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影视原著小说 ›› 簪中录 ›› 簪中录4·芙蓉旧 ›› 十六、落霞成绮
周子秦听到身后人还在议论:“可一般来说,嫁妆都是女方家准备,怎么如今是王家来做啊?”
就如,他所看见的黄梓瑕的那双眼睛一样,濒临绝望而终究不肯低却的执着光芒。
她将那个锦囊放在自己枕下,靠在床上怔怔望着窗外夜色。正月严寒,呵气成霜,窗外浸在寒气之中的星月显得越发光芒凛冽。
黄梓瑕感觉到他的目光,便将自己的脸转开了,吩咐人去取了灯来。
黄梓瑕觉得有点好笑:“为何要拿个盒子偷偷摸摸去调换?如今那符咒已经并不要紧了,你托人和夔王说一声,请他给你写张条子到王府取东西,岂不是更好?”
“后来呢?”黄梓瑕知道他胡搅蛮缠的功力天下第一,绝对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黄梓瑕的脑中,刹那间闪过李舒白曾对她说过的话。李舒白似是不赞成此举措的。但他主要是怕己方放出风声,会被人循此而寻到源头,反而容易引火烧身。此次既然是与夔王府并无太大瓜葛的王家,查起来自然不着头绪,难以追溯。
黄梓瑕垂下眼睫说道:“全仗王公子……蕴之帮我,不然我如何能从大理寺出来呢?”
“哦,可以,不过有些我这些年已经用得磨损了,还有些被我扔了……”他将他们带到后面,蹲下来打开工具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地上。
她听到王蕴的声音,依然还是柔和的,却带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森冷意味:“这样,等你我回来时,夔王也刚好可以回府。这岂不是,好事成双?”
“就是……张老伯偷偷出门后,张二哥的兄嫂和滴翠一起去寻找,结果他们找到了城楼下,而滴翠却不知去了哪儿……反正,一直都没有回来,”周子秦支着额头,一脸惶,“我一大早就去打听过了,张大哥说,滴翠没回来……”
“最后不还是修建了沿途七十二座吗?”
“其实这世间的一切,只要想办法,必然都能找到相应痕迹的,对吗?”黄梓瑕回头望着他,日光在她身后照过来,她在逆光的衬托下,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显得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就比如说,无论是匠人随机钉下的八十根小铜棍,还是夔王随手放下的八十个混乱无序的字码,只要是有心,都可以留下痕迹的,不是吗?”
“你还记得迎奉佛骨的事情吗?”
“而且,夔王记忆惊人,那张符咒若被如此折腾,他怎么可能不会觉察?”黄梓瑕微皱眉头,沉吟片刻,才缓缓说,“或许,是我们一直都想反了。”
黄梓瑕问:“可以让我看看你师傅的那些工具吗?”
“哦……这倒也是啊。”周子秦说走就走,立即站起来,往外走去,“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拿到那张符咒,送过来给你查看。”
周子秦跟在她身后,穿过满院忙碌的木工们,见她头也不回往外走,只急得赶紧问:“崇古你说说呀,到底怎么回事来着?”
他一瞬间觉得恍惚,世间一切仿佛都离他很远,也似乎无法再走近。他只能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记得避讳滴翠的身份,先隐晦问问看是否有孤身女子。”黄梓瑕嘱咐他。
周子秦想了想,一拍脑袋说:“我把我那个盒子拿去,悄悄替换了夔王的盒子,然后送到夔王身边去,这不就行了?”
她猛地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周子秦!”
直到现在,他在她的沉默之中,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望着窗外残留的最后一丝暗紫色霞光,开了口:“还有第四件事,你肯定会想听一听的。”
唯有当时那双眼睛,依然留在周子秦的记忆当中。
永昌坊虽在大明宫近旁,但如今正在黄昏时间,家家晚烟,户户闭门,一时坊间竟显得冷落了。
其实两人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的,也都知道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思。只是,竟都这样隔了一层纸,谁也不肯去戳破,刻意地维护着。
他送她回去,在辞别之后,一个人穿过长安的街道,看着日光暗淡的半阴天空。
孙师傅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黄梓瑕敲了一小块蜂胶下来,用旁边油纸包好,站起身说:“多谢孙师傅啦,我想你师父是出名的木作,必定是有其他用处,绝非寻常所用。”
王蕴没料到她竟会一口应允,一时反倒愣住了。
原来是无数颗小鱼卵整齐地聚成一团,被粘在水晶瓶的底部,半粒米大小,就像一小滴鲜血沉在水底一般。
然而她紧紧捏着那两颗红豆,在这绮色霞光之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梓瑕给他盛了一碗粥,递给他。周子秦捧着粥碗看着她,然后犹豫地问:“你写信给我,是说……想让我注意关照滴翠?”
“是啊,师傅用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啊,而且还是不太黏了的蜂胶,里面似乎掺了木屑,”孙师傅解释道,“我刚刚入行的时候,师傅就跟我说过,有些木匠手艺不到家,榫头接得不好,时有松动,为了糊弄客人,就往接头处填蜂胶。这样客人刚拿回去的时候是牢靠的,但是用了不久,蜂胶松脱,榫头在榫眼里不结实,轻则桌椅摇摇晃晃,重则散架。我师父当时还骄傲地说,他自出师以来,三十来年,从没用过蜂胶!”
黄梓瑕思忖道:“也就是说,起码要两天一夜时间?”
她想着父母的死,想着禹宣的死,想着鸩毒,想着李舒白的符咒,慢慢蜷缩起身子,闭上眼睛。她伸手到枕下握住那个锦囊,将它贴在自己脸上。柔软的锦缎衬在她的肌肤上,几乎感觉不到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存在。
“就是嘛,我师傅当年也跟我说过,学好一门手艺,自有金山银山。当然了,像他老人家那样的发大财我是不敢想了,只要能托各位客官的福,有口饭吃就行啦。”
“是琅邪王家要娶媳妇了,就是那位皇后的堂弟、王尚书的儿子、御林军的右统领王蕴。听说啊,娶的是原刑部侍郎、后来调任成都为府尹的黄使君女儿。”
她呆了呆,将自己的手伸入水中,去触碰那一团鱼籽。阿伽什涅本就只有指节长短,鱼籽更是细小至极,尘埃般一拨就散,散开后就更加难以寻觅,只如一道血迹在水中弥散,似有若无,似聚还散。
他想起李舒白当初对自己说的话,在他刺杀李舒白的任务失败之后,深忧自己会牵连到家族时,李舒白笑着激他,说:“蕴之,难道你对自己不自信?难道你觉得如果没有那一纸婚书约束的话,梓瑕就不会选择你?”
宅中人心细,早已备下晚膳,分量正是两人的。王蕴理所当然地与她一起用膳。
“对,但是之前你和夔王说过,那张符咒有好几次不到半天便变了颜色,肯定不可能是用这个法子。”周子秦烦恼地捧着自己的头。
其实那时他已经知道,若是真的应了他的话,自己那张解婚书一写,恐怕今生今世就再也无法拥有与黄梓瑕在一起的机会了。然而,他还是假意上当了,为了保全自己与家族,他以一纸解婚书换得了李舒白北上回京的承诺。
他忽然想到了,为什么黄梓瑕那种眼神,令自己觉得熟悉。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将符咒抹去的方法,其实还有更为简单的手法……”她说着,紧紧皱起眉头,“只是如今看不到夔王那张符咒,一时之间,我也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与王蕴结伴回蜀,自然是回去祭奠告慰她的父母兄长,然后由黄氏族老出面送嫁,王家便要正式迎娶她了。
周子秦赶紧凑上去,就差摇尾巴了:“崇古?”
“但愿如此。”黄梓瑕喃喃道。实则,她知道此事是断不可能的。皇帝对夔王早已起了杀心,这封信一奉上,正好推波助澜——甚至,连为何那群人会上书,可能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她摇摇头,却只说:“大理寺、刑部,谁敢审此案?崔尚书,或王尚书,有谁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霞光逐渐暗淡,幽蓝夜幕开始降临这个天地。他们在烛火与霞光之下,相对而坐。还是她忍不住,开口问:“不知今日过来,可有要事?”
有一年冬天,他和一帮混得很好的御林军们相约,一起前往远郊围猎。冬日平原之上,他们纵马驰骋,驱赶着鹿群进入包围圈,然后围圈射杀。惊慌失措的梅花鹿在奔跑中一只只倒下,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利箭穿透身躯的命运。
鹿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在浓长睫毛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硕大,几乎可以清晰看见倒映在里面的持箭开弓的身影。
黄梓瑕深吸一口气,缓缓问:“这么说……这联名书,此刻应该已经送到了陛下的面前?”
“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的,怕你难过……但昨日我去城南义庄祭奠张二哥时,遇见了过来认尸的张大哥,他,他整个人都垮了,哭着说,弟弟死了,父亲也死了,连滴翠也不见了……”
果然,他立即凑近她说道:“我立马去操办六礼束脩,然后下跪敬茶磕头拜师,当天下午我就把那秘法给掏出来了!”
黄梓瑕的目光,像上次一样从孙师傅制作箱笼的木台上扫过,凌乱放置的斧子刨子与碎木块、木屑一起混杂,令人想不到那些精致的箱笼盆盏都是出自这里。
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自己腕上那两颗红豆。在圆弧之中自然而然聚拢在一起的那两颗殷红色的相思豆,圆润晶莹,还带着微暖。
“谁说不是呢?他老人家忙活一辈子,也都是小打小闹,后来在三四年前才买了家乡十几亩地,一座大宅子,他跟我说啊,不做啦,回家好好过日子去了……”他叹了一声,摇头道,“可惜师父没有这个命,在回乡的路上遭遇匪人,一家老小都……唉!”
王蕴见她点头,便低头一笑,他双手合拢,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静静地握了许久。
黄梓瑕却再不发一言,只快步走出这大片院子,站在初春清冷的风中,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回头看他:“子秦……”
周子秦默然转头,见黄梓瑕仿若未闻,只走向埋头在摆弄墨斗斧凿的孙师傅。他赶紧赶上两步,跟在她身后。
“挺好的。”周子秦随口说。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等待她的,还有无数诡秘疑团。即使疲累得不想起身,她也依然要面对这一切,无法偷安。
在这样的冬日薄弱阳光之下,暗淡蒙尘的长安显得颓败晦暗,街边落完了叶子的树无精打采地站着,全世界好像唯有她的面容上发着光彩。她眼中那种执着坚毅不肯退缩的光芒,令周子秦觉得熟悉又陌生,有一种敬畏又怜惜的心情,在他的胸口滋生,却让他无从说出口,只能默然望着她,说:“结束了……就好了。”
好事成双——她的终身,他的自由,只在她这一念之间。然而她紧紧捏着那两颗红豆,在这绮色霞光之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最后剩下的那一只鹿,在同伴的尸体之中,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纵马而来的所有人。
“王爷还好吗?”他赶紧问。
“你等一下。”她说着,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在桌上画了起来。周子秦大惑不解,知道这是她的习惯,也只能靠在门上,眼看着她画得乱七八糟,但是力道甚轻,在桌子上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了。
她在心里想,选一条最简单的路吧,已经牵连了太多她舍不得的人,也太累了。
许久,她才将桌上灯一口吹熄,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退回到床上。可水晶瓶中的小鱼依然兴奋无比,搅动得瓶中水波荡漾,那波光散在室内,一层诡异的光线波动,让人越发不安。
王蕴看见王宗实,不觉略为尴尬,向他招呼道:“王公公。”
“还好?不好啦!”周子秦打断她的话,满脸焦急,“最近京城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夔王要……要死了!”
而那只负伤逃入山林的鹿,最后,又究竟活下来了没有?
“是啊,可能是师傅存了一辈子的钱……可我平时真看不出来。”孙师傅说着,又讨好地看着周子秦笑,“要不,这位少爷再做一个那种盒子?”
她将水晶瓶端起,仔细地看着下面沉淀的鱼卵,脑中一闪而过在蜀地时曾偷听到的,齐腾对禹宣说的话。他说,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
等她梳洗完用早膳时,周子秦已经迅速跑过来了,坐在她对面,欲言又止。
“百姓传说,一百零八座足以镇压天下邪魔,七十二座仅能消灾解难。夔王从中作梗,减去三十六座,就是为了保命呀!”周子秦抬手一指墙外,满脸焦急道,“如今这谣言愈演愈烈,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再加上之前鄂王之死、昨日张二哥父子之死,我听说……昨夜有十数坊百名耄耋老者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无须再按律施行了,为安抚鄂王在天之灵,定要从速诛杀邪魔呀!”
她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周子秦刚刚的话:“拿自己的盒子,去调换夔王的盒子……”
最后一抹斜阳的颜色金紫,太过艳丽无匹,以至于眼看着就要消散。他握着她的手看着窗外落霞,感觉到她的手冰凉而虚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之中,竟似再无一丝力气。
黄梓瑕的目光在已经残旧的鲁班尺、墨斗、棉线等上面一一扫过,落在几块蜂胶之上:“木匠还用这个东西?”
王蕴眼看着她的迟疑与惶惑,一瞬间只觉得心中闪过难以抑制的怨愤,但随即他便将自己的面容转了过去,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让她看见眼中流露的东西。
他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一件事,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她:“你最近见过王爷吗?”
“当初要建造浮屠迎佛骨进京时,王爷是一力反对的,后来减了数量之后才施行,京中人都说,是因夔王被恶鬼附体所致!”
那时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她在这个瞬间,毛骨悚然。这看似无知无觉、自生自灭的小鱼,在这一刻看来,仿若鲜血凝结而成,其间阴森可怖之处,令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水晶瓶,连退了好几步。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屋内滑过,停在桌上的那一对小红鱼上。往日无比安静的两条鱼,今日却亢奋地在水中游来游去,围绕着水底的一颗红豆。
“唉,黄使君一家只剩得孤女一个啦,谁为她准备这个?还不是王家准备好,到时候送到城郊迎亲队中,刚好可以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家嘛。”
就在临死的那一刹那,它奋力一跃,越过所有死亡的同伴,向着前方疾奔而去。有两支箭擦过了它的身子,漂亮的皮毛上血迹淋漓,它带着伤消失在山涧之中,就此再也不见。
周子秦仔细思索着,有点迷惘地看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重点就是,蜂胶?”
“被他族人分掉了吧,我也不清楚了。”
“没回来……”黄梓瑕沉默片刻,然后问,“你去各大衙门打探过了吗?”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
而她既已说出口,像是松了一口气,又缓缓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是啊,我们总是要成亲的,早一些,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而夔王,若你能帮他脱离此难,也算是替我还了他人情,从此之后,我们便是……两不相欠,再无其他了。”
“不……不必听了。”黄梓瑕打断他的话。她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比此时的霞光还要黯淡的笑意:“春暖花开,南下蜀地正是好时候。”
周子秦偏又凑上来,小声说:“原来你是来看自己嫁妆的啊?”
她感到虚弱无比,伸出手,轻轻地叫了一声“王爷”,便在瞬间流下眼泪来。他伸手过来要碰触她,手却在半空中化为血红色。她愕然发现原来站在对面向她伸出手的人,竟是禹宣。他张口叫着“阿瑕”,口中鲜血喷出,还未落地却化成了万千蹦跳的阿伽什涅和鱼卵。那些蹦跳的红鱼转瞬间凝聚成一柄利刃,刺入胸口,那是鄂王李润,他一手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一边狂笑着,一边化为漫天的火光。那是他在翔鸾阁上燃起的火,蒸腾而上,扭曲了整个夜空,令一切都变得诡异非常……
因此她只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嗯。”他推上了车门,连个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
她点了一下头。
她点了点头,轻轻说:“对,然后,我还要求证最后一件事。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和她手上刚刚脱下的那两点红豆一样鲜亮的红色,一样圆润的形状,让她的心口猛地跳起来。
王蕴见她神思恍惚,目光始终望着窗外晚霞,那些话竟不似讲给他听的,而是讲给她自己的。他心里涌起异样的伤痛,但面上还是对她露出了温柔笑意,他伸手握住她无力垂在怀中的手腕,将她的右手从那两点红豆上拉开,低声说:“其四,各节度使的蠢蠢欲动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京城近日就将会有舆论,点明各藩镇在夔王死后便再难压制的事实。到时候只要圣上对夔王下手,便无异于自毁长城。我相信,陛下不会不忌惮此事的。”
周子秦顿时把愕然的目光投向黄梓瑕。
话甫出口,她忽然怔在那里,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但又虚无缥缈,似乎抓不住。
周子秦问:“那地和宅子呢?”
“你说说那个法子?”
“她怎么了?”黄梓瑕心中一惊,立即问。
“没什么,”黄梓瑕淡淡说道,“或许,这就是那个盒子开启的秘密了。”
黄梓瑕低下头,疲惫地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
“没有!我马上去问。”周子秦赶紧说。
枕下锦囊尚在,水晶瓶中小鱼依旧。
滴翠的父亲犯事之后,皇帝亲口下谕要杀她。大理寺虽只敷衍地发了一两张图影在城门口挂了几天,但毕竟她是海捕要犯,如今却忽然消失,怕是凶多吉少。
她轻轻抿唇,问:“为何?”
“得了,我要那么麻烦的盒子干吗?那盒子开锁都需要折腾半天,只适合记忆特别好的人,我才做不到开关自如呢。”周子秦唾弃道。
黄梓瑕点头,说:“我很担心她,怕有人伤害她,更怕她自己会伤害自己。”
黄梓瑕也没想到今日在这边居然会遇上此事,听这些人谈论自己与王蕴的婚事,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背转了身去,感觉伤愧难当。
陪着自己的人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李舒白能有不一样的人生,只要她身边重要的人不再因她而身陷惨剧,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黄梓瑕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又羞又急,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屋去找那个孙师傅了。
她想起王宗实将这对鱼送给她的时候,曾对她说道,这鱼繁殖极难,世人都不知如何孵化鱼卵,所以世间稀少。只是鱼卵难得,你又不懂其法,到生卵时可告诉我,我亲自来收取。
她支起身子,走到桌前仔细看那点红色。
“可能是吧……只是不知最后陛下会如何处置,”周子秦双手合十,祈祷道,“只希望陛下终究念在夔王多年功劳上,不要信那些混账鬼话,还是让此案交付大理寺或刑部方可。”
她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前的李舒白。他正俯身凝望着她,月亮的逆光自他的身后照来,将他的轮廓深深映在她的眼中。
黄梓瑕浑身一震,猛然惊醒,窗外已是大亮。
“王公公呀,他不是以宗正寺之名,在审查此案吗?而你正是帮他侦查此案,不是吗?”
“哎?就是徒弟郁李杀了师父碧桃那个案子?”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蜀地的案子来。
周子秦听她这样一说,脸上又有点沮丧:“别提了,最后弄到手的那法子,对那张符咒没用。”
“是这样的,要去除符咒上的朱砂,需要将被朱砂染过的纸在火边微烤,在画变热的时候,不断用软布蘸白醋吸纸张,同时保持以文火熏蒸,以免纸张过湿变烂。若是厚的纸还好,薄的纸便彻底无救了。而为了从厚纸之中彻底吸出朱砂而不破坏纸张,一般需要断断续续吸一天一夜。等去除所有颜色之后,然后再在室内煮茶,蒸熏一天,便可以去除纸上醋味。”
孙师傅恼羞道:“没有的事!我师父手艺特别出众,绝对没有问题!或许是用在别处呢!”
周子秦为难地看着她,迟疑片刻,才说:“滴翠她……”
“宗正寺毕竟不是朝廷司法衙门,目前我一人孤身查案,助力皆无,开展此案本就困难重重,而且,此案涉及两位王爷,满朝势力盘根错节,处处掣肘,又能从何处下手呢?”
“我会帮你的!我们……我们先从那个剥墨法下手!”周子秦正襟危坐,说道,“前次我去堵那个易先生的门,逼他说那个剥墨法,他居然还不想教我,我在他那边打滚求了一整天,他终于开口说,这是他不传之秘,除非是他入室弟子才肯传授的。”
“应该还在王府之中,语冰阁内。只是如今夔王人在修政坊的宗正寺亭子,无法回王府去拿东西。”
“这黄家姑娘虽然遭际坎坷,但能遇到这样的夫家,真是有福气啊!”
天边落霞如火,正回照在小轩之中,他们周身通红一片。王蕴望着对面她被霞光浸染成金色的容颜,几乎移不开目光。
皇帝今天去看李舒白时,明显已现杀机,恐怕拖不了多久,他必定要置李舒白于死地。如今局势这般危急,他们已经被进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方。而王蕴既然这样对她说,相信必是有把握,在他们成亲归来的时候,就是李舒白脱难的时刻。如今他们面临的,已经是这样的局势,她不知道琅邪王家能有什么办法,但他既然这样承诺,便是绝对会有把握,不可能失手的。
“梁记木作铺,去找那个孙师傅。”
周子秦看看黄梓瑕,见她看着木讷不语,便说:“我今天主要是跟着她来看看的。”
周子秦已经走到屋外,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又转回来:“怎么啦?”
“是啊,就是那个男人送的缠臂金嘛,害得她们师徒相残,唉,真令人惋惜,两个女子都长得挺漂亮的呢。”周子秦的重点必然是放在怜香惜玉上。
“哦,是吗?”孙师傅搓着手笑道,“公子上次买了我的那个盒子,用起来还好吗?”
黄梓瑕顿时愕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问:“此话当真?”
“什么?蜂胶能开启那个盒子?”周子秦顿时失声叫出来。
黄梓瑕又起身将这水晶瓶移到月光照不见的角落,然后才安心躺下。
黄梓瑕淡淡说道:“真可惜啊,十几亩地,一座大宅子,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身家,他忽然之间就拥有了,却终究没有福气消受。”
黄梓瑕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跑向门口。对于这个来去如风的周子秦,她也只能喊了一声:“一切小心!”
黄梓瑕看了看屋中布置,问:“孙师傅,你师傅的遗物,可还在吗?”
她望着天边云霞,点头说:“当时,我们观察到碧桃的手背上有一条新剐痕,断定她手上一定有个东西被脱下了,是吗?”
“我本想直接去对张行英下手,挖出真相的,然而王公公说,你必能妥善处理此事,因此我便交由你自行处理,”王蕴说着,十指交扣,望着她又说,“其二,如果顺利的话,夔王一两个月后便能安然无恙回府,照常做他的王爷,甚至,有可能声望更隆。”
黄梓瑕听他这样说,便问:“你师父虽是长安城出名的木作,财源滚滚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毕竟手艺人,应该也挺辛苦吧?”
孙师傅一眼就认出了周子秦,赶紧打招呼道:“来啦?今天要做什么?”
周子秦在旁边说:“看来,你师父手艺也不到家嘛,这么多年了,终究还是用上了。”
黄梓瑕转身往外走去,周子秦跟在她身后,问:“你拿着这东西干吗?”
她说着,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那一双眼中,却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黄梓瑕用手指去轻戳蜂胶,放了多年,如今天气又是严寒,早冻成硬邦邦的黑块了,里面掺杂着许多木屑,十分难看。
所以,在安国寺遇见冻晕的黄梓瑕,将她带回王宅时,他几乎是在感谢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她固执地要解开李舒白身上的谜团,他又岂能不知道她想借助琅邪王家的力量。可,她一意要帮助李舒白,他也只好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他安慰自己说,自己也曾经利用过她,就当两下扯平吧。
黄梓瑕轻声说:“还好。”
在鹿群的尸体之中,它纤长的四肢和头顶漂亮的四杈角显得分外显目。十来个人都将弓弦拉满,对准了它。
不知被什么情绪所驱使,周子秦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呆呆地望着那只鹿。
孙师傅摇头,说:“他都准备离开京城了,哪还留下什么东西?只将自己所有的工具都留给了我,说自己以后再也用不上啦。”
黄梓瑕已将手中的玉簪收回银簪之中,站起来对他说:“走吧。”
正月里本是木作铺的淡季,但梁记却依然生意兴旺,多个院子堆满了上等木料,众人一边做着一边聊天:“这回又是谁家的,搞这么大阵仗?”
“你还记得我们去年中秋那日,在蜀地破过的那个箜篌乐妓案吗?”
“夔王那张符咒如今在哪儿?”
他笑意浅浅,唇角弧线如此温柔,凝视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又略带不自然的羞怯,而那扣起的双手,则泄露了他内心难以完全掩饰的紧张。
“当然了,我怎么会骗你?”他看着她惊喜疑惑交织的面容,神情变得复杂起来,那双凝望着她的眼睛中,也流露出万千不能言说的情绪,“其三……梓瑕,时近春日,地气已渐渐和暖。若我此时陪你回蜀地,你看……时间是否适宜?”
她静静地伏在枕上,闭上了眼睛。
黄梓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宗实送黄梓瑕到王宅门口,马车一停,王蕴却从里面出来了。原来他已在里面等候她多时了。
众人顿时个个点头赞叹:“哦,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呀!”
反正一辈子怎么走,都会走完的。
“什么反了?”周子秦赶紧追问。
好事成双——她的终身,他的自由,只在她这一念之间。
恍惚之中,她听到温柔轻唤她的声音:“梓瑕,梓瑕……”
他在心里想,不知她能不能像那只鹿一样,最后拼死纵身一跃,终究脱出了重重围困,奔向自己的世界?
“那还能有什么用?这上面这么多木屑,一看就是在木台上用过的。”周子秦反问。
“去哪儿?”周子秦问。
王蕴微微而笑,放下了手中银箸,说道:“一来,是恭喜你洗脱了罪名,顺利指认真凶,得脱牢狱之灾。”
那天晚上,黄梓瑕坐在烛光下,将自己腕上的金丝红豆脱下来,收入了锦囊之中。
黄梓瑕双眼愕然微睁,但随即,又低下头去。她垂下睫毛遮掩自己的目光,也遮掩住了他凝视自己的眼神。
黄梓瑕急问:“怎么会不见了?”
黄梓瑕不知该佩服还是鄙视,最后她选择了低头默默喝粥:“那你怎么之前没有和我说过?”
王蕴看着他的马车,对黄梓瑕笑道:“我早说吧,天下之大,王公公只欣赏你一个,日常连我都不太搭理。”
她披衣起身,取笔墨写了封信,落了周子秦兄长家的地址,让家中的童仆送过去。
“就是嘛……”孙师傅悻悻道。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彩虹的重力 热血少年 凤归四时歌 甜了青梅配竹马 我知道你的秘密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似水流年情不易 有匪小说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