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清明上河图密码 > 清明上河图密码2 > 金篇 三商案 第十九章 夜路
盖古之所谓困者,非谓夫其行自困者,谓夫行足以通而困于命者耳。
——王安石
冯赛告别张赐,背着夕阳,往家里赶去。
方才张赐虽然语态温和,一直微微笑着,但眼底始终有一丝疑虑,如同一只穴鼠,在小心探察。不过,他起身告辞时,那只穴鼠终于隐没不见。正如潘高年所言,那些鸟儿随时警惕,根本不必人去驱赶,只要人来,便会自行飞散。张赐心里藏着鬼,也不需去点破,只要黄河上游的鱼源理顺,他自己便会尽快驱除那鬼,不会再去其他四条河道作梗。
冯赛在马上长舒一口气,总算了了一桩大事。然而只轻松片刻,心头随即又被阴云压满。开封府推官总共只给了三天期限,还有猪行和炭行得赶紧去处置好。搅事的谭力、于富和朱广三人全都隐匿不见,像是商议好的一样,三人真是合谋?他们究竟所欲为何?邱菡母女和柳碧拂是被谁劫走?她们现在哪里?绑匪意图何在?这些疑问全都难以知晓,该先从哪里入手?
冯赛从未同时遭遇过这么多无头无绪、却又都紧迫之极的繁难,何况事关妻女性命。从昨天到现在,几乎一刻没有消停,他已经疲累至极,却哪能歇息?
他正在烦乱,暮色中见一队人迎面过来,头前一人骑着匹马,走近时才看清,那人四十出头,小鼻小眼,却生了一张肥圆的大脸,颔下一小撮浅黄的胡须,是开封府右军巡使窦杉,身后跟着七八个弓手。
冯赛像见到救星一般,忙驱马过去,抬手揖拜:“窦巡使!”
“冯老弟?我刚去你家里找你,跑了个空。”
“实在抱歉,让窦巡使劳碌了。”
“哪里。分内之事。我已经派手下人四下去查探你妻女的下落,你可找见什么线索了?难道你和什么人结了怨?”
“感谢窦巡使。眼下我也想不明白,只怀疑是那个炭商谭力做的,不过他现在藏匿不见。”
“哦?那我也派人去查一下此人的行踪。我听着你还摊上了几桩大麻烦。”
“是。”
“果然流年不利,正月以来,到处糟乱不断。今天除了你这事,还有好几桩案子都等着急办,就不多言了,各自去忙。你若找见什么,赶紧告诉我一声。等忙过后,咱们约了顾震一起好好散散心。”
目送窦杉走远,冯赛才回转马头,心里一阵失落。
开封府左右两位军巡使,顾震做事直爽沉猛,窦杉却优柔懒散。只可惜邱菡母女和碧拂是在西城被劫,归窦杉管辖。听窦杉刚才言语,满是抱怨应付,恐怕不太能靠得住,还是得自己尽力才成。冯赛一向不信神佛,这时却在心里连连祷念,祈愿上天保得妻女平安,让自己尽快找见她们。
想到还有猪行和炭行的麻烦,他又一阵气苦,却不得不强行抑住烦躁,沉下心思忖。猪行的事,可以暂后一步,猪行不像炭行和鱼行,全由行首魏铮一人把持,没有大商相争,事情会好办些。先去把炭行的事理清楚,从谭力那里入手,或许能找出些线头。
他正边行边想,却见旁边经过一个老者,手里提着一大块猪肉。他心里一动,昨天起猪行不是就已经断了货?
他忙勒马问道:“老伯,请问你这猪肉是哪里买的?”
“桥边那个市口。”
冯赛谢过后,驱马来到浚仪桥旁边的市口,正值傍晚,这里聚集了许多卖生熟食的商贩,叫卖喧嚷声不绝。桥头旁边一排三个肉摊,一个羊肉,一个猪肉,另一个卖禽兔。那个猪肉摊边上挂着两头整猪,案上排着已经劈斩开的一堆猪肉。
冯赛下马走到猪肉摊前,问那肉贩:“老哥,你这肉是从猪行批买的?”
“嗯……是啊,”那人先支吾着,有些警觉,显然在说谎,但随即忽然问道,“您是牙绝冯大倌儿吧?我听着猪行的事官府让您去调停?魏猪倌真的杀了行首两个儿子?”
“什么?”
“您还不知道?魏行首两个儿子在城南猪市被人杀了。”
竟出了人命?冯赛先是一惊,随即心里一沉。这样一来,猪行比鱼行、炭行更难办了。他忙回到最先的话题:“老哥,你这肉不是猪行发卖的吧?”
“嘿嘿,行首儿子一死,猪行全乱了。行首已经理不成事,魏猪倌又被官府捉了去,我正愁去哪里进货,赶巧有个人用车子载了三头猪来卖,我就破了规矩,收买下来了。”
冯赛还想继续打问,肉摊上来了主顾,他不好打扰,便上马离开。
猪行行首魏铮两个儿子被杀,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和断货一事有关?就算无关,冯宝和那朱广也难免会被当作嫌犯牵连进来。这事就更加棘手了。
他本还打算先回家去,刚才听右军巡使窦杉言语,邱菡母女和碧拂仍没有信儿,暂时也不必回去了。猪行出了这样的事,只能先去问问。
那个老妇人又端了饭菜进来,菜肴仍是十分精细,没有重样。
其中有一盘油炸夹儿,焦黄酥脆,玲儿和珑儿都爱吃,邱菡在家里时也爱做。老妇人刚摆放好碗碟,邱菡来不及出声,两个女儿已经伸手各拿了一个吃起来。那老妇看见,眯着眼笑了。柳碧拂在一旁静静看着,眼里也露出笑意。
邱菡心里叹了口气,她自小哪敢这样没规矩?可这两个女儿,她白天费力教导一番,才稍微知道些礼数,冯赛傍晚一回来,随意纵溺,工夫顷刻便白费。成亲七年,娶进柳碧拂之前,其他事邱菡从没有恼过冯赛,唯独两个女儿教导上,不知气闷过多少回。
老妇人笑眯眯端着托盘出去了,邱菡望向门边那个壮汉,灯光照不到那里,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到他盯着玲儿,目光有些古怪。邱菡心里一寒,还没等慌张,那壮汉忽然大步走了过来,等邱菡要起身去护时,那壮汉已经将玲儿一把拎了起来,转身就向外走。
邱菡惊叫一声,忙要去追,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把凳子,被绊倒在地。玲儿也才惊觉,猛地尖叫起来。邱菡身上一大块肉被撕开一般,哭喊着从地上爬起来,拼命追了过去。等她赶到门边时,那壮汉已经出去,一把关上门,锁了起来。地上掉落玲儿才吃了两口的油炸夹儿。
邱菡拼命拍打着门板,不停哭喊:“玲儿!玲儿!玲儿!”
然而,门外壮汉重重脚步声和玲儿哭叫声逐渐向上,之后“咚”的一声,暗室上面的盖板重重合上,玲儿的哭叫声随即远去,再听不见。
“邓兄,猪行行首家那桩凶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门边怎么说话?你先进来,正好一起吃夜饭。我才得了一只獐子。”
“时间紧迫,就不进去了。”
冯赛站在司法参军邓楷的宅门边,虽然又累又饿,却根本顾不上。
“那案子下午才报上来,只粗粗问了一道……”邓楷将案情简要讲了一下,最后道,“魏大辛专门替猪行收猪,人都叫他‘魏猪倌’。城南猪市那间铺屋,往常只有他在那里结账,房门钥匙也只有他有。”
“他是凶手?”
“眼下看,只有他嫌疑最大。另外,魏铮已经递了状书,说魏大辛吞了收猪的钱,有两千万。咬定他和朱广合谋。”
“两千万?魏大辛怎么说?”
“魏大辛一直喊冤枉,他说那两千万便钱钞昨晚落在那间铺屋柜子里,他今天去那儿就是找那些钱钞,那些钱钞已经不见了。”
“他若真是凶手,有了两千万,昨晚就该逃走了,为何要杀人?今天又何必去那里亲自暴露尸体?”
“他这么做,也许正是断定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才反其道行之?”
“我能否去狱里见见他?”
“这你也要管?”
“这恐怕和猪行断货有关联,我怕冯宝也会牵连进去。”
“也是,府里已经下令缉拿朱广了。我去给你写张手信。”
冯赛来到开封府牢狱,那个典狱看了邓楷的手信,便让一个狱卒带他进去。虽然大宋律法明令牢狱必须定期清洁,囚犯若在狱中染病身亡,典狱者要受刑责,但这里毕竟是牢狱,刚走进牢门,一股霉臭潮气顿时扑鼻而来。这时暮色已深,囚室里并没有点灯,只隐约看到一条甬道和两旁的木栅,幽暗中不时传来咳嗽、低语、叹息、呜咽声。
冯赛背上生寒,仔细辨着脚底的路,随着那狱卒走到左边靠中间一个囚室前,狱卒朝里唤道:“魏大辛,有人探访!”
一阵窸窣声,一张脸从木栏后幽暗中露出,面目看不大清楚,身材也不高,只到冯赛的下巴。但面容哀惨,尤其是目光,混杂着惊惧、无助、悲苦。
“魏大哥,我叫冯赛。”
“冯相公,我认得你!是叔父让你来的?我真的没杀人,那些钱钞真的被人偷走了!”
“那些钱钞当时放在哪里?”
“猪市铺屋的柜子里。昨晚没收到猪,我有些跑神,走时忘了拿,今天中午再去时,钱钞已经被人拿走了。”
“中午你开门时,附近可有人?”
“有!猪市的税监过来说话,就在我身边。”
“那铺屋的钥匙只有你一个人有?”
“嗯。那屋子平常都空着,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昨晚有人看见你放那些钱钞了?”
“应该没有。伙计们我先打发赶着猪进城,自己在那里等猪商。我走时,天已经黑了,猪市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魏行首的两个儿子平日去那里吗?”
“极难得去,这些年他们总共也只去过几回。而且,寒食前,叔父打发他们两个去蜀中家乡祭扫祖坟,已经走了三四天,不知为何会死在那间铺屋里。”
“哦?这两天你有没有见到那个猪商朱广?”
“没有。这一个月来,他每天下午将猪赶到猪市跟我交易,昨天却没来。”
“冯宝呢?”
“朱广最先去和叔父谈交易时,冯宝都跟着,后来就没见了。”
“朱广是个什么样的人?”
“身材高壮,不爱说话,样子看着很凶猛。”
“他拦截了那些猪后,都收在哪里?”
“猪市往南三里多地,有个方家庄园,被他赁下了。我偷偷去瞧过两回,里面有五六个看院赶猪的伙夫。”
“那几个伙夫你认得吗?”
“没见过,看着似乎是从乡里现雇来的。”
“嗯……魏大哥,我先走了,你莫要过于忧急。”
“多谢冯相公!求你回去给我叔父带句话,让他老人家救救我!”
“好。”
邱迁见天色将晚,忙往家里赶去。
他住在北边安远门外,走大道要经过潘楼,快到街口时,见前面灯火荧煌、人马杂沓,夜市已经开始。他嫌那里挤不过,便驱驴穿进旁边一条小巷,巷子里没有行人,十分安静。他才走了半截,似乎觉着后面有人,回头一看,果然有三个人在身后快步跟行,他觉得有些不对,忙催促驴子。可是行了一阵,后面那三人始终没有甩开。他又回头望去,那三人竟都小跑着在追,自然是在跟踪他。
邱迁越发怕起来,忙用鞭子抽打驴子,但驴子就这么些脚速,再快不起来。邱迁忙向两边望去,正是点灯夜饭的时间,两边人家户的门全都关着。他正在急急思忖要不要敲开一扇门求救,身子忽然向后飞去,随即重重仰摔到地上,脊背一阵剧痛。
那三人中的一个站在他肩头边,黑暗中看不清模样,但身材十分魁梧。邱迁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人揪下了驴子。他正要吃力爬起来,那人忽然抬起脚,朝他胸口重重踩下,胸骨似乎被踩断,疼得他张口就痛叫起来,然而声音还没发出,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另两个人也赶了上来。
邱迁又痛又怕,慌忙要挣扎,身子却被第三个人死死抵住,随即,第一个壮汉不断抬脚踢踹,胸、腹、腿,一阵接一阵剧痛。良久,那壮汉才停住脚。
邱迁已经疼得几乎昏死,捂住他嘴的那人在他耳边狠狠道:“莫要再找冯宝,若不听教,你下半辈子就趴着走路!”
冯赛离了开封府牢狱,又饿又乏,再看自己的马,跑了一整天,也早已疲极,将墙角一丛青草啃得只剩根茬。他便就近找了个小食店,让伙计喂喂马,走进去点了一碗笋泼肉面。店主却说猪肉断了货,面里没有肉。
“那就素面。”冯赛疲惫坐下来。
累也有累的好处,已经没有气力去烦躁,心神反倒清明一些,他慢慢思忖着。魏大辛说,魏铮两个儿子寒食前就已经出发去西蜀,昨晚怎么会被人扼死在南郊猪市?
从刚才魏大辛的神色语气来看,他应该不是凶手,那两千万便钱钞也真是被人偷去。而且魏大辛只有六尺多高,而据司法参军邓楷讲,魏铮的两个儿子都在七尺五以上,仵作查验,两人身上都有被殴打的新伤,都是被人用手扼住脖颈闭气而亡,死亡时刻不会超过一天。以魏大辛身量气力,想要扼死一人都难,何况两个?
疑问在于,那间铺屋的门钥匙只有魏大辛一人持有,但邓楷说那间铺屋的门窗锁头都没有被撬的痕迹,屋中也没有凌乱迹象。魏铮两个儿子若是被他人所杀,尸体又是如何放进那间锁好的铺屋里的?
此外,凶手会是谁?冯宝虽然行事浮浪,但绝不至于去杀人,而且和魏大辛一样,他体格文弱,就算想扼杀人也做不到。魏大辛说那个猪商朱广身形高壮,他恐怕能做得到。但他已经控制住了汴京猪行,何必要杀死魏铮的两个儿子?
总体看来,这件凶案应该不会牵连到冯宝,恐怕不必去插手了。
这时店主煮好了面端了过来,冯赛也已经饿极,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吃了两口,见面里果真没有肉,他又转念想到,不论冯宝和这凶案有没有关联、那个朱广是不是凶手,眼下只剩两天期限,猪行的事还是得尽快了结。糟糕的是,猪行行首刚死了两个儿子,魏大辛又被关在牢中,这猪行越发乱得难以收拾。京城若真的断了猪肉,恐怕会全城大乱。
吃完了面,走出食店时,天已昏黑,月亮已经升起,虽还没圆,但天清无云,月光甚是明亮。他本想回家歇息,但想到家中空空,心里有些怕回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决意去城南看看。
出了朱雀门,行了三里多地,便是南郊猪市了。这里一片空寂,没有一个人影、一点人声。月影之下,一座座猪栏像大墨池一般,散着臭气。冯赛驱马来到旁边的那间铺屋,门锁着,上面贴了封条。
昨晚魏大辛离开时,大约也是这个时辰,四周没人,应该不会有谁留意他落了那两千万便钱钞在铺屋里。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需趁夜砸开门锁,取走那些钱钞,偷偷溜走,何必在里面杀人?何况门锁并没有被撬。难道真是魏大辛自盗?但他为何要杀死两个堂弟?杀死后,没有逃走,反倒第二天回来暴露尸首?
冯赛想不明白,便继续驱马向南赶去。
前一段路上还有州人出城赶趁南郊夜市,往来人不少。这一段便没有什么人了。这时月亮渐渐升高,照得路面一片雪亮,四下里,除了冯赛的马蹄声,和一些虫鸣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走了一里多路,都没见一个人影。前面出现一大片林子,林子中不时传来窸窸窣窣声,应该是鼠或鸟,听着有些瘆人。
独自行在这幽林夜路上,冯赛倍感凄寒,虽然不见妻女才两天,他却觉得已有两三年一般。这两天马不停蹄,无暇伤怀,这时心中却涌起一阵伤情孤绪,不由自主吟出一阕《忆秦娥》:
独行夜,马蹄踏碎荒郊月。荒郊月,孑孑霜径,离离残阙。
灯前笑语团圆乐,忽然骨肉隔山岳。隔山岳,忧心怎写?与谁商略?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章:金篇 三商案 第十八章 荔枝、飞鸟
下一章:金篇 三商案 第二十章 劫杀、罪业
· 推荐:大唐悬疑录 蛮荒记 山河表里 六爻 杀破狼 默读 有匪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陈情令(魔道祖师)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