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会武吗?身手挺不错的啊!”
素和君一刀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敌人,将已经吓傻了的沮渠菩提拉过来。
“我……呼……呼……只会逃跑……呼……之前花将军抓着我训了半年……”可怜的郑宗像是开了挂一般险之又险地避过一个敌人的攻击,以狗吃屎的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贺穆兰调/教了那么久,他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这些人的攻击虽猛,和贺穆兰的比起来……
还不够看!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郑宗躲避的姿势实在是不好看,连滚带爬,连扑带咬,但不管怎么说比许多无辜枉死或死在流矢下的士卒要好的多。
这支突然从南方攻过来的敌人穿着皮衣、长袍,头上坠着巨大的装饰,耳朵上、颈项上都是骨、牙等装饰的饰物。
北凉虽然也是胡人建立的国家,但自汉代起,河西受到汉化影响较大,穿着同于华夏,哪里有这么“粗犷”的!
“这些是吐谷浑人。”
素和君将沮渠菩提一把抱起,跨上了战马。
“吐谷浑人居然也要来分一杯羹!”
吐谷浑是吐谷浑国先祖的名字,其境东至叠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是西南幅员辽阔的一个国家。
后世的吐蕃兴起,灭掉的就是现在的吐谷浑。
这个国家是由辽东慕容鲜卑的后裔建立,和慕容鲜卑乃是同一父系。和柔然一样,他们追逐水草,庐帐为屋,和北魏、刘宋都交好,和北凉的白马羌以及西秦却有仇。
东晋时,吐谷浑侄子吐延想以凉地为踏板进犯中原,被白马羌孟家的先代“刀王”所刺杀,最终退居西南。
其子叶延见进入中原无望,便在西南以祖父“吐谷浑”的名字作为族名,发誓要为父亲报仇,迟早灭尽孟家的白马羌人。他们的后代发展壮大,自称“吐谷浑王”,国家没有赋税,一旦需要,就横征暴敛、抢夺富商,取足而止,国中穷人多而富人少,贫家甚至活不了多久就会往夏、北凉各地逃窜,被抓回来就是奴隶。
到了现在,素和君都不知道吐谷浑王到底是闻讯来抢北凉的地盘的,还是特地来掠走“沮渠菩提”要挟孟家的,要知道吐谷浑王族和白马羌那是不死不休,大小摩擦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连吐谷浑边境北凉都不敢放孟家人镇守,怕的就是吐谷浑人原本不想打一看到孟家人在就和疯狗一样扑过来了。
郑宗最大的好处就是从鸿胪寺出身,对北魏周边所有的国家、传承、社会关系等资料了若指掌,素和君一说是“吐谷浑人”,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看向小世子。
“是冲着他来的?”
“你看他们可像是要抓人?都是一副千刀万剐的表情,不死不休,根本不想留活口吧!”
素和君命令白鹭官们鸣金,放弃营帐,所有人护着世子撤退。
“现在跑?源将军怎么办?”
郑宗爬上马后已经累瘫,趴在马脖子上半天不能动弹。
身边的白鹭官和源破羌招揽来的鲜卑旧部护着他们往外疾奔,素和君一边安慰吓得闭上了眼睛的沮渠菩提,一边指向北方。
“往北跑!和狄将军汇合!”
“你疯了,那狄将军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郑宗吓得精神都振作了起来,看着身后凶神恶煞、仿佛野人出山一般的吐谷浑人,仿佛已经看到狄叶飞被南下的敦煌、酒泉将领以及吐谷浑人夹击的样子。
“吐谷浑国贫穷困苦,即使他们的大王如何下令,只要我们逃出去,他们就会一路劫掠往北,路上会耽搁不少时间。北凉的地方豪强不是傻子,不会放这些吐谷浑人在北凉国境肆意抢劫,会为我们分散一部分危险。”素和君向郑宗分析着局势。
“狄叶飞和花木兰不同,他性格并不‘古板’,如果吐谷浑真追上,他一定会打开沿路城镇的大门,放任吐谷浑人抢劫,然后以逸待劳,瓮中捉鳖。”
现在吐谷浑人可怕,那是因为他们空手而来,来去如风,等他们大包小包、大车小车、抵挡他们就容易的要命。
等他们骑兵入了城,就更加凄惨,高车士卒的装备无惧于任何巷战,那些破铜烂铁能不能劈开他们的甲胄都成问题!
郑宗在大局上并不如素和君透彻,但他是个没有什么是非观念的人,听到素和君和狄叶飞会“祸水东引”,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直连连大赞“还是侯官令你高明”,直跟着素和君和源破羌的人马往北而逃。
原本一动也不动躲在素和君怀里的沮渠菩提听到两人的对话,突然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恩?”
素和君见身后的吐谷浑人果然没有追赶,反而急着去哄抢留下的帐篷、金银、马匹和归顺的各部送来的牛羊,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听到沮渠菩提问话,立刻反问了一声。
“你说什么?”
“你们会将已经投降的城镇打开,放吐谷浑人进去抢劫?”沮渠菩提突然扭过了头去。
“就为了他们会跑的慢点,被你们的骑兵追上杀死?”
“殿下,你是觉得这样很残酷吗?”
素和君马上就明白了沮渠菩提在别扭什么,以一种“大人的世界你们小孩子不懂”的表情解释道:
“这批吐谷浑人怕是有几万,北凉地广人稀,四处都可以逃窜,如果不能一击必胜,死伤的百姓更多。唯有让他们负重前行,才有可趁之机。”
“可他们如果是冲着我和孟家来的,为什么不以我和孟家为陷阱,将他们一举擒获?”沮渠菩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练,已经快速地成长了起来:“为什么要用百姓为牺牲?”
他的背脊挺得直直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们无能。你们想不出制敌的法子?不,是因为你们看不起北凉人,不把北凉的百姓当做你们的百姓。我们虽然已经藩属与魏国,可你们还是不把我们当做臣民,我们也不把你们作为君主……”
沮渠菩提的声音越渐消沉,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领悟的太晚,坐在王座上的也不是他,就算他领悟了这些,一切也无济于事,他不过是面子好看点的人质罢了。
“世子,你知道你是我们用了多少条人命换回来的吗?加上那些死掉的马贼,已经有三千多人为你死了。北凉一境,因为你活着而举族来投的人马超过了两万,姑臧城内外到现在还有无数人等着你回到姑臧,那些围城的士卒、那些悍不畏死的将领,都是在为了你牺牲……”
郑宗瞧不惯这小孩被人宠坏的样子,冷笑着说道:“你说你要去做陷阱,我们却再也损失不起人了。孟家又怎么会以自己为诱饵去吸引这些吐谷浑人?他们还等着攻下姑臧好作为国戚享有最大的功劳呢!”
沮渠菩提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起来,素和君忍不住瞪了郑宗一眼:“你跟小孩子倔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是因为你们把我看成小孩子,我才变成小孩子!”沮渠菩提尖叫了起来,像是不管不顾那样地喊了起来:“花将军就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在路上看见北凉的商队被马贼追击都会下令冲锋的人!在他的口中,魏国的陛下也不是那种会打开城池,就为了让敌人能够抢掠百姓而得到胜利的人!”
“因为他们足够强。”郑宗的声音有力的响了起来。“天底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果没有我们在后方阻挡,这些吐谷浑人趁着内乱杀进来,还是会劫掠你们沿途的城镇。你那些不过是空想的口号罢了,我们现在光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是很困难的事。”
“花木兰啊……”
素和君见这个小小的世子都被贺穆兰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能说出“花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可见在这个乱世,像是贺穆兰这样的人到底能让多少人刮目相看。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花木兰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
“不知道花木兰现在到没到平城,有没有得到惩罚或奖赏。”
灰头土脸的狄叶飞从长城上往外望去,见到北方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兵,心中不由得更加烦躁了。
这里是姑臧和张掖之间的一段长城,原本是汉代时期时期建造,后来被南凉国主修葺用以抵抗北凉大军,最后还是没有挡得住张掖南下的北凉,最终不得不迁都离国。
由于北凉统一了西北,这段古长城后来没有经过多少次修整,唯有焉支山这一段到山丹的完整性最好,被狄叶飞拿来作为抵御北凉北方军队的地方。
和他并肩作战的,还有也善于守城的卢水胡人,以及张掖本地效忠于王后嫡脉一系的北凉贵族。
但守城实在是太被动了,他恨不得杀出城去,和那些在外面疯狂叫阵的敌方将领们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愿继续所在这城墙之后,等待着素和君和源破羌攻下了姑臧的消息。
要不是素和君认为由魏人攻破姑臧会让沮渠菩提的正统性得到存疑,他又何必在这里消耗时间?
“狄叶飞,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你的卵/蛋是不是藏在了肚子里?听说你的军功是一路睡上来的,在黑山的时候跟花木兰睡,到了柔然跟柔然的右贤王睡,是不是很爽啊?让兄弟们也一起爽一爽!”
负责叫阵的敌方将军在城下污言秽语地叫着,引起后方敌人的阵阵狂笑。
“哈哈哈,看他那细嫩的小脸,身上皮子肯定也不错!”
“说不定佛狸也跟他睡过,否则怎么派他来北凉啊!”
“哈哈哈,不会又看上沮渠菩提了吧,他还是孩子啊,你就放过他吧!”
因为天台旗而不得不听从源破羌命令,来协助沮渠菩提登位的卢水胡人们,都忍不住悄悄地去看这位漂亮将军的表情。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张勃然大怒、又或者是羞愧难当的脸,却发现这位被骂成“一路睡上来”的将军半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连冷笑都没有。
他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靠在墙上看着城墙下的动静。
“就这点能耐吗?”
狄叶飞喃喃自语。
这样的污言秽语,和花木兰那几乎是明示的拒绝比起来,根本都无法让他抬一抬眉角。
花木兰为了拒绝他,可是说了自己是个女……
“哈哈哈哈!我听说这个狄叶飞就是个女人!他们鲜卑人不是军户世代为将吗?少不得就是天生的淫/娃/荡/妇/,为了自己快活,混到军营去的。你们看看他那个脸,他那个身段,啊哈哈哈哈……军中爽不爽?我们北凉的军中也有不少粗汉子,花木兰那样的恐怕满足不了……”
听到“女人”云云,狄叶飞平静的表情突然绽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像是突然暴起要杀人一般的狄叶飞极为迅速地抓起手边的长弓,用脚下的箭筒里捻出几只箭,对着城墙下叫阵的人射了过去。
他是没有花木兰的本事,可以一百五十步外杀人,可是……
狄叶飞飞快的射出三箭,第一箭速度极慢的向前射去,第二箭急速地追上,一下子撞上了第一支箭的箭尾,原本软绵绵无力的第一支箭立刻加速,第三支箭又追了上来……
三支箭首尾相击,速度越加越快,力道越来越强,旧力未泄新力又生,端的是动若流星!
那人明明站在一百八十步的距离,依旧是被露出这一手本事的狄叶飞直接射中了脑袋,带着那讥讽的表情轰然倒下。
一时间,城墙内外鸦雀无声。
卢水胡人瞪大了眼睛,高车虎贲们却难掩兴奋地小声嘀咕着:“是我们高车人的追星箭吗?真的有人练成吗?”
“我怎么觉得像是把连珠箭改动了?”
“狄将军威武!”
“哈哈哈哈!看傻了吧!回去把他的卵/蛋洗一洗,看看还在不在!”
城墙之内士气大震,被压着骂阵了许多天,无数人都已经压抑极了,狄叶飞这一首极大的鼓舞了士气,让所有人压抑的心神终于被解放出来。
抛下弓箭的狄叶飞却没觉得有多喜悦,虽然刚刚的愤怒让他超常发挥,使出一直在练却没有成功的“追星箭”,可这一箭却让他无可抑制的想念起花木兰来。
黑山军中,箭技永远是花木兰第一,他第二。
虽然他精通连珠箭,射箭的准头也比花木兰要好,但军中的评比之中,他的箭永远比不上花木兰。
因为他的箭,是杀人的箭。
他的力道决定了他一箭既出,直中要害,非死即伤。
而连珠箭更多的是追求速度和杀伤多人,论起射死的敌人,远不如一箭又一箭势如破竹的贺穆兰。
黑山军称他为“快箭”,称花木兰为“杀箭”,鲜卑儿郎更敬重能上阵杀敌的军户,而不是他这种玩弄技巧的“漂亮人”。
当时的不甘和隐隐想要追上花木兰的想法,让他苦练追星箭的技巧,然而,越到后来事务越繁重,他屡经出使高车、组建高车虎贲、被陷害用起五石散、挖煤、炼铁……
追星箭对时机的把握是他最大的瓶颈,根本静不下心来的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成追星箭的雏形。
直到到了北凉,几乎每日都生活在杀戮之中,北凉人的悍勇和西北沙漠里锻炼出来的坚韧让他不得不又寻求起“弓箭”这种最长距离杀敌的武器,他才开始又重新研究起“追星”。
他也想射杀敌法的大将,也想一箭立威……
可他重新拿起箭时,想起的却是黑山时自己教花木兰连珠箭,花木兰教他如何“举重若轻”的那些日子。
再回首时,似乎只有在黑山的那些日子他才是快活的,在那时他不用考虑会死多少人、要杀多少人、要守住多久、要为国家带来多少荣誉和利益。
他们只要杀死那些柔然人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并肩作战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而不是……
“狄将军,素和使君和郑先生一行人马护送着世子避到山丹来了。”一个高车虎贲军飞快地跑上城墙。
“要不要开城门?”
“怎么回事?”
狄叶飞从巨大的惆怅中抽出来神来,问着自己的部下。
“源司马没和他们在一起?”
“没有,好像姑臧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一片大乱了。”报讯的高车虎贲也有些惊慌。“听说吐谷浑人趁机北上了,源破羌和孟王后带着一干将士从密道潜入姑臧,只诈开了南门就被抓住……”
“什么?”
“具体的末将也不清楚,您下城墙去看看吧。”
“带路!”
狄叶飞刚刚激起的士气大震立刻就被一片疑惑取代,好在他一箭立威,让城墙以北的敌人们慌了手脚,也鸣金收兵了,两方还算是相安无事。
匆匆下了城墙的狄叶飞奔出城楼,见素和君和郑宗果然狼狈的拥着沮渠菩提在城楼下歇息,连忙奔上前去。
他将他们领到一处清净的城楼,这才问道:
“什么情况?姑臧没拿下吗?”
“姑臧城已经被源将军带进去的士卒诈开了一个城门,原本孟家军和北凉支持世子的将领已经冲进城去了,谁料沮渠牧健派人挟持着孟王后和源将军登上宫墙,对姑臧的百姓昭告这是孟王后和我大魏企图让北凉灭国的奸计,引起姑臧城百姓一片激愤,人人奋不顾身抵抗‘义军’……”
素和君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北凉那些将领和孟家军的人都不愿损失太大,见情况不对就撤退了,姑臧城的城门重新关闭,想要再攻进去很困难了,原本的地道被人守株待兔,只要一冒头就被刺死,地道里还被点了烟熏,根本待不住人。”
郑宗补充着继续说着,他这番也算是九死一生。
“现在吐谷浑人又来了,在北凉南边烧杀抢掠,激起越来越多的百姓愤慨,认为孟王后和世子带来了这场灾难。”
民心一下子就变了。
狄叶飞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们的人马呢?”
“我们带回来的是源家军精锐以及鲜卑旧部,世子那一派还在围城。吐谷浑人抢了我们不少人马,如果再失去当地的支持,可能补给要成问题。”
素和君脸色沉重:“我们必须要把这群吐谷浑人漂亮的灭掉,一来为菩提世子造势重新赢取民心,二来夺回补给。”
狄叶飞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想我怎么做?”
“我们的人马来回奔波了这么久,源将军又出了事,士气已经不行,不能再正面作战了,那些鲜卑旧部都是因为秃发王族的‘血盟’而同进共退,一旦源将军出了事,血脉就等于断绝,他们不一定会再听我的,现在只能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守城,让他们的消息与外界断绝……”
素和君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你的高车虎贲虽然守城半个月了,但士气高涨,又蓄养的兵强马壮,这支吐谷浑人就交给你了。只是这支吐谷浑人约有两万左右,你只有五千人,恐怕……”
“人数不代表什么,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狄叶飞冷静地回答着素和君的疑问,然后开始回想起吐谷浑到山丹的路线。
如果绕过姑臧的话,那就会一路往最繁华的地方抢掠,姑臧他们不敢进,有大军围困,那么势必只能北上。
要说北方最富裕的地方……
狄叶飞锐利的目光看向素和君身边的沮渠菩提,静静地开口:“你们不要守城,往东去,到宣威去暂避。那里我之前北上的时候已经扫荡过,很是安全,又有绿洲,也不和南方沟通,便于断绝消息。”
郑宗莫名地看向狄叶飞:“那这里……”
“我会把吐谷浑人骗到山丹来,引他们出城后关闭城门。”狄叶飞表情冷峻地说道:“我们的人数不足,补给也不足,只能借势,外面的人想进来,吐谷浑人想去劫掠酒泉和西域地方,我们正好提供方便。这些酒泉和敦煌的将领都是当地大族,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不得不和吐谷浑人斗得两败俱伤,虎贲军正好渔翁得利。”
刚刚的愤怒和对花木兰的巨大想念似乎让他的头脑越来越冷静,他必须要靠着思考别的事情才能压抑住那些思念和痛苦。
他思考着崔浩交给他的“借势”之道,那些世族门阀们的“求生之路”,那些“背后的政治”,把素和君当做崔浩一般,想要交出最让他满意的答卷。
“我们这样在北凉煽风点火很危险,先别说沮渠牧犍有一大批簇拥者,单说姑臧城内外的百姓和部族就不见的依附我们。但北方不同,北方是沮渠牧犍经营多年的地方,一旦后方有失,沮渠牧犍必定惊慌失措,只想着先平定后方,就给姑臧的大军减轻了压力。”
他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又徒手在地上画了一张北凉的地形图。
临出发前,崔浩给他的功课就是背完北凉地图,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北凉有那些山川河流、郡府州县。
他把代表张掖的石子拿了起来。
“我们已经拿下了张掖地方,现在既然有吐谷浑人抢掠,我们就不妨做大点,放任吐谷浑人和这些酒泉人、敦煌人打成一片,我们再以菩提世子的名义去收复河西三郡。”
他点了点张掖以北的敦煌和酒泉。
“到时候牧健只有姑臧所在的武威郡,又不能对北方有什么帮助,民心肯定渐渐会倒向‘平乱’的菩提世子。加上西凉遗民早已不满沮渠牧犍想要休妻,产生了很多次的摩擦,我们可以先和西凉遗民联系,再联络敦煌当地的佛门,给我们提供帮助。”
他用三枚石子包围了最后一枚。
“我们以三郡为据点,随时都可以打到姑臧去,等我们有了地盘,也不必担心冬天来了以后没有补给的问题。”
素和君和狄叶飞接触的不多,也从未在拓跋焘那里得到过狄叶飞善于作战的信息,此时自然是震惊的合不上嘴。
大部分认识花木兰的人对狄叶飞的印象,不过就是“那是一直在花木兰身后的跟班”、又或者是“花木兰的同火,花木兰对他很照顾”这样的印象。
虽然知道崔浩收了他做弟子,但崔浩和狄叶飞都不是那种非常温和的人,狄叶飞还住在军中,外人根本不知道崔浩交了他什么,只知道他学会了自己看书、能写一手好字、因为“煤”而得到了晋升。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素和君喃喃自语。
“你竟有这样的丘壑。”
郑宗则是因为狄叶飞失恋了而对他异常的有包容,心中早已经决定了要帮助他,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刚刚外面敌军叫阵的骂声和嘲讽声那么大,他们刚刚接近长城下的城楼就已经听到了喧天的“你是女人”云云,所以郑宗心情莫名的变好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狄叶飞……
可怜哟,你就是变得再厉害,花木兰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可不喜欢长的像女人的人。
“这件事容易,把吐谷浑人引来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他笑着应下此事。
“只要给我一支人马,我将他们乔装成商队,就能把人一路骗来。”
“佛门和西凉遗臣的事情交给我的白鹭官。”
素和君也极快的回应了过来。
因为狄叶飞说的没错,源破羌和孟王后一被擒,他们的局势几乎完全翻转,除非想法子扳回一城,否则连冬天都过不去。
钦汗城毕竟山高路远,想从魏国得到补给是不可能的。
“不仅如此,西秦地方现在有赫连公镇守,吐谷浑人大举北上,定是快要入冬无法过冬,让赫连公分出人马去骚扰吐谷浑,掠夺牧民的牛羊,吐谷浑人后方受损,必定抢的更狠,和地方势力斗的更厉害,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狄叶飞又挑出一枚石子,压在吐谷浑的位置。
“想要吃下北凉,就先得看看有没有不被狮子和老虎同时咬死的本事!”
“高!”
“妙!”
所有人赞赏的眼光让狄叶飞忍不住也有些飘然起来,似乎又回到了无数次和崔浩在模拟战局的时候,绞尽脑汁终于得到了崔浩的那一句赞赏。
看起来似是灵光一闪,其实却已经不知道被磨练了多久。
崔太常乃大魏最厉害的军师,凡是他制定的战局,几乎从无差错,他身为先生的弟子,总算没有堕了他的威风。
“我听到外面那些人叫的话了。”
就在这时,沮渠菩提突然开了口。
年幼的世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慨的表情。他捏着囊中的核桃,几乎用恶毒的语气对着狄叶飞说道:“虽然你很厉害,你很强,但我还是要说,外面那些人说的不对……”
狄叶飞一愣,完全没理解世子说的什么意思。
“他们说你和花木兰有染,我真是觉得好笑。一个心中只想着以愚弄百姓、以他国百姓为诱饵的将军,怎能和花木兰那样磊落的英雄有染?听听你的计策吧,让好不容易维持和平的敦煌和酒泉陷入战火,抢夺吐谷浑牧民过冬仅有的财产,让已经臣服过上平静生活的西凉遗民重新开始战争……”
“你是魔,你的心里住着魔,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沮渠菩提情绪激昂地用卢水胡话大叫着唾骂起狄叶飞来。
“你这样的人,即使是女人,花木兰也不会看上你!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的所爱!天啊!我是不是该死了才好!看看我们引来了一群什么样的魔鬼!我为何要跑回去,这群魔鬼……魔鬼!”
“世子情绪不对,你看好他!”
素和君表情不好,用冷僻的鲜卑俚语对着郑宗说道:“我怕他会寻死,你一刻都不能离开他,最好开解他。对,孟王后还在危机之中,白马公主也被我们送到了钦汗城,用这两点打动他,让他不要寻死!”
这种威逼吓唬小孩的事情,也就郑宗坐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果不其然,郑宗笑着用鲜卑俚语回答:‘交给我,保证他死不成。”
狄叶飞虽然没有听懂沮渠菩提最后说什么,但之前“怎么能和花木兰有染”这样的话却是用鲜卑话说的。
这像是击中了他心底最大的脆弱,让他痛苦的哼了一声,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狄叶飞你没事吧?”
素和君见到狄叶飞这个表情,突然了悟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
他喜欢上了男装的花木兰?
还是花木兰曾经拒绝了他?
天啊,这是怎样一笔乱帐?陛下要知道了会怎么样?
到底狄叶飞是断袖,还是狄叶飞自己搞错了?
“狄将军你没事吧?”
郑宗满脸认真,心中却有些幸灾乐祸。
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件事一做,狄叶飞也算不上好人了。
嘿嘿,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小子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我没事……”
狄叶飞擦掉嘴角溢出的隐隐鲜血,强迫自己不去想沮渠菩提的话。
“如今形势急迫,我们最好快点行动,吐谷浑人不是傻子,拖得越久他们警惕越高,外面两郡的援军见我们突然汇合,也会生变。”
他咬了咬牙,终于领悟了自己和花木兰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那是野心。
如果得不到花木兰的恋慕……
那至少让他得到所追求的功名!
“你们也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喉头一阵又一阵腥甜的狄叶飞忍住不适开始逐客。
“好,确实该休息了。”
郑宗搂住沮渠菩提,带着他往外走。
“世子殿下,虽然你说的难听,不过我不得不跟你说一句……”
郑宗嬉皮笑脸的摸了下菩提嫩滑的小脸。
哟,手感不错,嫩的很呐!
小男孩就是可爱!
沮渠菩提被原形毕露的郑宗吓得一哆嗦。
“我……我……”
狄叶飞听不懂,他肯定听不懂,他不会出于义愤填膺……
要对他做什么吧?
“我要跟你说,你说的太好了!”
郑宗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也觉得狄叶飞那人配不上花将军,你觉得谁相配呢?兴平公主?”
郑宗揽着菩提的小肩膀,给了身后一群侍卫一个眼色。
他们立刻了然地占住各个方位,以免这位世子趁机逃出去或者撞墙什么的。
沮渠菩提还以为郑宗和魏国人听到他那么说会从此软禁他,却见这位“郑译官”对他和颜悦色,还有闲聊的闲情,忍不住张大了嘴。
“她……她……也不太好。”
“哦,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咦,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和你说,我这里还有花将军给的……”
郑宗带着侍卫陪着情绪有些不对的沮渠菩提离开,素和君带着白鹭官原本也该先去安抚一路北逃的将士,再去好好休息的,可看到这样的狄叶飞,不知如何竟有些怜悯。
虽然狄叶飞确实是个优秀的好青年,而且出身和性格即使娶了花木兰也不会让陛下和其他大臣忌惮,但他毕竟缺乏某种“器量”,花木兰嫁他是低嫁了,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就算不是如此,正如菩提所说,以搅得西边腥风血雨兵不血刃的拿下北凉的战功来说,狄叶飞绝对能因此至少连升三级,甚至可能步入一方镇守大将的地位,却只会和追求“仁道”的花木兰渐行渐远。
一旦他步上权臣之路,就会和“纯臣”的花木兰背道而驰。
按照陛下的想法,即使花木兰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也依旧会对她封官拜将,她很可能是大魏的第一位女将军,是日后的典范,她的终身会变成大魏的一桩大事来看待。
越想,素和君看向狄叶飞的眼神就越加同情。
狄叶飞竟秒懂了素和君在想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素和使君,你还是去休息吧。”
“我劝你对花木兰不要陷得太深……”
素和君本想多说几句,却认为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有断袖的恶名的。我……我是自己痴心妄想。”
狄叶飞苦涩地一笑。
‘看这个样子,狄叶飞还不知道花木兰是女的呢。’
素和君思咐着。
他现在为情所苦,但正因为以为花木兰是男人,至少还能专心于大事,毕竟男人要和男人相守,要有配得上对方的实力,否则容易变成‘娈童”、“佞幸”一流,他又长得这么特殊……
一旦自己告诉了狄叶飞花木兰是女人,他说不定就会因为心绪跌宕起伏而真的出事。
这个关头,还是……
先瞒一瞒吧,等日后时机到了再说。
“你……你自己想明白吧。”
素和君长叹一声,默默出了城楼。
这一夜,由于山丹来了援军,每一个高车虎贲都睡得很踏实。城外似乎也听到了又增兵的消息,很是混乱了一阵,似乎还有了矛盾。
第二天一早,有两支人马就这么走了。
然而那些睡得安稳的人里,却绝对不包括这支队伍的主帅。
“天啊!狄将军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看着踏上城墙的狄叶飞,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有一个小兵差点一下子栽倒到城墙下去,要不是抓住了同伴的衣服,已经摔下城墙变成瘫子了。
依旧是冷若冰霜,依旧是艳若桃李……
可原本鸦羽绿眸的狄叶飞,竟一夜白了头去!
“没什么,想通了一些事罢了。”
狄叶飞看了看初升的朝阳,眯了眯眼。
既已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
“我答应了火长,要为虎贲军报仇,让他们死的不要那么没价值呢……”
他自言自语。
“君子一诺,出言无悔。”
“传我号令,高车虎贲拔营撤离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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