎还未到来。
这时他抬头看看四周,已经差不多快到崖底了,就爬下来喝了口水,坐在水边把自己刚刚脱臼的手臂给接上。
翟大夫帮他把脉望切之后,才摇头道:“这位小哥受伤多日,伤口多已溃烂,却还能支撑着到今日,本已是危险,结果今日又再度受伤,新伤旧伤,恐怕不太好办。如今我也只能给他开点药,至于是否能痊愈,只有看他素日身体底子是否能扛得过这一劫了。”
禹宣踽踽独行,直到快走到城门口时,才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地回过身看他们。
黄梓瑕也合掌向他行礼,在心里暗想,这个老和尚,好毒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什么了。
黄梓瑕缓缓摇头,说:“我会去祭奠黄使君和夫人、公子的,但不是现在。”
靠在张行英身上的那个伤者,乍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全身一颤,一直垂在胸前的头也艰难抬起,低声叫他:“王……”
沐善法师点头道:“正是,神策军护军中尉,王宗实。”
禹宣沉默片刻,然后转了个方向往前走:“我还有事,失陪了。”
黄梓瑕深深呼吸,将自己心口潮涌般的疑惑压下去,附和道:“果然是好茶,似乎又不是蜀中之茶叶,不知法师从何而来?”
她茫然若失,下意识地说:“是人世大恩……”
黄梓瑕随口应付道:“听说当年法师也曾入京,我想如今京中应与当年并无多大变化。”
水很烫,她手背已经红了一小点。她赶紧揉着自己的手背,想着刚刚沐善法师问她的话,只是记忆十分飘忽,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一时竟觉得头微微痛起来。
禹宣的声音陡然变冷,如同冰凌击水:“我本是一介微尘之身,哪敢接近范将军?请你帮我回禀范将军,今生今世禹宣不过一扫墓人,不敢踏污节度使府门!”
沐善法师穿着一身半旧禅衣,手中一串磨得光亮的十八子,须发皆白,就是脸色有些灰暗,皱纹和老人斑都甚多,算不上鹤发童颜。
“法师十余年前曾进京面圣?”
站在街对面的人,青衣风动,皎然出尘,正是禹宣。
幸好那一段山崖是斜坡,张行英抱住了一棵小树,才勉强止住身体。
黄梓瑕点头,说道:“黄家二老对我有恩。”
黄梓瑕瞥了站在不远处桂花树下的禹宣一眼,又看着那条石缝,点头道:“是啊,这石头裂开的缝隙,锋棱还在呢。”
黄梓瑕又问:“如此说来,法师与张大夫当时都守候在殿外是吗?”
房门轻响,张行英也出来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身边,转头看看她,欲言又止。
里面传来轻轻一声,声音干涩低喑:“进来吧。”
“嗤……黄梓瑕?她敢回来,还不就是个死?这毒杀亲人的恶毒女子,也能算一个人?”齐腾嗤笑着,腔调不软不硬,“当初还是你向范将军揭发了她,怎么如今你还提起她来了?”
李舒白看见黄梓瑕伸出去的手略有颤抖,便替她接过,在她耳边说:“再看看,别出声。”
李舒白说道:“我们到成都府多日,还未曾游赏过周围风景,今日抽空过来寻访一下城郊胜迹。”
小沙弥更加骄傲了,挺着小胸膛说:“是啊!你们知道吗?之前,成都府出名惧内的陈参军,他老婆特别凶,整个成都府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他天天被老婆罚跪,还顶着夜壶呢……”
黄梓瑕立时想到了张行英的父亲。当年先皇病重,宫中正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不但召了各地名医入宫诊视,更有多名僧道入京祈福。而沐善法师当年便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德高僧,因此被王宗实延请入宫。
大中十三年八月,刚好是先帝宣宗去世的那一月。
李舒白向他说道:“幸会。”神情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路边巧遇一般。
“对,他就是王夔啊,你认出来了?”已经走到他身边的黄梓瑕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沐善法师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得意来:“不敢,不敢,只是见过数面而已。”
张行英心里暗暗可惜,心想要是石头再大一点的话,那豹子准得脑浆迸裂。等他一回头,才发现丢石头的人一身是血,倚靠在江边大石下,早已身受重伤。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丢出石头帮他,已是尽力了。
“可惜佛法虽然无边,但老衲佛性不坚,终难逆天,”沐善法师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我进宫的那一日,先皇虽在我念诵经文期间短暂醒转,但终究只是回光返照,便即龙驭归天了……”
黄梓瑕点头,说:“我们也想去拜访一下沐善法师。”
她仿佛窥见了一个世上最黑暗的深渊,而她正站在深渊之巅,俯视着里面足以将她毫不留情吞噬的阴冷黑暗。
禹宣停了停,又说:“弟子带了两人求见禅师,是成都捕快……王夔与杨崇古。”
齐腾拍着身旁大树,笑得不可遏制。禹宣在他的笑声中,终于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从自己的心口慢慢泛起来,游走于四肢百骸,最后像针一样扎向自己头上的太阳穴,痛得不可遏制。
“世事匆匆,白云苍狗啊……十数年前老和尚入京,皇上刚刚登基,如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了。老和尚当年还算硬朗,可这十几年下来,已经是老朽一个啦……”沐善禅师说道,笑语之中尽是感慨。
“说吧。”他淡淡道。
禹宣见提到此事了,才向沐善法师说道:“因这水要祭奠我义父母,是以还请法师诵一篇经文,以成净水。”
李舒白只沾唇示意,便放下了。
众人喝着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老和尚老而不朽,妙语连珠,黄梓瑕自然恭维道:“难怪禹兄常到这边来。广度寺的茶和沐善法师,真是绝妙,可以清心。”
李舒白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手背,见只是一点红痕,才说道:“抱歉,刚刚倒水太快,竟没注意。”
他却只轻轻瞟了她一眼,说:“急什么,不需多久,下一次就要来了。”
齐腾说:“禹宣,我实则是舍不得你的才华。其实你我平日交往不多,但对于你的学识,我是最仰慕的。如今黄使君一家早已死光了,你光靠着郡里发的银钱补贴,能活得肆意吗?范将军是爱惜你的才华,所以才请你入节度使府,一去就是掌书记,而且年后就任转支使,这是将军亲口说的!”
齐腾大笑起来,他笑得太过激烈,差点将身边卖桃人的担子都打翻了。等旁边好几个担子都赶紧挪走避开了,他才指着禹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心无愧……哈哈哈,你当然活得问心无愧!因为你要是有愧的话,你早死了!”
那只花豹本就是饿狠了才敢攻击人,此时见两人联手,知道自己断然没法下口了,在河滩上磨了磨爪子之后,终于窜入了山林之中。
在她还没有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时,又如何能让这些东西侵染自己的心绪呢?
“法师在禅房之中,”小沙弥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又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喜欢听的话,我就继续跟您说说刘家巷的泼妇变淑女,真安里的不孝子猛回头,云州的……”
张行英就着廊下微光看着她,局促地问:“那,黄……杨兄弟,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是你……”他低低念叨了一句,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头颅耷拉下来,说不出的沮丧痛苦。
“法师指的,莫非是禅房后的泉水?”黄梓瑕抬手弹弹禹宣带来的水壶,说,“禹兄今日可不就是前来取水吗。”
就在快走到他们身边时,李舒白在一个摊子边站住了,说:“来两个蒸饼。”
她话未出口,忽然觉得手背上猛地一烫,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背。
黄梓瑕自然说道:“老禅师精神矍铄,我辈羡慕不已。”
沿着山脚的石阶,黄梓瑕跟在禹宣的身后,一步步往上走着,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天气晴好,他们也曾登过明月山。
“哈哈,这可是刚刚煮好的茶,两位斟茶时可要小心了。”沐善法师神情如常,说着又给他们每人再斟一盏茶,说,“两位施主,请。”
张行英赶紧跑到他身边,两人一起以大石为凭,手持石头,不断向那花豹砸去。那人气力衰竭,但准头不错,而张行英右手虽还不能用,左手力气还在,河滩上有的是石头,一时花豹被砸得嗷嗷直叫。
李舒白点一下头,抬头看着她。
“那么,这又是一大疑点了,”黄梓瑕低声道,“傅辛阮身为一个女子,容貌又如此出色,王爷想,一个女子在赴死之前,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又怎么会让自己那双水葱一样的手,在死后还染着难看的颜色呢?”
“废话……我是夔王府的景毓。”
“毓公公一路上零零碎碎对我说了一些……他说王爷遇险后,他突围失散,身受箭伤。终于逃出山林后,谁知血腥味又引来猛兽……”张行英担忧地望着里面,低声说,“能支撑到这里已是不易,希望他没事才好……”
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望着窗外风中起伏不定的树枝,心中涌起深深的哀伤忧思。
翟大夫帮景毓脱了衣服,又将刀子喷了烈酒在火上烧过,要先将他身上溃烂的肉给挖掉。
“沐善法师与我相熟,我倒是可以引见。”禹宣说着,示意他们往城郊而去。
她的眼前,先是浮现出皇帝那张温和含笑的丰腴面容,然后是王宗实阴恻如毒蛇的眼神。然而,还有其他隐藏在背后的人,王皇后、郭淑妃、庞勋,以及近在眼前的西川节度使范应锡……世间种种,人心最不可测,谁知道究竟会是哪一个人,在和颜悦色的表面下,暗藏着叵测杀机?
禹宣点头,低声道:“是该如此。”他又深深凝望她许久,见她再不说话,便又低声道:“我先去祭拜,若还需要我的话,可去晴园寻我。”
她去年曾摘过的花,如今依然在道旁盛开。
但今日这样仓促而行,又借了这样的身份,显然无法盘问清楚了,所以李舒白与黄梓瑕都选择了没有戳穿。
沐善法师笑道:“施主此言差矣,广度寺最绝妙的,可不是茶和老衲。”
“王公公?”黄梓瑕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那个阴恻恻的紫衣宦官。面容如冰雪一般苍白,眼睛如毒蛇一般冰凉的,当朝权势最大的宦官王宗实。
他坐在床边给景毓擦洗身上的血污,见他身上纵横交错全是包扎的绷带,手中拿着的布竟无从下手,只能勉强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心里觉得难受极了。
黄梓瑕想起李舒白说过的,先皇当初咳出的血中有一条阿伽什涅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眉,有心想再盘问他,但又觉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开口。踟蹰许久,才问:“所以当时先皇暂时苏醒,身边有法师、王公公,还有那位端瑞堂的张大夫在?”
禹宣声音冷淡,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的重点,只说:“黄使君一家未曾死光,还有一个女儿呢。”
待禹宣去了,沐善法师将目光定在黄梓瑕身上,打量许久,才笑道:“施主虽来自长安,但对黄使君家这个案件,似乎十分重视。”
他顿时愕然:“你认得我?”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低头不语,就像一个小厮模样。
黄梓瑕只觉得后背细细的一层冷汗,迅速地在这个夏末渗了出来。
说罢,他拂了拂衣服下摆,便向节度使府走去。这一场争执就此结束,只剩得步履虚浮的禹宣,排开看热闹的众人,独自向着街尾而去。
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一切杂念都排除在外,让此时的风将自己纷杂的情绪像那些轻飘的小花一样送走。
“好吧……反正您连刺客的领头人都认识,想来运筹帷幄,尽在掌握,我是多言了。”她说着,翻个白眼将他那一眼顶了回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野兽低吼,张行英在水边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花豹向着他猛扑过来。他右臂脱臼刚刚接上,心知无力反抗,只能下意识站起要逃。
黄梓瑕默然站在街边,许久,才转头看李舒白。他从她的手中取走一个蒸饼,说:“走吧。”
黄梓瑕还在迟疑,李舒白已经拍了一下她的肩,说:“跟我来吧。”
也有人指着他的背影说:“他不就是禹宣嘛!当初说使君府中日月齐辉,一位是使君千金黄梓瑕,一位就是使君义子禹宣。这一对璧人交相辉映,都是惊才绝艳人物,成都人人称羡,想不到短短数月时间,竟变成了这样。”
张行英等花豹彻底消失了踪迹,才回头看他:“兄弟,你没事吧?”
“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吗?果然是神迹啊!”
他带着她走过清晨的街道,向着他们走去。
“正是,我们从长安而来。”黄梓瑕说道。
禹宣默然看着他,不言亦不语。
李舒白便问:“先皇龙体如此重要,他如此施医,怎么太医们也不来阻拦?”
谁知他却问:“张行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对成都府内外了若指掌,一时便寻到街角的医馆,用力拍门。
“正是,如今算来,也有十一年了吧。”他掐指算了算,说,“大中十三年我入京,到那年八月,便离京了。”
他点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等沐善法师停下,禅房内檀香袅袅,一时寂静。
那双因为年老而似乎总是眯着的眼睛,在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的灰暗面容上,在这一刻,如同幽深的洞,让她不由自主便难以移开目光,似乎要被那双眼睛给吸进去。
黄梓瑕于是便说:“对,是我。”
于是她便故作迟疑道:“但京中人多说,是端瑞堂一个大夫救治了先皇,让他醒转……”
“所以,我们下一步要着手的事情,便是看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万念俱灰的吧。”李舒白说道。
齐腾脚跟一转,又拦住他:“哎,你还能有什么事?省省吧,人都死了半年多了,你三天两头去黄家墓前洒扫烧纸干什么?不过是个义子嘛,官场上培养后继助力而已……”
“这就是那眼忽然一夜变大的泉水?”黄梓瑕走到那眼泉的旁边,仔细查看水底的泉眼。只见泉眼开裂痕迹尚在,周围石上青苔缺了大片,水流潺潺。
一个是足以倚靠的对象,她如今并肩携手的力量。
还没等他说完,那边禹宣已经过来,带他们去见沐善法师。他手中提着一壶水,轻叩虚掩的门户:“禅师法体如何?弟子禹宣求见。”
等到了客舍,景毓已经躺下了,一身的污血破衣也丢掉了,盖着被子神智朦胧。
“呵呵,你还真高洁啊,”齐腾冷笑,讥嘲道,“听说你被郡里举荐到国子监任学正时,与同昌公主打得火热,差点就借裙带关系爬上坦荡仕途了?可惜啊,时也命也,怎么偏巧同昌公主就死了,你又灰溜溜回到成都了?这一回到成都,在长安做的事情就全忘了,又成了圣贤一个了?”
“还有一件事,与西川节度使范将军有关!此事在成都府十分有名,人人都知道的!”小沙弥简直整张脸都在放光,眼睛发亮,说道,“当时范将军的公子迷恋上一个歌伎,寻死觅活要将她带回家。范将军当真是对他的公子完全无可奈何,打骂都无用,然而我们法师一出马,寥寥几句,便将范公子完全扳转了过来,转身就把歌伎抛在了脑后。可见佛法无边,洗涤心灵,法师大智慧大法力,足可力挽狂澜,浪子回头,苦海无边,我家法师普度世人……”
黄梓瑕微微皱眉,她记得当时是张行英的父亲给先皇施以药石,使先皇醒转,因此才受赐先皇御笔,如今这沐善法师显然是替自己脸上贴金了。
三人被延请入内,坐下喝茶。
沐善法师点头,颇有点炫耀之意地笑道:“这是阳羡茶,从王公公那里来的。”
“何况,她是与情郎殉情,真的会弃满柜光鲜的衣服于不顾,穿着这样的旧衣与情郎十指相扣共同赴死?至少,也该收拾一下自己才对,”黄梓瑕说着,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过如今也不能下断语,毕竟,一意寻死的时候,万念俱灰,可能也不顾及自己是否穿得好看了。”
小沙弥得意扬扬地说道:“可现在,他在家里翻身了!如今他妻子惧他如虎,据说每天都举案齐眉,跪着伺候丈夫用餐!”
“这个,你们男人就不知道啦。”她看看周围,见依然只有他们两人在角落中用早点,便低声说道,“王爷还记得吗?傅辛阮死的时候,绾盘桓髻,着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
他捂着自己的头,那里血管突突跳动,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们路上遇袭,为了隐藏行迹,所以暂时住在这里。”黄梓瑕简短解释道。
两人在前店吃早点时,黄梓瑕又轻声说:“昨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王爷。”
禹宣咬紧牙关,嫌恶地将他的手一把打掉。
黄梓瑕知道,他们虽只相处这短短一天半夜,但共同拒敌,一路相扶回来,已经是患难之交,情谊自然不同了。就像她与李舒白一样。
沐善法师顿了顿,又问:“你的来意,莫非是为了黄使君之死?是谁让你们来的呢?”
黄梓瑕避在外头,听着里面景毓压抑不住的惨叫,不由得靠在墙上,用力咬住下唇。
“因鸩毒而死的人,身上除了砒霜的症兆之外,还会出现其他的印记吗?比如说,指尖会出现黑气之类的吗?”
沐善法师所在的广度寺,寺门在山腰,各大殿严整地沿着山势层层向上铺设,直达山顶。山势险峻,寺庙规模又太大,自半山腰开始,便见寺不见山,只看见黄色的墙壁房屋层层叠叠,遮住了山体。
有时候,她毫不理会,口中说着“我自己会走”,赌气要超过他;有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借一借力飞身跳上两三级石阶;有时候,她将路边摘下的小花放在他的掌中,假装不懂他的意思。
一个是铭心刻骨的初恋,少女时第一次心动的梦想。
“是。”
黄梓瑕说了一句“我去找大夫”,便向小二借了一个破灯笼匆匆跑了出去。
“我们法师可厉害了,不打不骂,只让他们夫妻俩来到禅房里,取一盏净水煮了一壶茶,喝茶时又对他们说了一些佛经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母老虎一下子就完全转过来了!”
禹宣也没有出声,他只站在当街,长出了一口气,许久许久,才说:“我此生,唯求问心无愧。”
“那时先帝龙体不豫,因此我与各地数十名高僧一同应召进京,为先帝祈福。而我幸蒙王公公赏识,在一行人中得以成为唯一一个进宫觐见圣上的僧人。”
他听见齐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诡异又嘲讽地问:“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
沐善法师和颜悦色问:“两位捕快似乎是北方口音啊?”
“哦……”沐善法师应了一声,慢吞吞的没回答。黄梓瑕与周子秦还以为他会说不见,谁知他已经拉开了门,向他们合十说道:“贵客降临,不曾远迎,请进吧。”
“原来,法师与王公公亦有交往。”黄梓瑕勉强压下心口的异样,笑道。
李舒白的房间腾给景毓和张行英,自己又另开了间房。店小二虽然望着房间内一床血花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因为这房间记在周子秦名下,也只好嘱咐说,客官,记得另付床褥费啊……
蜀中山多险峻,明月山更是气势非凡。
黄梓瑕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李舒白弯腰与她一起看了看,不由得失笑。而黄梓瑕也回头与他相视,低声说:“果然是人为的。”
禹宣愕然睁大眼,那双一向清湛明净的眼睛,如今已经布满血丝,惊惶而茫然,仿佛窥见了自己不敢看破的天机。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那即将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停住了。
李舒白点头,又说道:“说到此事,我看你昨天查看了傅辛阮的箱笼妆奁,脸上也露出迟疑的神情,又是发现了什么?”
黄梓瑕压根儿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那法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她转性的?”
“我,我本来是想在蜀地到处找找,看是不是能找到阿荻,谁知昨日出了成都府,沿着山路走时,忽然有人骑马从山道那边直冲过来。山路狭窄,我一时闪避不及,竟被撞得滚下了山崖……”
沐善法师目光闪烁,避开他的追问,只说:“当时龙体危重,局势所迫,是王公公拍板定下的。”
“我看到她的柜中,全都是浅碧淡红的颜色。可见傅辛阮平日喜欢的,都是明丽鲜艳的衣裳。那件灰紫衫,我看倒像是珠光紫的颜色敝旧之后,拿来作为起居衣物随意披用的。”
景毓在暗淡灯光下,面无血色,气息奄奄,一双眼睛却牢牢钉在李舒白身上,放出一种亮光来。他立即知道不便在这里透露李舒白的身份,便也就不再出声。
禹宣也只顺着他的话说:“是,明月山广度寺是蜀中古刹,山间奇石流泉,茂林修竹,景致非常,颇值得一玩。”
沐善法师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当年的事情,顿时颇为尴尬,只好说:“哦,那位大夫我也还记得,当时正当壮年,也是个不怕死的。太医院多少太医不敢下猛药,怕重手伤了龙体,他则认为与其让陛下这样昏迷不醒,不如暂得一时清醒,以图社稷后事。”
而黄梓瑕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若不能为他们洗雪冤仇,我有何面目去见他们?等到黄家满门案情昭雪的时候,我自会前往墓前,以真凶为他们祭奠!”
沐善法师便盘膝在水壶之前,点数手中十八子,轻诵了一篇《佛为海龙王说法印经》,短短两三百字,一时念完。禅房之中只听得他低喑的声音,满蕴慈悲之意。
李舒白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侧头对她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那个领头人……”
禹宣点一下头,看向黄梓瑕。
齐腾又笑出来,此时的笑却已不是刚刚那种狂笑与嘲笑了,恢复成了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含笑模样,说:“多心了吧,我又不是温阳,怕什么。”
黄梓瑕不动声色,又问:“不知法师前往京城所为何事?”
黄梓瑕听着他的经文,直到“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四句,不由得垂下眼睫,一时心中万千思绪,恍惚难言。
沐善法师迟疑片刻,才说:“是。”
“正是!前一天沐善法师还在说这眼泉水太小了,第二天早上我睡梦间便听见哗哗的声音,起来一看,这水都涌到砖地上来了!你们看,这泉眼噗突突一直都在大股大股冒水呢!”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您难道从来不将前次的刺杀放在心上吗?”这每日与她一起调查案件的架势,让她简直都怀疑前几日究竟是否遇到过那一场惨烈刺杀。
那时他们并肩笑语,一起拾阶而上。在险峻的地方,她稍微落后,他便回头看一看她,向她伸出自己的手。
见李舒白朝她微微点头,黄梓瑕便向他合十行礼道:“多谢法师好茶。既见法容,得偿心愿。我等不便再打扰,以免贻误法师清修。不日将再行拜访。”
“应当是不会有的,我想,那黑色的痕迹应该是从其他地方沾染来的。”
陈参军,黄梓瑕当初也曾听过他的事迹,于是饶有兴致道:“是啊,这个我倒也听说过。”
李舒白略一思索,问:“你是指,傅辛阮手指上的那些黑色痕迹?”
里面的翟大夫最是古道热肠,半夜三更有人求出诊也从不推辞,他见黄梓瑕说有人受了重伤,便赶紧收拾了药箱,跟她出门。
原本香甜的蒸饼,此时味同嚼蜡。她想起自己已经吃过早点了,但那又如何,她木然又咬了一口。
两人还在看着,旁边知客的小沙弥已经过来了,说道:“二位是第一次来吧?想必也是来求见我们法师的?二位请看,这眼泉水就是法师法力无边的见证了。”
黄梓瑕听他声音绵柔,那里面温和包容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全然卸下防备,于是便回头看他。
禹宣愕然睁大眼,那双一向清湛明净的眼睛,如今已经充满血丝,瞪得那么大,惊惶而茫然,仿佛窥见了自己不敢看破的天机。
李舒白也不说话,但两人都明白沐善法师是在说谎。当时李舒白一直守候在殿外,若沐善法师当时出来,必定会与他见面。但以他的记忆,却不记得沐善法师的面容,可见两人绝对未曾见过面——也就是说,当时他父皇短暂苏醒之时,沐善法师,应该就在他的身边。
“你是指,一般女子临终时,大都会换上自己喜欢的新衣,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
里面景毓的声音已经轻了一些,黄梓瑕忙去打了一盆热水,见大夫出来了,便端了进去。张行英接过去,说:“我来吧。”
李舒白带着她,一直往前走去,一路跟着禹宣。
原来是李舒白在斟茶的时候,有一小滴热茶水,不小心溅上了她的手背。
他已有七八十年纪,双眼眯着看人,苍老面孔上,瞳孔却如同针尖般,目光刺在他们身上,几乎让人觉得生烫。
沐善法师那双眼睛又从她面容上扫过,然后笑着站起,送他们二人出门去。
黄梓瑕叹了一口气,问:“你怎么碰上景毓的?”
几人落座,小沙弥取了屋后泉水,蹲在那里煮茶。
天色未明,黄梓瑕就醒来了,起身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出去,看见李舒白正从景毓的房中出来,掩了门之后对她说:“情况还好,有点低烧,但比昨夜好多了。”
“两位,蒸饼出炉,小心烫手。”蒸饼摊的老板将饼用芋叶包了,递给他们一人一枚。
“哈哈……哈哈哈哈……”
黄梓瑕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沐善法师在吗?”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彩虹的重力 热血少年 凤归四时歌 甜了青梅配竹马 我知道你的秘密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似水流年情不易 有匪小说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