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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困惑

  入夜,从河阳城头上向城内望去,万家灯火虽然是说不上了,但星星点点的光亮,仍然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对于鬼厉来说,或者正是他最为陌生的所在了吧?

  他默默凝望着那一片灯火,然后转过了身子。并不高大也不坚固的城墙上,此刻空无一人。萧瑟的晚风从河阳城外空旷的原野上吹了过来,掠过城头那些在兽妖浩劫中伤害累累的城墙,吹在他和周一仙的身上。

  不知为何,小环和野狗道人没有在这里,只有周一仙和鬼厉在这个夜晚时分,站在了河阳城头。不过周一仙看来泰然自若,手中兀自拿着那一跟“仙人指路”的竹竿布幔,另一只手上则多了一只酒壶,此刻正饮下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好酒啊”他略带着几分笑意,然后对鬼厉道,“这酒还有些温热,你要不要来一口?”

  鬼厉默默摇了摇头,道:“前辈你自己喝吧!”

  周一仙嘿嘿笑了一声,又自顾自仰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下去之后,他摇了摇酒壶,顺手就将这酒壶丢下了城墙。看来方才这酒壶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口美酒,大概是心中过意不去,这才问了问鬼厉的。

  这一晚,月明星稀,月光如水,僻静的城墙之上被月光照得颇为光亮,周一仙喝了酒之后,便仰首望天,怔怔出神,一时没有话说了。鬼厉缓步走到城墙边上,目光随即落在了城砖上的某处,那里有熟道深深的爪痕,爪痕的附近,是更多的爪痕密布在那一片砖墙上。

  触目惊心!

  “那些都是浩劫之中,无数兽妖留下的。”周一仙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淡淡的道。

  在这个周游他们两人所在的城墙之上,这个游戏人间的老者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戏谑,反是看者鬼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鬼厉伸出手,从这些深深的爪痕中轻轻抚摩过去,从指尖传来的,是粗糙的砖墙硬涩的感觉,却不知有多少冤魂,曾在这些爪痕中呼号。

  他沉没了许久,道:“当初河阳城里无辜的百姓死了很多吗?”

  周一仙叹了口气,走到城墙边上,向下望去,在他眼眸之中,映着城中的灯火:“很多,虽然有许多百姓已经提早向北逃亡,但至少也有五成的河阳城百姓,无辜丧生,死在那些兽妖的手里。”

  鬼厉看向周一仙,忽然道:“前辈,你说那些无辜丧生的百姓,他们哪一个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那一个不是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不说是全部,但至少九成九的百姓,他们都是人畜无害的吧,可是为什么却有这飞来横祸?而如他们一般的人生,却又所为何来?”

  周一仙看着鬼厉,手扶着城墙,道:“你今日能站在这里,而那些百姓无辜丧命,我来问你,你以为是何缘故?”

  鬼厉默然许久,道:“我与他们不同,我修习道法,便是兽妖来了,亦可躲过。”

  周一仙点头道:“便是如此,你看这人人皆头,乃是从大眼光,大境界着眼,就如天音寺佛门所言之众生平等,边是这个意思。其实按佛门所言,何止是人类,便是蝼蚁猛兽,也与我等不分彼此的。”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又道,“只是,这人世间,又芑能是区区一种可以看清的?你身具大神通,有大法力,便可以绝境逢生,便可以超脱于凡俗众生之上,是以说众生原是平等,但细微之处,却从未平等过。”

  鬼厉面露迷茫之色,缓缓摇首道:“我不想超脱众生之上,亦没有普渡众生的慈悲心怀,便如我虽然修道,却对那长生没有分毫兴趣。”

  周一仙淡淡道:“那你要的是什么?”

  鬼厉苦笑一声,笑容只满是枯涩,低声道:“便是这里了。我要的是什么,却连我自己也不知。”

  他脸上神情变换,天上明月渐渐到了中天,月华更是灿烂,从天空洒了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一仙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鬼厉,只是他目光神请之中,已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摸样,纵然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世间唯一修习过《天书》四卷的鬼厉,一身道法已是鬼神莫测,但周一仙此刻看上去,却仿佛比他更加高大。

  他的儒雅,他的从容,夜风从他鬓边白发见穿过,甚至似乎连明月的光华,也悄悄聚敛在他这一边。

  只是鬼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事实上,周一仙也只是平平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而他自己,仿佛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半晌,鬼厉微微苦笑,道:“看来我果然是不成器的,连自己为什么活着,想要什么都想不清楚。”

  周一仙神色平静的望着鬼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道:“你错了,年轻人。”

  鬼厉怔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从周一仙口中听到他称呼自己年轻人,不过这显然并非要点,他错愕了一下之后,:“请教前辈,你说我错了,错在哪里?”

  周一仙淡淡道:“你以为自己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便是不成器吗,以我看来,恰恰相反,你能去想这个问题,便是你远胜这世间他人之处了。”

  鬼厉愕然,道:“什么?”

  周一仙微微一笑,招手道:“你来看!”

  鬼厉走道周一仙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乡下看去,河阳城中,月华之下,静谧里的那点点灯火,闪烁不停……

  周一仙望着那片灯火,延伸之中似也有种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他菁菁地道:“你看见的是什么?”

  鬼厉道:“这是无数百姓家里的灯火?”

  周一仙点头道:“不错,便是灯火了。”那一点点灯火,便如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都在这世间活着,或得意,或不如意,但他们终归是要或下去的,我告诉你,这芸芸终生种,不知有多少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如你这般去苦恼去反思自己为何活者的人,万中无一。”

  鬼厉哑然,这种说法他从未想过,但从周一仙空中听到的,似乎大有道理,自己竟不能反驳。

  周一仙看着他,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哀伤之色,只是这种神情转眼即过,随后他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拍了拍鬼厉的肩膀。

  鬼厉此刻虽然不能说是心惊动魄,心神动荡总是有的,以他一身修行理应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侧身让过周一仙的手掌,但诡异之事突然发生,那个向来装神弄鬼、稀松平常的周一仙,那看似漂浮的手掌,以鬼厉的修行道行,竟没有躲过去,就这么被周一仙轻轻拍下了。

  鬼厉心头一真震,还未等他反映过来,更加令他心神动荡的话,却是从周一仙口中说了出来:

  “更何况,你乃是这世间唯一袖习了四卷《天书》的人,又怎么能与其他人一样呢?”

  此言一出,鬼厉身子大震,修行《天书》第四卷的事,向来是他秘而不宣之事。事实上,从天帝宝库得来的《天书》第三卷与天音寺无字玉壁得来的《天书》第四卷,便是陆雪琪和那些天音寺的和尚们,也并不知晓那些神奇妙文与《天书》一脉相成,只有他从头到尾袖习,才明白这些乃是《天书》四卷。

  然而此刻,周一仙却当着他的面,请清楚清楚、明明白白地道破了这个秘密,如何不让他震撼,一时间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盯者周一仙。

  周一仙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虽然吃惊,也不必如此。”

  鬼厉上上下下仔细大量着面前这位老人,许久之后,忽然微笑,腿后了一步,端正衣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子无礼,过往怠慢了前辈,只是心中恰有不解之惑,望前辈为我解之?”

  周一仙神色从容,面前着为名动天下的人物对他如此恭敬,似乎他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只道:“你心中所疑所惑,若是别人可以告诉你的,以你的无形和《天书》的玄妙,又怎会悟不出来呢?”

  鬼厉默然,徐徐道:“莫非前辈以为,在下心中的疑惑,其实无解吗?”

  周一仙微笑摇头,道:“是,体悟字性,佛在心中而非身外,此乃《天书》中与佛门相近之处。”

  周一仙道:“便是如此了。人活一世所为何来,正是该当你自己体悟才是,老夫或可为你点拨,却不可说与你听的。”

  说罢,他微笑负手,走到了一边。

  鬼厉又是一阵沉没,半晌之后,他面上迷茫之色并未减退,道:“生、死、别、离,我只见过这四字始终人生,请教前辈,人性本苦吗?”

  周一仙笑道:“错了错了,你一生坎坷,便以为人人苦楚,其实不染。我且问你,你以为你命苦吗?”

  鬼厉一怔,张口欲言又止,周一仙已经然笑道:“怎样,不好说了吧?便拿你近日过世的师傅师娘来说,你以为他们是哭吗?”

  鬼厉讷讷道:“师父和师娘他们……”

  周一仙肃容道:“田不易死得其所,是以他死而无憾,含笑而去;你师娘苏茹,与你恩师伉俪情深,不愿独活,你以为她伤心自尽,却不知她魂魄归处,能与丈夫相距,凡是她最欢喜之事?”

  鬼厉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一仙淡淡道:“你为田不易夫妇过度伤悲,却不知他们夫妇二人或许反是最明白最无憾的人,以己渡人,芑非可笑?”

  说到这里,周一仙忽然微笑了一下,看着鬼厉道:“你怕死吗?”

  鬼厉犹豫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道:“怕!”

  周一仙道:“哦,我倒要问你,你怕的是什么,是这死字本身吗?”

  鬼厉默然摇头,道:“我既然对长生无意,自也不在乎什么死了,我怕的是我死之后,心愿难了。”

  周一仙笑道:“这便是了。你可以看破生死,心中却好有比生死更重要之事,与其你百般问我,不如好好想象这些更重要的事吧?”

  鬼厉眉头一皱,眼光一两,似有所悟,但却并未展颜,反是又陷入了更深的思虑之中了。周一仙也不去打扰他,萧萧走到一旁,抬头看去,只见明月当空,月光如谁,尽数洒了下来……

  旷野之上,晚风萧萧,星移斗转,苍穹无限。

  他凝望良久,忽地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背后忽然传来了鬼厉的声音:“前辈,你心中莫非也有什么看不穿的事吗?”

  “我?”

  周一仙没有回头,仍然凝望着远方天际的那论明月,半晌之后,只听他淡淡地道:“我既然仍在这世间流浪,便也有看不穿的心思了。”

  “哦,是什么?”

  周一仙微微一笑,道:“我看不穿的,是这个轮回啊!”

  青云山,小竹峰

  一直以来,小竹峰上都是只有女子,所以这里的气氛比比青云个脉,向来都安静平和,便是白日,也长长是一片寂静,只有鸟语花香,回荡在这座秀丽的山峰之上。

  不过自从昨日水月大师带着一众弟子,从大竹峰奔丧回来之后,小竹峰上的气氛在平静之中,还带着几分肃穆与压抑了。许多年轻的小竹峰女弟子们都是第一次看到水月大师掩饰不住的寂寞与伤心,而以她如今的修行,本是早该息怒不行于色了才对。

  文敏向来是最懂得水月大师心思的人,她也早早传话给姐妹们,让他们都注意分寸,尤其不可高声谈笑,一面触怒师父,在这样的劝戒之下,小竹峰上自然是一片肃然。

  而从大竹峰归来之后,水月大师便将自己关在了那见竹林精舍之中,不再露面。文敏灯弟子大着胆子前去问安,却也没获允进去,直把文敏搞得有些担忧起来。

  这一日,文敏已经一日一夜不见水月大师从那见竹林精舍出来了,心中焦虑,便找了陆雪琪同来。陆雪琪看去心情不佳,本是不愿来的,但经不住文敏的几番劝说,她也有积分担心了,便随了文敏过来。

  文敏与陆雪琪来到这竹林之中,站在精舍之外,文敏向陆雪琪使了个颜色,陆雪琪迟疑了一下,走了上去,轻轻敲们,道:“师父,弟子陆雪琪和文师姐有事拜见。”

  精舍之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陆雪琪与文敏对望了一眼,文敏皱起了眉头,面上担忧之色更重。其实以水月大师的性子来说,本也有几分与常人不同,放在往日里莫说是这般不答理弟子,便是突然不见踪影数日,也是有的。但不知为何,文敏等刚刚参加了大竹峰的丧礼回来,多少了解了几分内幕缘由,便对她这些行经似乎有些敏感起来了。

  文敏咳嗽了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师父,今日早间,长们萧逸才萧师兄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在此,弟子就呈进去了。”

  精舍之内,还是一片沉没,文敏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一步,推开了精舍的房门。陆雪琪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二人走到屋内,目光扫了一眼,都是两道秀眉微皱了起来,精舍本就没有多大,屋内摆设又是简单,一眼见底,二人却是没有看见水月大师的身影,

  文敏叹了口气,道:“师父居然不在这里,不知她老人家会到哪里去了?”

  陆雪琪默然摇头,沉吟了片刻,道:“师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或者果然是我们多虑了,师父与苏茹师叔虽然感情深厚,但最多也是伤心一场,我想不会出事的。”

  文敏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可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陆雪琪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转身走了出去。文敏又向屋内看了一眼,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封口的书信,轻轻放在书桌上,随后也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房门被她从身后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屋子只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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