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事情结束后,去后院的池塘边找我。”穿好衣服,他对她说。
他走的时候,依然是还是半夜。
千湄从床上撑起身,看着他离去,看着他一袭白衣轻灵的飘在长长的廊道中,无声的走着,最后拐一个弯,消失在飘摇的风灯下……不知为何,她眼睛里忽然有泪水。
桌子上的水晶瓶中,那朵火焰鸢尾散发出幽幽的荧光。她颓然倒回榻上,手指间抓着他留给她的那包毒药——用来在合卺酒中毒死她丈夫的毒药!
“藏一点在指甲里,趁他不注意撒到你的酒杯里,然后交杯的时候喂他喝下……”
昊天临走的交代在耳边响起,怔怔良久,千湄终于还是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
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她看见墙壁上的画活动了起来,先是眼睛,接着是脸……然后,那个美丽的龙家夫人,就从墙壁上轻盈盈的走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来到她床前。
她的手指间也有一朵鸢尾花,摇曳着,淡淡的光线映着死去的人的脸。
龙夫人看着她,眼睛里居然满是悲哀和怜悯。
千湄心中骇极,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向厣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只是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苍白脸色的女子走近。
“你……要杀我的儿子了吗?”龙夫人慢慢走过来,看着她,嘴角忽然有奇异的笑容,“可怜的女孩……哈哈!第十二朵鸢尾花……”
她来到床头,手中的鸢尾花轻轻擦着千湄的脸,笑容惨淡:“知道火焰鸢尾为什么会发光吗?……因为里面有磷火啊……”
“它是必须在尸体血肉上才能成长的花,吸取人的骨髓,以腐肉为泥土!”
“那是死人的灵魂……邪恶的花朵……”
“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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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的龙夫人忽然用空着的左手挽起了右手的垂地长袖!
那里,整只右手齐腕被砍断,里面的肌肉大片大片的腐烂着,有阵阵腐臭的气息——然而,千湄惊骇地看到,那朵花,居然是开放在她手腕上的!
在断腕的腐肉中,鸢尾细细的根如同毒蛇般顺着筋脉扎入,缠绕着,蜿蜒着,钻入血肉,汲取着养分,居然还在尽端开出了一朵极其美丽的花朵!
“啊!!”千湄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闭上眼睛,极力扭动着身体,想让僵化的身躯活动起来。
“唰!”她终于从床上蓦然坐起!
然而……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黎明前的微曦中,只有桌子上那一朵鸢尾花在灿烂开放。千湄抹了满额的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她忽然又呆住——
没有风吹进来,但是,但是……墙壁上那一幅画,居然在微微的摇晃!
“送入洞房~”黄昏,傧相唱礼的声音悠扬的响起,漫长的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千湄在大红的盖头下,几不可闻的长长吸了一口气——
她握着喜帕的右手轻轻握紧,长长的小指指甲触到了手心。
毒药……指甲里暗藏的毒药——用来在合卺酒里毒死她丈夫的毒药!
虽然如同魔鬼般丑陋,暴躁,但是却是她丈夫的那个人!
蒙着盖头,她只能看见脚低下的一尺见方的地面。她小心地小步走着,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执着红绸的花球,被一群人拥着往前走,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和院落。周围人的脚步都是轻的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的叩响在长长的木廊地板上。
“小心了。”耳边,忽然传来青崖少主嘶哑的声音,同时她被搀了一下,跨了过去——对于丈夫忽然间不经意的关怀,千湄的身子陡然剧烈的一震!
门轻轻的在身后合上,关起,所有人都退去——这里,应该就是紫色的房间了吧?
那个神秘的,只能在大婚之夜进入的地方!
“很好……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的新娘。”丈夫嘶哑的声音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那冰冷,潮湿的手伸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坐这里,我们先来喝杯合欢酒——我的美丽的新娘子!”
顺着一拉之势,她跌坐在一个座椅上,然后,耳边就听到酒水汩汩倒出的声音。
到最后了吗?为了能和昊在一起……她必须杀了这个人么?
多少个销魂的夜晚,多少次生死的盟约。一想起昊天,她的手就渐渐握紧。想……想要和昊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么,她就必须要杀了这个人!
但是……除了丑陋和暴躁,他有必须死的理由吗?他有做过什么,让她非要夺去他的性命吗?
“喏,这杯给你……”一个白瓷酒杯放到了她手里,她用右手接了,迟疑了一下,拿过来,在喜帕的遮挡下,手指伸到了酒杯上方。
长长的小指指甲里,填满了剧毒的粉末。
“请。”粗哑的声音说着,一杯酒送到了她唇边。她浑身蓦然一颤,清醒过来)已经容不得再迟疑了!手终于颤抖着抬起,把自己手里那一杯酒交替着递了过去。
轻啜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酒,同时,她听见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的咽入了对方的咽喉。那个瞬间,她身子忽然无法控制的战栗起来。
“夫人……”也许是因为完成了仪式,从此就是正式的夫妻,青崖少主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嘶哑的声音也带了罕见的温柔,“你喜欢鸢尾花,是吗?和我故去的母亲一样呢!”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此刻忽然提起鸢尾花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是为了那一朵小小的花,和她一照面就发了脾气么?
“可是……你知道我漂亮的母亲,她居然曾想背叛我的父亲吗?”他却在自顾自的继续叙述,牵起了她的手,哑着嗓子说:“这个房间,是用来摆放插花的地方……是我亲手插的鸢尾花,一共有十一瓶——你想象不到它有多漂亮!过来看看……你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喜欢的……”
原来……关着这里的门不让她看见,只是为了在新婚之夜给她一个惊喜吗?
那样粗野难看的男子,居然能细心的记得她喜欢鸢尾花的事情。
千湄的身体,忽然又是一阵颤抖。
就在那一瞬间,盖头被轻柔的掀起,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一簇火焰般燃烧的鸢尾花,还有花下的——
“啊!……啊啊啊啊啊!!”
千湄凄厉疯狂的尖叫忽然响彻了整幢深院!
“第十二朵鸢尾。”远远等候在外院的仆人中,那个叫蕉绿的丫鬟,听见惨叫后长长叹息了一声,“果然,她并不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点燃红烛,然而那个紫色的房间里,却布满了幽幽的火。那是许多簇火焰鸢尾一起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座洞房——视线所及,一瓶一瓶,都是开放的无比艳丽喧嚣的火焰鸢尾。装在水晶的花器中,散发着微微的诡异的荧光,点缀得洞房更加摇曳多姿。
然而,那不是折下供在瓶中的插花,每一朵,都是在生长着、怒放着的!
花朵下,掩映着绝世美女苍白的脸颊。雪白的颈子齐根断去,盛放在水晶瓶中。在颈部的断口中,密密麻麻的花根如蛇一般蜿蜒探入,在腐肉中生根,汲取着死人的养分。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养护,虽然花的长势正茂,人脸的外观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十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出嫁时装束的满头珠翠,就这样在花间微笑着。
“那些都是在你之前嫁到龙家来的女子,我的十一个新娘……很美丽吧?”灯光下,青崖少主诡异的脸上充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着吓的几乎瘫倒在地的新娘,凑过脸来,低声微笑——
“那些,都是想背叛我的女人!该死的女人,永远都是为了背叛而生……”
“嫌丑爱美,为了自己的欢愉和欲·望,就可以背叛一切!”
“不能饶恕,绝对不能饶恕……”
“我会让她慢慢,慢慢的死……哪怕是我的妻子母亲,也绝对不能饶恕!”
“想要用毒药来毒死我的你,也一样!”
千湄步步后退,跌坐在地上。望着那一张逼近的鬼魅一样的脸,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混乱之中,她的手伸了伸,想扶住什么,但是身边忽然有人搀住了她——
“可怜的,美丽的第十二朵鸢尾花啊……”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叹息,又一朵鸢尾花升了起来,在她脸上擦了擦,仿佛是抚慰。
千湄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紫衣的女人。
——龙夫人。
那在画上的,死去多年的龙夫人,就这样从墙壁上暗藏的密格里走出来,来到她身边,用忧郁而飘忽的眼神看着她。
“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惊叫出声,“你……你原来没有死?!我看见的不是幻觉……你!是你告密的!是不是?!”
龙夫人惨淡的笑了:“是的,我没有死……但是我只是一堆活动的腐肉而已!”
千湄低头,再次看见她右手腕上那可怖腐烂的肉,和肉里蜿蜒而出的花根——忽然间觉得恐惧灭顶而来,全身颤栗。
“你看见了吗?在他父亲病重的时候,我忍不住诱·惑,曾与外人有染,被他撞见。于是,青崖,青崖这个孩子就……”龙夫人看着丑陋无比的儿子,眼睛里却有极其复杂的光,喃喃,“他不杀我——因为这孩子也爱我,所以就用这个来惩罚我!我就在这里,承受着腐骨的痛苦,伴着这些人头插花,渡过了整整十五年!”
“我不死……不死。我知道儿子那一家族的性格——我要留在这里,提醒那些和我一样嫁到这个地方的女孩——我半夜出来提醒过她们……但是,没有人相信。”
“我说过,不能欺骗……不然,会变成鸢尾花——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拒绝得了昊天的诱·惑!”
“一个又一个的女孩犯了罪……那些撒下毒药的手都僵硬了,一瓶又一瓶美丽的插花,被摆放在了这个紫色的房间里——陪伴着我……”
龙夫人眼睛里忽然有泪光,定定的看着千湄,目光里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绝望:“第十二朵鸢尾花啊……我本来以为你会和她们不一样,本来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媳妇的——可是你,为什么也逃不过这个诅咒呢?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终结这一切,带给我儿子幸福!”
“母亲……”听到这里,对面那个人的嘴角也歪了一下,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你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鸢尾,我就给你房间里放上了那么多——其实我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呢?”
他的软弱只是一刹那,目光落在千湄身上的时候,忽然重新变得森冷而可怕!
“你以为你能够毒的死我吗?笨女人!你以为你和昊天合谋我会不知道?”
“你以为我会真的喝你敬上来的酒?有罪的人才该死——其实在我喂给你喝的酒里面,才是下了鹤顶红的!可笑的女人——还准备着去池沼边告诉他好消息吧?哈哈哈哈!”
“你和昊天,这些背叛我的混蛋,全部都该去做花泥!”
“昊天……昊天!你这个混蛋!只是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就指使一个又一个的妻子谋杀了她的丈夫!”
他仰天大笑,不知道为何,在笑中竟然泪水纵横,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千湄的脸色苍白如死。那一瞬,她明白了事情的可怕——他居然什么都知道!那个人居然早就知道!那么,昊天现在岂不是……不,昊天!
在他大笑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吓的几乎瘫倒的她忽然一跃而起!
提着衣襟,她用尽了全力在廊道上奔跑着,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下跑——那里,走廊的尽头,那盏水晶绣球灯寂寞的飘摇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她奔跑,奔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侍女随从上来阻拦。
门开着,那扇救命的门开着!
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喜悦的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推开了门,冲入了外面茫茫夜色中的荒野。
“你看,她果然还是从那扇门里跑出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幕,服侍过千湄的老侍女轻轻对另一个仆人说,“她还是逃不过。”
“是啊……该结束了。这一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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