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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红粉(下)
刚刚编纂完《太平药膳集》的允贤还未及与祁钰分享喜悦,就不得不双双依依惜别,无奈只得憧憬来年离宫去到郕州后的日子。
太医院内,程村霞拿着一本封面上书着《天下药膳方》的册子冲进程十三的房间。
“叔叔,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里头的东西,分明就是那天我帮着别人审的书稿!”
程十三正在伏案书写,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笔,不以为意,道:“我正好还想跟你说这事呢。最近京里药膳时兴得很,上个月通贤书坊的老板来央我写本药膳方的书,说是定价高点,每本能匀我一两白银。我还正愁没现成材料,那日在你案上瞧见了那本《太平药膳集》的稿子,觉得还不错,就拿来用了用。”
程村霞惊怒道:“叔叔,您这是剽窃!”
程十三脸色一沉:“什么剽窃,这药膳方不过就是一个编集,又不是史书话本……我想好了,你要是觉得对不住你那个朋友,咱们就拿五十两银子给他。”
“这不是钱的问题……”
程村霞正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让开!我要见程大人!”
程村霞一下子紧张起来,程十三却道:“让她进来!”
允贤推门而入,把另一本《天下药膳方》摔在案上。她在市面上看到这本印着程十三名字的抄袭之作,惊怒异常。此时,寻来太医院,已是怒不可遏。
“程院判,你身为太医院前辈,为什么要抄我的书?”
“你的书?”程十三一愣,看了看程村霞的表情,突然明白了过来。马上道:“胡说八道,本官何尝曾抄过你的书了?”
“这里面至少有六成的内容都和我那本《太平药膳集》差不多,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程院判,我一直敬你是前辈,你怎么能这样做?”
程十三脸色一变:“杭大人,你这么血口喷人,实在有辱女官之名!老夫知道你的药膳在宫里有口皆碑,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不许别人写药膳书了?”
“血口喷人的是你。程大人,你不要以为你官位比我高,就可以颠倒黑白、一手遮天!你看看这儿!”允贤指着书中的一行字,道:“这味七珍归元汤,是我从我们的独门秘传的七珍归元丸化出来的,主要配料都是一样的!你要不是抄袭,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程十三愣住了:“七珍归元丸?”
“这本《太平药膳方》可是我受皇上所命编纂的,我现在就进宫告诉皇上去。有本事,咱们御前见分晓!”
说罢,她不顾震惊的程十三叔侄二人,拂袖而去。
程村霞急忙追了出来。
“师妹且慢,借一步说话。”
允贤回过身,道:“程师兄,如果你是想为了令叔父说情,那就算了。您素来也尊重医道,难道不知道著书者最恨剽窃之人么?”
程村霞面红过耳,突然跪下:“师妹,算我求你了!”
允贤吓了一跳,忙拉起他:“程师兄您别这样子,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程村霞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自小没了父母,全靠叔叔一人把我养大。我知道这回他做出抄袭之事,实在杏林大耻。可是,你也说了,你这本书是受皇命所托。如果叔叔剽窃之事被皇上知道了,别说是夺职削官,说不定连性命也保不住!”
允贤有些犹豫。
“我不是要你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只想请网开一面,暂时不要我叔叔抄袭的事告诉别人。我保证,七天之内,一定把市面上的《天下药膳方》全收回来,一本也不落!”
见允贤还在犹豫,程村霞接着道:“我还会带着叔父当面来向你请罪。若是有任何尝池,我宁愿自断手指,永世不能诊脉!”
允贤犹豫了良久,道:“好,我答应你,我给你叔叔七天时间。”
转眼约定之期已过了四日。允贤在御药房打点完事物,忽见一个长春宫的宫女匆忙跑来,请她前去给刘妃看诊。允贤虽奇怪素日并不相识的刘妃为何不去找太医,却还是跟了那宫女前去。
进了长春宫的宫房,走到榻边,允贤看到床帐里伸出一只手,不禁一愣。
宫女忙上前解释道:“娘娘刚才净面的时候,被蛰着眼睛了。”
床帐里刘妃幽幽道:“本宫现在一见光就流眼泪,麻烦你就这样帮着诊诊脉吧。”
允贤没多想,伸手按上刘妃的腕口,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又换了一处切脉的位置。
“娘娘,麻烦您再换过一只手。”
她细心诊了诊:“娘娘不用担心,您没事的。”
“真的么?”刘妃掀帐露出半边脸来,正想说什么,却又因眼睛发痛躺了回去。
“娘娘还是掩着帐子吧。”
“本宫这些天腰也酸得厉害。一事不烦二主,杭大人就帮我配几副药吧?”
允贤略一迟疑,便写下了几味松筋活血的草药。见再无他事,便收了刘妃的赏银离去了。
岂料,三日之后,允贤正和丁香从坤宁宫回长寿殿,在路上被程十三带着几位公公拦路截住。
“杭允贤,你胆大包天,竟敢丧心病狂,谋害皇子!太后娘娘令我马上抓你归案!”
允贤惊怒道:“我谋害皇子?你发疯了么?皇后娘娘刚才还好好的!”
“不是皇后,是刘妃娘娘!她早上喝了你的安胎药,今天就已经小产了!”程十三一笑,得意道,“这一次,就算是皇上想护着你,你也死定了!”
允贤还未及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太监不由分说地押进了长春宫。一入宫房,允贤被狠狠地推到前面,硬生生地跪下。抬头才看清孙太后和祁镇都在床侧,刘妃在床上哭得双眼红肿。
“杭氏,本宫不过就是说过你一句医术不佳,你竟然就对本宫下这么毒的手!太后娘娘,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放心,一切有哀家呢。”孙太后拍了拍激动的刘妃,恨恨地看着允贤,道:“说,你为什么冒名进宫?谋害皇子?”
允贤一怔。
“你难道还想再装傻么?谈允贤!”
允贤一下子惊呆了。原来她向程十三提到的七珍归元汤正是谈复独步宫廷的独门秘方,他看出端倪,便禀报给了孙太后。孙太后对谈氏一族恨之入骨,哪有不查之理。
一直在一旁眉头紧缩的祁镇开口道:“她不算冒名进宫!她全家改姓为杭是太皇太后当年下的旨意!”
孙太后侧目道:“皇帝,你就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当年哀家腹中的小皇子被谈复害死,谈氏灭族,乃是你父皇亲笔下旨,太皇太后怎么可能私自赦免?就算真有其事,那密旨在何处?为何此事没有记录在册?”
“密旨自然不会久存,但皇后的父亲钱国公就是当年宣旨之人!”
“皇帝想要护着她,自然是把黑都能说得成白。就算哀家不治她冒名入宫之罪,那今日她谋害皇嗣的账又该怎算?刘妃小产的血衣还没干呢。这儿有三个太医,皇帝,你不妨问问他们,看哀家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为首的太医看了看孙太后的眼色,唯唯诺诺道:“皇上,微臣等已经确诊,刘妃娘娘身见大红,确是小产无疑。”
孙太后站了起来:“皇帝,我知道有你想要包庇谈氏,可事关皇嗣,哀家容不得你如此胡闹!刘妃怀孕日浅,太医每逢十五日才请一回平安脉,之前没有诊出也是正常。谁知杭氏心狠手辣,一见刘妃有孕,为在皇后面前邀宠,就下此毒手!”
刘妃应声哭了起来。
孙太后接着道:“谋害皇嗣,事同谋反。只要哀家还是皇太后,就绝不容许这等贱人再活在世上!把她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一直跪着的允贤大惊,跌坐在地上,下意识地往后退,立刻就有两个太监过来拉住她。祁镇一怒之下,冲上前去,一把把她拉过,挡在她前面,对太监怒吼道:“滚!”
孙太后更怒:“皇帝,你为了这个贱人,连天理国法都不讲了?好,哀家这就去撞景阳钟,叫上满朝文武都去太庙先皇灵前评评理!”
未等她转身离开,祁镇身后的允贤突然出声道:“娘娘,微臣敢以性命担保,刘妃娘娘根本就没有怀孕,又何来小产之事!微臣想再为刘妃娘娘诊一回脉!”
话音刚落,她已冲上前去,一把握住刘妃的手腕,顺即舒出一口气:“刘妃娘娘脉象沉细微弱,的确是小产了。不过微臣可以断定,前两日让微臣诊脉的,绝对不是刘妃娘娘!”
刘妃一惊,尖利道:“你胡说!”
“刘妃娘娘,诊脉时你故意说自己的脸受了伤,把自己藏在帐子里,只露出手来让我您诊脉。可实际上,那只手的主人根本就不是你!”
一直在一旁不敢作声的程十三惊道:“谈允贤,你说什么疯话?”
“我没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刘妃娘娘,你这招李代桃僵之计,本应当是天衣无缝,可是你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你的那位替身,有着非常罕见的斜飞脉!”
此语一出,程十三一惊,脸色大变。
祁镇疑惑道:“斜飞脉?这是什么?”
允贤伸出自己的手,示意道:“平常人的脉象都可以在手腕寸口切出,但有斜飞脉的人,脉象却是从臂背直达虎口。所以我一开始还没切准帐里那位‘刘妃娘娘’的脉象,直到换到虎口位置,才能切准了。可现在,刘妃娘娘的脉却突然变得正常无比。”
祁镇怒道:“刘妃,你有什么话说!”
刘妃瑟瑟发抖:“你血口喷人,我……我……”
允贤又道:“不怕,斜飞脉万中无一。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有名录在册,只要把你长春宫的宫人全都叫来这里,一一把过,看看有没有斜飞脉便知娘娘和我谁真谁假。”
孙太后脸色大变。一旁的一个宫女突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刘妃见状,心下一凉呻吟一声,仰天闭上了双眼。
一直在祁镇身后的王振趁机低声俯身对刘妃小声说:“刘妃娘娘,你现在从实招来,还能少点苦头。能让你残害自己的骨肉,想来那指使你的人定是许诺了许多。只是事已至此,你道她还能保你万全吗?”
刘妃闻言睁开眼,一下子抱住了祁镇的腿,哀嚎道:“皇上饶命!是太后娘娘要臣妾这么做的,臣妾也是被逼无奈呀!”
孙太后怒道:“闭嘴,谁借了你胆子,竟敢攀诬哀家?皇帝……”
英宗打断她:“母后,冒充皇室血脉,也是弥天大罪!王振,把程十三给朕押起来!”
程十三疾呼:“太后,臣冤枉呀!”
王振却道:“皇上,程十三毕竟只是一介院判。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明察才是!”
英宗朗声道:“不错,太后娘娘,您如何解释?”
孙太后有些慌了:“哀家什么也不知道!你要审,审刘妃就是。程十三不过是给她请个脉,哪知道她和谁私通?”
刘妃凄声道:“太后娘娘!”
孙太后不去理她:“这贱人连哀家都骗了,哀家现在胸中难受。程十三,你服侍哀家去慈宁宫歇息!”
程十三忙上前搀扶:“遵旨!”
英宗脸色一沉:“母后,你罔顾真相,一定要带走程十三?”
“是,你想拦着哀家么?”
“好。朕这就将刘妃交给东厂,看她能交代出什么来。到时候,希望太后不要后悔!”
太后愤然道:“哀家恭候!玉香!摆驾回宫。”
说罢,孙太后拂袖而去。祁镇怒不可遏,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命王振将刘妃先行收监。
允贤却还愣在当下,感觉自己又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虽暂时逃过一劫,但谈家的身世已然败露,之后定是还有无穷无尽烦恼。现下唯有盼祁钰早些归来,带上父亲和奶奶远离京城才能多一份安稳。一时之间,心绪万重,一旁的祁镇不住安慰,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允贤刚回到杭府,就见程村霞在厅内已恭候多时。
程村霞见允贤进厅,上前跪下。
“我叔叔没能实现诺言……师妹,这件事,我实在无颜解释。唯有兑现我当日的承诺了。”
他从身后摸出匕首出来,朝着自己的手指就要砍下去。允贤忙一把拦住。
“师兄,你疯了不成!有错的是你叔叔,又不是你!师傅一共就三个徒弟,你要是毁了自己,他得多难过多失望!”
“师妹,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再放我叔叔一条生路。”
“程大人的罪事关重大,哪是我说算了就算了的?”
“不过是一本书的事,你就不能宽容一些么?”原来程村霞尚不知今日宫内之事。
“啊!师兄,您还不知道吧?程大人现在涉嫌与刘妃合谋,混乱皇家血统。刘妃还在东厂受审呢,您还是劝程大人赶紧自首吧。”
程村霞听允贤到来了今日之事,大惊:“师妹,求求你,帮我叔叔跟皇上求求情吧。他不过是一个太医,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都是听了太后旨意,不得不这样做啊。”
“求我没用的!”
程村霞戚然道:“我叔叔在太医院经营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上回京城大疫,他为了熬药,整只右手的皮都被烫伤了……”
允贤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你叔叔右手的皮都被烫伤了?”
“是真的,我给他治了好久才好。他虎口原来有颗胎记的,也被烫掉了……”
“你说他虎口有颗胎记!”
允贤没站稳,跌坐在椅上。这一惊非同小可。
慈宁宫内。
程十三被重重扔在地上。
允贤看着程十三,不禁心神激荡。
程十三爬起身来:“太后娘娘救命……”
孙太后怒道:“闭嘴!”
祁镇拉着允贤上前:“你去仔细瞧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当年给你红花精的那个人!”
程十三大惊。
允贤强忍激动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努力回忆,那个“神仙大叔”的脸慢慢和程十三的脸重合在一起。
允贤倒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是他!只不过他长了麻子,我才一直没把他认出来!”
祁镇冷冷道:“母后,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十四年前害死你腹中皇子的,不是谈复,而是你宠信多年的程十三!”
原来当年程十三尚不是孙太后的亲信,三十好几还只是太医院里的一个负责配药的蓝衣太医,一直升职不顺。那日,他正是在谈府外向谈复送礼被拒,悻悻离开,恰好见谈府后门未锁,又遇上了小允贤,才在心中生出了歹意。
此时,见事已败露,程十三只得哭喊道:“冤枉!娘娘,这绝对是冤枉!”
祁镇厉声道:“刑部已经查明。当年有位西市药商无缘无故死于非命,在此之前,他卖过一大批贵重药物给你。其中,就包括一瓶红花精!”
孙太后浑身颤抖,上前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哀家竟然瞎了十年的眼!”
“母后,这样的人,您想如何处置?”
“杀了他!哀家要他马上就死!”孙太后对着祁镇身旁的曹吉祥嘶喊道:“你!去!杀了他!”
曹吉祥看了看祁镇的脸色,闪身而出,一刀捅进程十三胸口。程十三立时鲜血狂喷,愕然倒地。
鲜血漫到了孙太后的脚边,她受不住刺激,呻吟一声,软软倒了过去。
玉香忙上前扶住:“太后娘娘!”
孙太后努力撑着自己,面前的一切却在飞速地旋转,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终,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祁镇给谈复翻案,恢复了名誉。一家人在谈复新修的坟前,回想十四年来的种种,心里五味杂陈。
杭老夫人泣声道:“老爷,允良,你们的冤屈,总算今日得以洗清了!允贤已经在宫里任了御药房的司药,老爷,你可以瞑目了。”
杭纲撒着纸钱。
允贤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着,重重磕下头去,刚直起身来,突然被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程村霞撞倒在地。
“杭氏,我要你偿命!”
杭纲上前一把抓住他,按在地上。
允贤心有不忍道:“师兄,对不起。”
程村霞挣扎着辱骂道:“你狼心狗肺,言而无信,你说要帮我……”
杭纲重重地将他扔在地上:“闭嘴!你光想着程十三是你叔叔,可你有想过,他害得我们谈家家破人亡,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别以为你是允贤师兄,她就欠了你什么。要不是她跟皇上说情,谋害皇嗣之事,你以为你程氏一族老小怎么能一丝牵连也不受?”
说罢,他拉着杭老夫人和允贤离去。
程村霞呆立半晌,跌坐在草丛中,放声大哭。
经过这一段的变故,允贤已是心力交瘁。好在没几日祁钰就回来了。他一入宫,就急忙奔去长寿殿寻允贤。
路过宫内一处,忽听见一个宫女正在大声道:“郡主,你别哭了好不好。”
定睛一看,见是安和郡主的丫鬟兰草,微微一怔。转身看到安和郡主一身狼狈,正跌坐在草丛中,忙上前扶起。
安和郡主珠泪涟涟:“没……没什么。兰草,快扶我起来!”
祁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兰草淒声道:“那些黑心肝的奴才,看到太后娘娘病了,就故意作践我们郡主,在石板路上泼了油……”
原来孙太后那日受惊后,竟中了风。念及多年的亲信程十三竟是谋害自己皇儿的元凶,又急又气,一病不起。
而经了刘妃一事,祁镇索性横下心来,暗里控制太医们对孙太后的病马虎对待。如此一来,孙太后因病失势,汪国公在宫外也束手无策。
安和郡主费力地向祁钰一拜,作势要走,刚迈出一步,又险些跌倒。
祁钰忙扶住她:“小心!你脚伤不轻,我要去御药房,你随我一起过去吧。”
安和郡主被他抱住,凄声道:“殿下,我早就知你心中无我。你现在送我去御药房,难道还要让我看到你和杭司药恩恩爱爱吗?”
祁钰歉意道:“郡主,以前的事,祁钰实在是羞愧……”
“不怪殿下,是我自己命薄……啊呀……”她又痛呼了一声。
“不行,你伤势不轻,不去御药房,也至少得帮你找顶轿子。”
他略一迟疑,索性抱起了郡主朝前走去。
“殿下,你能帮我,能不能也救救太后?太医院那帮小人一见姨妈势败,不但诊脉只是走个过场,稍好的一点的药都不肯用了。殿下,她总归是你的嫡母呀,这些年,也不算待你太差。”
祁钰一愣:“怎会这样?你放心,我会盯着这事的。”
“谢谢殿下,您真好。”
她继续紧紧地倚着祁钰。不料这时,却正碰到允贤扶着钱皇后走了过来,两边一照面,顿时都愣住了。
允贤怔了半天,突然红了眼圈,转身就走。
钱皇后暗嗔道:“郕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皇后娘娘,是我不小心跌伤了腿,郕王殿下只是想帮我找轿子而已……殿下,快放下我,千万不能让杭姑娘误会了!”安和郡主挣扎着下地。
祁钰忙上前去追允贤。
“允贤,你听我解释,刚才她跌伤了,我只是……”
“好了,别说了!”
“你千万不能误会我!”
“我知道,我没误会。”允贤低下头,小声道,“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刚才那么抱着她,实在是有点难受……”
祁钰由愕然转为惊喜:“我没听错吧?允贤,你这是……在吃醋?”
允贤羞道:“谁吃醋了?快别胡说。”
祁钰一抱住她:“允贤,现在太后和汪国公那边都已经成不了阻挠了。皇上那边马上就有恩旨。等瓦剌使团的事一忙完,咱们就成婚,好不好?”
不等她应下,祁钰就一下子把她抱起,高兴地旋转起来。允贤吓得大声疾呼,心里却忽然平添了一种久违安全感。
没多久,瓦剌的使团就进京了,只是总共竟有千余人之多,远超之前约定的百人,百姓们纷纷议论这些瓦剌人都是冲着赏银前来的。
朝会之日,瓦剌太师也先上前鞠躬行礼,却不跪下,朝臣们顿时议论纷纷。
祁镇不快道:“藩国属臣,为何不跪下参拜?”
也先微笑道:“也先在我国可汗面前也有不跪之权。皇上与可汗以兄弟论交,我尚不跪兄,又怎么跪弟?”
群臣哗然。
祁镇正想发怒,却不料传来孙太后的声音:“那你在你父亲脱欢面前,是不是也如此倨傲无礼呢?”
孙太后一身盛妆,竟是已病愈不少。虽然步履艰难,左脸麻木,可还是扶着宫女一步步走上朝来。
“也先,皇上称瓦剌可汗为兄弟,不过是客气之辞。可你别忘了,你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我大明先皇亲封的顺宁王!哀家正位中宫时候,脱欢还送过贺礼来,开头两句便是‘奴臣脱欢恭贺’。”
也先一时语塞,只得道:“太后教训的是。臣旅途乏累,竟然一时忘了身上还有大明的顺宁王爵。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当即跪下,却是有意无意地只向孙太后的方向:“微臣也先,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兴奋的明朝诸臣也顺势一齐向多时不见的孙太后行礼。
“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顿时意气风发,斜眼向祁镇送过一丝不屑。祁镇面色阴沉,强按着怒气,却不得发作,正是周身不爽。
瓦剌人在北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没几日就引得全城怨声载道。
这日,曹相入乾清宫觐见。
“……这上千瓦剌人天天在京城里为非作歹、打架闹事、奸淫妇女,南城一带的百姓都不胜其扰……”
祁镇已对此等歹事不胜其烦,咬牙道:“一清点完互市上马匹,朕让他们马上就滚!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干事!”
待得曹相退下,钱皇后忧心道:“皇上,那些瓦剌马,有那么重要么?”
祁镇心情烦躁:“当然,没这些马,朕的御林军难道跑着打仗……说也奇怪,太后本来关在慈宁宫里要死不活的,现在却突然能起身了,就怕她在这事上也给我添乱。”
钱皇后略一沉吟,跪下道:“臣妾有罪。郕王前些天来见过臣妾,提到太后现在病得实在不成样子,又说她毕竟是先皇亲立的皇后……所以,臣妾才许了太医去慈宁宫诊疗,没想到……”
祁镇听罢大惊,又无可奈何:“起来,起来,一个个地,都跟朕添乱!”
朝会上,曹相上奏:“此次互市,瓦剌共来贡貂皮两百张,榛子五百斤,海东青五十对,东珠一百颗……”
祁镇略急道:“马呢?有多少?”
“马五千匹……”
祁镇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曹相叹口气道:“可良马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其余的都是中马,或劣马。”
祁镇当即愣住,随即勃然大怒。
汪国公出列,道:“皇上,臣已算过,这些贡物最多只值七八万两银子,可我朝回赐的赏银,应计二十四万两千两!我朝一年岁入才不过两百万两,这生意,实在是不划算啊。”
群臣开始议论纷纷。
祁镇咬牙切齿道:“谁说朕要按旧例赐给他们赏银的?传旨下去,使团每人只赐银十两!那些在京里为非作歹的,全部按律收押!”
汪国公:“皇上,这要做,瓦剌人肯定会不满的……”
“退朝!”祁镇不等他说完已拂袖而去。
本以为瓦剌使团之事总算告一段落。
这日,祁镇正在为祁钰和允贤的婚事挑选日子。
一旁的钱皇后道:“臣妾本也舍不得杭妹妹这么早离京,不过您特意挑了七月初七这样的好日子,她肯定会和郕王幸福美满一辈子的。”
祁镇苦笑一声:“自从办砸了互市的事,太后那边的人又闹腾起来了,赵国公那几个还上书要求太后继续听政……最近朕可是狼狈得很,也只能借这个婚礼冲冲喜了。”
“皇上放心,臣妾都安排好了,吴太妃也已经服了软。允贤这场大婚,一定能风风光光,顺顺利利的。”
这时,小顺子突然冲了进来:“皇上,有紧急军情!”
原来也先一到阳和门,就借口大明侮辱瓦剌使团,竟然悍然起兵,大同已经被包围了!瓦拉来势过于突然,明军已然步步败退。
“皇上,依臣之见,应当立发大军出征,彻底剿灭瓦剌王庭!”
“皇上,老臣以为瓦剌此举,分明是在京城受了慢待才心怀不满。此时不宜出军,而应多加安抚,以德化感之,才应是我上朝所为!”
“瓦剌人在京城如何为非作歹,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人家打上门来,我们还要服软,那才是堕了我大明的威风!”
朝堂上,已方寸大乱的祁镇眼睛一亮:“朕也以为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先在京之时就已经桀骜不驯,现在若不严惩,只怕外藩各国都会群起效尤!驸马都尉井源,朕令你带兵二十万,立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朝堂上却忽然响起了巨大的敲钟声。群臣无不愕然。
三声钟响一毕,孙太后的身影就出现在大殿门口。玉香在旁边捧着一卷圣旨,朗声道:“宣顺天启圣昭皇后遗旨!”
祁镇怔在当场,大臣纷纷跪地接旨。
“太皇太后诏曰,天命靡常,哀家疾笃。因新帝年幼,着顾命大臣辅政皇太后孙氏垂帘,军国大事咸予裁决。钦此!”
孙太后朗声道:“这道太皇太后的遗旨,相信各位老臣在几年之前,应当都亲耳听过!哀家受命于先太皇太后,辛勤辅政。原以为皇帝年齿渐长,便可放心归政,却不曾料他频频一意孤行,不仅因互市之事致我国库损失惨重,民怨沸腾,还欲以倾国之力,强攻瓦剌王庭!大疫过后,我朝民生艰难。面对如此境况,一国之君不好好思量如何休养生息,却还一味想着如何穷兵黩武!哀家思量再三,觉得若是放任不管,九泉之下实在是愧对先皇与太皇太后。所以今日不顾病势沉重,重上太和殿……”
汪国公等人抢先道:“太后圣明,臣等奉旨!”
祁镇怒道:“孙氏,你如此作为,与夺位逼宫何异!”
孙太后已然不去理他,径直立在当中,接受众臣朝拜。
祁镇看着殿上的场面,踉跄地退了好几步。瞬间从九五至尊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心中竟惧怕了起来。
乾清宫内,祁镇衣冠不整地枯坐在地上。
门外,祁钰和钱皇后已来劝了好几轮,他只是不动神色。众人无法,只得一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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