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几乎是一接手商场的管理,就第一时间开始后悔。他因为赌气签回商场的经营权,等高兴劲过去,就想到他不是推翻在东北立下的誓言了吗?在东北的时候因为受老王售假冒伪劣品的牵连,仓库物资被人哄抢一空,他当时就看到开店面临的巨大风险,因此后来绝不沾手经营,他现在怎么脑子一混,将一家账面亏损的商场经营接手下来了呢,但合同已签,已经容不得他后悔。
他面对的是千头万绪,枝杈多到混乱的账目。上海派来的人即将引退,但这些留下来办移交的人,却经不起他几句话的提问。杨巡面对无数所谓商场管理套路,他头痛之余,直奔他认为的重点:钱。他就从钱进钱出的脉络入手,理顺那乱成一团的枝杈。
眼下的商场里,有些铺位是出租的,有些铺位则是商场自营的,自营的管得还行,进销存的账目都做得有条有理。但是出租铺位的收支,杨巡只问一个问题,原商场总经理就吃瘪。杨巡问出租铺位卖出去的商品如果不通过商场的口子统一结算,而是私下与顾客完成交易,不让商场经手而被商场收取一定额度的经手费,商场方面如何查证,又如何采取措施杜绝。那个商场总经理说了很多理由很多难处,可就是拿不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巡却是看着那总经理,对旁边的弟弟杨速道:“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泥鳅,换我在商场租一个商铺,我也会做小手,你看我不是一看到这个制度就想到了吗,有钱不赚猪头三。”他取笑完了,才问那原总经理,“这条规矩,是上海那边传来的吗?”
商场原总经理道:“这些在上海实施得很好,我们搬来这儿实施,其实做小手的铺位并不多,顾客大多还是喜欢通过我们商场的收银台付款的,免得买去的商品有问题没法退赔。”
杨巡不依,笑道:“上海的人也是人。我说实话,管不住小手的制度,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制度,肯定不是好制度,所以这条制度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有把制度推倒重来。”杨巡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熟悉的感觉,却想来想去不知出处。他迟疑了一下,对杨速道:“我刚开市场的时候,从税务老爷那里拿来政策死背,你道是背什么,我就是找有什么地方可以钻空子。寻常不缴税是犯罪,钻空子不缴税是避税。后来看税务老爷一个一个新文件出来,都是堵那些漏洞的。老二,回头我们要好好站到租户的立场上看这些制度,看看到底有哪些漏洞。唉,头痛,自找麻烦。”
商场原总经理旁观杨巡的接手,对杨巡的这一番话却是深有共鸣,但他只微笑道:“我们不是老板,我们是执行者,所以……”
杨巡好奇地道:“你们上海也执行一样的制度?”
“有些因地制宜的小变动。”
杨巡没再继续这个好奇,但换成另一个好奇。他真是很想知道,梁凡和李力在上海的经营究竟挣不挣钱,管理是不是也这么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光凭他看几眼制度,就可以想到好几招绕过收银台的措施。杨巡肯定地道:“我得先顺着钱进出的路线,把钱漏洞眼都堵死,再考虑商场人气。”
但漏洞并不是想堵就堵,杨巡虽然是个最会钻空子的人,可架不住人家三个臭皮匠的群策群力,他于是接连与租用商铺的贸易公司或者办事处开会,研究更新制度。也让与会者提出建议,究竟别家商场怎么做,才能吸引顾客消费。
管商场这差使,杨巡有生第一次接触。他这人多疑,即使有下面几位早被他收买的经理的协助,他还是非自己搞清楚商场全部的运营脉动才肯放心,而在放心之前,他先管住钱匣子,跟钱匣子有关的制度,他优先照顾,优先理顺。
这一次接手经营,杨巡第一次体会到失眠。
以前都是身体累。最初做生意时候,他只要比别人跑动得勤,比别人的言行多一份热络,他就能赚到辛苦钱。然后的项目,他劳心与劳力并用,经常是一边跑政策,一边跑进度,累瘫在工地沙土堆上的时候常有,脑筋动得也不少,可最主要还是动在人际关系协调方面。这回,却是全部的劳心,所谓管理,他上手便遇到如何理顺制度脉络的大问题。这个脉络,远比他前面的两家市场一条街繁琐细致得多。而他本人向来是无拘无束的,对于如何建立制度,心中完全没谱。
杨巡当然借用外脑。但令杨巡觉得奇怪的是,大家都认同上海拿下来的那套规矩,还说这已经是改进得挺好的规矩。杨巡于是心里觉得奇怪了,这种漏洞百出的制度也算是先进?那究竟是他这个外行体会不到制度的先进,还是他这个外行突破约定俗成的旧眼光,不受局限而发现新问题?杨巡认为应该是后者,但他接手的毕竟是全新的体系,而且又是庞大的关系到巨大利益的体系,他不敢大意,回过头继续研究现有制度的先进究竟表现在哪里。
他接手的几天里,每天大脑运转得飞快,每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都感觉脑袋发烫。他索性从电器楼层搬来一只小冰箱,往里面扔进去一打湿毛巾,轮流取出来顶头上降温。
时间不等人啊。他虽然守住了钱匣子,可是每天的水电人工费用哗哗地往外流,钱匣子靠守是守不住的,他得尽快产生效益出来,因此他必须分秒必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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