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再次走进中南航空总部办公大楼,是参加新聘机长授聘仪式。二十五岁的她,成为中南,乃至整个航空业首位独立带机组的女性机长,而且是最年轻的女机长,没有之一。
偌大的会议室里几乎坐无虚席,所有没有上航线的中南员工悉数到场。九点整,授聘仪式开始,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身穿正装打领带的顾南亭走上台,为程潇颁发机长聘书,并亲手为她佩戴上四条杠的肩章。
四年,她终于从具备专业飞行技术,具有商业飞行执照,能上机操纵飞机的副驾驶三条杠,换成代表了责任的四杠条机长肩章。
程潇佩戴上这枚机长肩章,面对总经理顾南亭,以及日后可能成为她机组成员的中南员工,神色严肃地以清亮的嗓音承诺:“飞机上有任何状况尽早让我知道,我来做决定。我做的决定,我来承担,我负全责。”
这将成为在以后每次飞行前的准备会上她对机组人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肩章上的第四条杠赋予她的责任,她必须勇于承担。否则,她没有资格做机长,带机组。
代表恭喜和敬佩的掌声响起,顾南亭倾身上前,旁若无人地拥抱他的程机长。
掌声瞬间更加热烈。
程潇没有闪躲,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双手用力地回抱他,在他耳廓轻声说:“顾南亭,谢谢你。”
谢谢你四年的指教与提携。没有你,不会有进步如此快的程潇。
最后,顾南亭在程潇的领带上夹了一枚定制的飞机形状的白金领带夹。
这是一份他早有准备的特别的礼物。
程潇垂眸,注视那枚飞机领带夹,唇边浮起温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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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经医生确认,在肖妃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程潇要带她飞一次林江河。
经过三个月的精心准备,顾南亭以总经理职权调动了一架新的空客a320客机,命名为“王妃”,寓意为肖妃专属。王妃号的首航当然是由程潇飞,而这次航班,包括机组人员在内仅有八个人。
程潇是当仁不让的机长,顾南亭甘为副驾驶辅助她操纵飞机,乘客则是肖妃和程厚臣,另外还有四位随行医护人员,以确保肖妃在飞机上的身体状况稳定。
此时,距离肖妃经历林江河迫降事故已有22年。22年,几乎是她人生的二分之一,她没有踏足过机场,没有登上过任何一架飞机。今天,她终于坐上由她女儿操纵的飞机,去领略飞行的乐趣和天空的美景。
眉目如画,长发挽起,身穿飞行员制服的程潇和程厚臣一左一右地牵着她的手,带她登机。而作为副驾驶的顾南亭同样也穿着飞行员制服,他站在机舱门口,微笑着对肖妃说:“欢迎乘坐中南航空王妃号。”
肖妃的笑容是发自心底的,她松开程厚臣的手,伸向顾南亭。
顾南亭握住她递过来的手,然后,在准岳母的示意下,牵住程潇,一起走进驾驶舱。
7712次航班的驾驶舱里,前排左座是程潇,右座是顾南亭,肖妃和程厚臣则在后排。在这里,肖妃可以透过机窗清楚地把机场一览无遗。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驾驶舱。当年,肖安执飞时,肖妃曾进来过。那时,年轻懵懂,央求父亲进来只是受好奇心驱使。心愿满足后,她无所谓地说:“还以为驾驶舱更宽敞舒适呢,不过如此。”
时隔多年,再次走进来,这世上,她最爱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都在。肖妃依偎在程厚臣怀里,说:“那年我才十五,现在我都五十了。”
程潇扣好安全带,检查仪表数据,“你五十和三十一样,没什么可感慨。”
肖妃闻言朝侧身的顾南亭皱眉,“我倒饬一下扮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也能行吧?”
顾南亭给予肯定,“当然。”
程厚臣也说:“你和程程像一对姐妹。”
程潇调整好无线电,回头看她,“是我长得着急了,妃妃姐。”
肖妃笑望着程潇,微微嗔道:“嫉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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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就绪,顾南亭向塔台申请推出。得到指令后,他接通防撞灯。
程潇则说:“执行开车前检查单。”完成后,她向地面机务确认:“可以松刹车吗?”
无线电中传来机务的回答:“可以松刹车。”
程潇操纵刹车手柄,并准确发出口令:“刹车已松,可以推出。”
地面机务指挥推车将飞机推到指定开车位,指示驾驶舱:“机组清刹车,可以启动发动机。”
程潇设置刹车手柄,“刹车刹好,启动二发。”同时把启动电门放到start位,接通燃油手柄,开始启动二号发动机。然后是一号发动机,全部启动完成后,她神色不动:“启动正常,机务再见。”
机务回应:“左侧看手势滑出。程机长,再见。”
程潇操纵点火器至正常位,关断apu引气。与此同时,顾南亭设置扰流板预位等相关设置备,随后两人进行飞机操纵检查,执行开车后检查单。
得到塔台同意滑出的指令后,程潇打开滑行灯,给机务滑行手势,操纵飞机滑行。
顾南亭与塔台通话,“中南7712请求进跑道09号。”
塔台指示:“地面风30,5米每秒,可以进跑道09。”
顾南亭打开着陆灯、频闪灯、雷达、设置应答机,接通安全带灯,并与程潇一起做飞前线下检查单,然后由程潇操从飞机进跑道,对正,排队等待起飞指令。
肖妃坐在后排,看着程潇有条不紊的熟练操作,以及与顾南亭默契地配合,她与程厚臣对视,欣慰地点头。
雪后的机场,没有丝毫清冷之意,反而因一架架排队起落的飞机显得繁忙异常。远处天空的云朵自由涌动,频繁变幻,如同一副流动的画,美不胜收。肖妃的目光从天空掠过落在跑道上滑跑的飞机,“看似笨重,没想到转弯时那么自如。”
与程潇对视一眼,顾南亭说:“飞行员对于飞机的操纵,就像您驾车一样灵活。”
肖妃看着程厚臣,“搞了半天我们程程就是一名职业司机啊。”
程厚臣拿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她,骄傲地说:“那人家也是空中客车的司机啊,一般人可考不到那个执照。”
收到起飞指令,程潇侧头,“准备出发了。”同时前推油门。
顾南亭检查各项参数正常,“推力稳定。”
程潇把油门推至起飞位。飞机动了,开始加速,达到决断速度v1时,她把手从油门上移开。速度达到vr时,顾南亭指示:“。”
程潇向后轻拉操纵杆,变换水平尾翼舵面的角度,让机头抬头离地。但此时飞机还没有完全离开地面,而是一直处于加速中,当加速到起飞速度v2时,飞机成功起飞。
顾南亭报:“正上升。”
程潇指示:“收轮。”
顾南亭操作,飞机开始爬升。
这时,肖妃俯视地面,看见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的街道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而那些林立的高楼和建筑也由壮观逐渐变得渺小,她再抬头看向机窗时,发现驾驶舱的视野那么广,外面的一切清晰真实到令人难以置信,绵软的云一朵接着一朵,形成一片游动的云海,壮观且缠绵地围绕着飞机,围绕在他们身边。
飞向林江河的途中会飞过很多山脉、河流、海洋,为了让肖妃更加清楚地看见这些动人心魂的美景,顾南亭申请到了比正常巡航高度低的高度飞行。
被冰雪覆盖的山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种唯有在空中才能领略的巍峨壮丽让肖妃惊叹不已,她说:“这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才能发现它的自然之美。”
顾南亭为她解释,“那是山上积雪的区域中,反复融化结冰,层积的白雪转化形成的冰川,像山一样古老。”
肖妃舍不得收回目光,她说:“我真幸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当飞机进入另一个省份的空中区域,空中管制提示他们绕飞雷雨。
这就是我们的祖国,前一刻才在冻人的冰川上盘旋,下一刻就到了随时可能电闪雷鸣的热带区域。当飞机穿过如同幻境一样的云层,阳光从机尾处射过来,照射到驾驶舱前方,在远处的空中形成一道绮丽的彩色虹桥。
那是彩虹。
程厚臣说:“许个愿吧,妃妃。”
当肖妃在心爱的男人身旁许愿,祈祷老天给他们一家多点时间相处,程潇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
眼眸中的那一点微光终于晕开,程潇轻轻一眨眼,一滴泪流下来,滴落在顾南亭手上,如同对奇迹的期待,滚烫炙热。
飞机在彩虹尽头绕飞了整整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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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抵达林江河上空。当年的林江河是什么样子,肖妃几乎没了记忆。当时双发失效的飞机迫降在河上,机上的乘客惊慌失措到极点,那种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救援很快到达,乘客在机组人员的协助下陆续登船。程厚臣把小程潇放到肖妃怀里,他吻着妻子的额头,以命令的口吻说:“带程程先走。”
肖妃抱紧小程潇,怎么都不肯松开丈夫的手,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机头的方向。
程厚臣不得不掰开她的手指,“别怕,我去接爸爸。”
肖妃喊:“厚臣!”
程厚臣头也没回地又折返回去。
肖安当然没有遇难。但他身为机长,是最后一个离机的。
当他被程厚臣扶上船,肖妃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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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二十二年,从高空放眼流动的河面,波光潋滟,似乎清可见底。注视着河床深浅有别的颜色,肖妃眼底再次涌起了泪意,她对程厚臣说:“爸爸知道我们离婚的时候,狠狠地骂了我一顿。他说我一定会后悔,而且再也不会遇见第二个程厚臣。当时我负气地告诉他:即便孤独终老,我也不要你了。那个时候,真的是恨你恨到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回头。”她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程厚臣的眼睛,“可当我签字做手术那一刻,我唯一害怕的只是,可能再没有机会听你叫我一声:妃妃。”
程厚臣从未想过,在离婚时表现得那么坚持和强硬的她,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后悔了。他仔细回想自己当时的心境,似乎只剩责怪她的一意孤行了。
然而此时,所有的悔不当初都无济于事了。程厚臣只想做现在能做和该做的事情,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略有褪色的红色小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闪亮的钻戒。
“我其实订制了一枚新的,款式是你喜欢的心型,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最初这枚我们结婚时的戒指更有意义。”程厚臣拉起肖妃的手,郑重而认真地说:“妃妃,再嫁给我一次好吗?”
肖妃转过身来,低头注视那枚她戴过二十年的戒指,瞬间泪如雨下。
程厚臣没有急着给她擦眼泪,而是执起她的手,把戒指抵在她指尖,“这么久了,你一直不肯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为了什么而坚持你也应该清楚。妃妃,我不是因为你病了出于同情要照顾你,而是我爱你,想以丈夫,而不是前夫的名义和你在一起。今天,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就给我留个脸儿,不要再拒绝了,明天,我们去把复婚手续办了,行吗?”
病发前,肖妃之所以始终拒绝,是担心复合会耗光最后的感情。此时,他一个事业有成年过半百的男人,当着晚辈的面,如此谦卑地恳求她下嫁,任肖妃有再多的犹豫和固执,也终究无法拒绝。她流着泪点头,再点头。
程厚臣眼底也涌现了泪意,他趁视线模糊前,把戒指温柔而坚定地推进她右手无名指。
和当年一样,大小适中。
程厚臣心满意足地拥抱他心爱的女人,并问她,“让我回房好不好?我已经在客房睡了八年。”
肖妃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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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号在起飞三个半小时后返回g市。当7712次航班平稳接地,顾南亭指示程潇操纵飞机沿跑道滑向停机坪。中途,跑道两侧的早已就位的多辆消防车像四年前程潇完成改装训练回国那天一样,向空中喷射出强大水柱。
从他准备新飞机,并在机身喷上“王妃”的命名,程潇心中就充满了感激。现在,他又破例安排了水门接机,用业界公认的高规格礼仪为她接风洗尘,程潇感动到无以复加。
等她操纵飞机缓缓地穿过水柱拱门,在停机位停下,她问:“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表达对他的感激和爱意?
换作以往,顾南亭选择的回礼当然是以身相许。用程潇的话来说说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要。然而这次,他摸摸程潇的脸,笑而不语。
等他们都下机了,乔其诺和夏至一人怀里抱着一束花走过来,程厚臣出人意料地对顾南亭说:“再不行动可就错过机会了。”
心事被洞悉,顾南亭矜持地笑,他说:“我是觉得今天是您和伯母重归于好的大喜之日,我再……会不会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程厚臣扶着爱妻,带着几分别扭意味地说:“我倒认为喜上加喜没什么不妥。”
肖妃就明白了,她笑望着女儿。
一向精明的程潇竟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顾南亭却已经单膝跪了下去。
蔚蓝的天,流动的云,宽阔的停机坪,加上她的好朋友,以及即将成为一家人的长辈见证下,顾南亭拿出戒指,“我自知情商不高,不懂浪漫,但我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守护谁。我见过你所有的狼狈,也见证了你一路的成长,程潇,我爱全部的你,包括你的专业、执着、努力、天赋,以及五毒俱全。不过,除了这些,我更爱你的占有欲。所以我想,能不能从今天起,让这种充满爱意的占有变得名正言顺一些。程潇,嫁给我。”
他特意选在父母面前求婚,目的在于让他们放心,而他的求婚词显然也是精心准备过的,但和他之前为肖妃、为她所做的一切实际行动相比,程潇此刻心中更多的不是感动,而是水道渠成的心安,她没有矫情,坦然接受:“好啊,那就升级一下关系。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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