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飞默然了片刻,忽然面露疑色:“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吗?”
霍仲祺怔了怔,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晓事:“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算了吧!”陈焕飞却又摆出了方才那副好整以暇的神色:“你怎么知道?”说着就要上车,霍仲祺伸手扣在了他的车门上:“你就不想想,要是四少知道了会怎么样?”
陈焕飞身形一滞,蹙了蹙眉,旋即漫不经心地一笑:“总长也不能这样霸道吧?”
韩佳宜今天晚上一场芭蕾看得格外惬意,董倩和汤克勤看完剧去吃宵夜,她却要回学校。宿舍的门没有锁,韩佳宜“哗”地推开,极热络地笑道:“你走得早,真是可惜了,后面两幕才精彩呢!”
顾婉凝身上的衣服没有换,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佳宜,既然你和仲祺早就认识,为什么要骗我呢?”
韩佳宜唇边的笑容还在,方才的热络却冷了:“我骗你?顾小姐才是好演技吧?”
顾婉凝刚想解释点什么,韩佳宜面上却多了几分讥诮,悠悠说道,“仲祺——你几时跟小霍也这么熟了?你以为你还在栖霞呢?”
顾婉凝闻言,眸中也浸出了寒意:“佳宜,我困了,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睡了。”
韩佳宜却不想就这样算了:“你在江宁的事情我一直都守口如瓶,成全你在这里扮清高,你不谢谢我吗?”她见顾婉凝不肯答话,索性走近了笑道,“今晚的事,我也是好心想给你提个醒。小霍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蠢到打他的主意?就算如今他哄着你,你也不用太当真,小霍胡闹惯了,连玉堂春的女人都……”
她说到这里,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话锋一转,“其实,那个陈焕飞也不错。不过,你说要是他知道你跟过虞四少,还会来约你吗?”
“佳宜,我以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顾婉凝冷然问道。
韩佳宜怔了怔,咬着唇娇娇一笑:“怎么会?我可当你是好朋友呢!”
说完,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轻快的“嗒嗒”声,顺滑的丝绸裙子流水般拂过小腿和脚踝,在韩佳宜心里激起一阵莫名的快意,她并不觉得顾婉凝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样貌略出色些,一双眼睛格外作张作致罢了。
若说可取之处,大约就是她英文、法文都地道流畅,德文也能说得上来,可她从小待在国外,这也没什么稀奇。反过来说,许多事情上她都一塌糊涂,看到“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就晕了,有一回她们说起“脂砚斋”,她听了几句,忽然问:“是书店吗?”真是傻透了。若不是为了虞浩霆,她才懒得在意她,更不要说让她去……她一看到顾婉凝那副波澜不惊、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觉得气闷,她偏要叫她难受!
韩佳宜回到家,一面吵着要吃宵夜,一面同韩玿说今晚的芭蕾如何精彩,霍仲祺靠在酸枝圈椅里远远看着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韩玿给她递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去惹小霍,韩佳宜却无所谓地挑眉一笑,径直走到霍仲祺面前:“小霍,我不是你那些莺莺燕燕,整日里要铆着劲头讨你欢心,你也不用给我脸色看。我不过是好心提醒顾婉凝一声,叫她不要痴心妄想罢了。”
霍仲祺默然听着,忽然抬眼冷笑,面上尽是嘲色:“你以为你学着她,我四哥就能多看你两眼是不是?你也不想一想,虞四少认识你这么多年,但凡有半点儿看得上你,还用得着你花这样的心思?”
韩佳宜听了他这一句,顿时俏脸煞白,气恼地瞪了她哥哥一眼,霍仲祺之前一直不在江宁,并不知道她和虞浩霆是怎样一番来往,只韩玿前些日子问过她是不是认识顾婉凝,私下里劝过她几句,此时霍仲祺这样说出来,必然是韩玿告诉的了。
韩玿见了这个情形,唯有苦笑,这两个人从小就不对盘,闹得最凶的一次是霍仲祺不知从哪儿捡了一只猫,被佳宜看见,硬要抱回家去,当时小霍不在,霍夫人就做主给了她,没想到霍仲祺回家不见了猫,大闹一场,竟跑到韩家来,非要回去不可。韩佳宜自然不肯,两个小人儿一番厮闹,韩佳宜直在他手上抓出几个血道子,小霍到底知道自己是哥哥,并不还手,但却倔着不肯松口。
后来韩夫人百般哄了,又许诺给佳宜找一只更好的,韩佳宜才委委曲曲地点了头,只是要自己去把猫抱出来,她去了一会儿,众人便听见那猫一声惨叫,霍仲祺冲过去一看,韩佳宜正抱着猫出来,往他面前一掼,那猫的一条前腿却不知道被什么压断了。小霍一把把韩佳宜推在地上,抱了猫转身就走,从那以后两个人就翻了脸,一直到这几年两个人都长大了,才渐渐好起来。
韩佳宜心中气愤,嘴上更不肯吃亏:“霍仲祺!你别不识好人心!庭萱姐姐年底就回来了,你要是再勾搭上顾婉凝,那才叫别人说出好话来呢!”
霍仲祺嗤笑道:“你也知道我姐姐要回来了?怎么?还盼着四哥养你当外宅吗?”
“小霍!”韩玿见这两个人越说越不像样,连忙出声打断,“佳宜,你不是要吃夜宵吗?”
韩佳宜也知道自己言语之间失了分寸,但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抢白,此时眼中的泪水已经打了转,扬着头从霍仲祺身边经过,狠狠抛下一句:“你四哥玩腻了的女人,你也要?”
霍仲祺猛然站起身来,吓了韩佳宜一跳,韩玿赶忙拦在两人中间,拉了小霍一把。待韩佳宜咬牙走开,霍仲祺默然了一阵,忽然自失地一笑:“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佳宜一个女孩子,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该这么说话。回头你替我赔个礼吧!”
韩玿叹了口气:“佳宜是小孩子心性,对虞四少有些异想天开,未必就是冲着顾小姐。你——也太紧张她了。”
霍仲祺慢慢坐回椅中:“我知道,我就是……不想让她再想起以前那些事。”
韩玿陪他坐下,淡笑着说:“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痴心。不过,佳宜虽然口不择言,可也不是全没有道理,你还是趁早收手吧,免得以后真闹出什么事来,你不过是少年风流,一时荒唐,吃亏的还是她。”
霍仲祺却执拗地摇了摇头:“我要和她结婚的。”
韩玿一愣,失笑道:“那怎么可能?”
“是我亏欠她的。”
韩玿更是诧异:“你这话怎么说?”
“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跟四哥分开。”霍仲祺声音有些抖,“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遇见四哥。”他约略跟韩玿说了当初如何遇见顾婉凝,又说了后来他们在芙蓉巷的事。
韩玿静静听着,沉吟良久,才故作轻松地道:“这些事也不能怪你。你就是为了这个?那你喜欢她吗?”
霍仲祺仍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喜欢女孩子从来不是这样的。”他似是在笑,那笑容却无比艰涩,“我也想过算了。四哥说放不下她的时候,我就想算了,可她却走了。
“后来我去绥江,又去了唐努瓦图,一路上我都想着,算了,等回去的时候我就能不想了,可是没用……韩玿,什么事都比不上她对我笑一笑。
“可我连跟她说都不敢。刚才我送她回学校,还让陈焕飞不要打她的主意,回过头来想想,起码他敢说出来,我呢?”
霍仲祺直直望着他,眼中仿佛有一片莹光,“我知道她不会跟我在一起,我怕我说了,她就再也不肯让我陪着她了。”他说着,苦苦一笑,“我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韩玿拍了拍他的肩,低低道:“我明白。”
霍仲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韩玿复又劝道,“慢慢来吧!她既然跟你四哥纠葛这么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过去的。但时间久了,人都会忘,或许再过两年,旁人不提了,她自己也想开了,你带她出国去就是了。她偶尔说起小时候在法国的事情,倒很开心的。就怕到了那个时候,霍公子又另有新欢了。”
霍仲祺皱着眉剜了他一眼,但韩玿这番话却叫他的心情平复了不少,韩玿说得对,等她忘了那些事,等她知道他的好,他就带她走,他要她从此以后都无忧无虑,再也不伤心了。
韩玿见他面露霁色,也放下心来,小霍今日一场剖白,他自觉旁观者清。霍仲祺此番这般痴心,顾婉凝容色惊人倒还在其次,只是一番阴差阳错让小霍对着她先就生出了一腔怜惜歉疚,更要命的是她后来又在霍仲祺手里出事,小霍太年轻,他从前那些风流故事,都是风花雪月淡不留痕,这样直见生死的事情却是头一遭,委实是这女孩子给他的刺激太深。
还有一层,他不愿说破,霍仲祺从小最亲近的就是虞浩霆,最佩服信赖的也只有他,这么多年,虞浩霆亦把小霍当亲弟弟一样疼爱指教。按理说,这两个人绝不会为着个女人伤了兄弟情分,但有时候,越禁忌的东西,越诱惑;在小霍眼里,虞浩霆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对的,那他喜欢的人——自然也是好的。他对顾婉凝多一分思恋,就对虞浩霆多一分愧疚,可越是愧疚,他对这女孩子的心思就缠得越深。
他说“我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我知道她不会跟我在一起,我怕我说了,她就再也不肯让我陪着她了”,他说他不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明白,他比谁都明白。
过了周末,韩佳宜再回到学校,和顾婉凝已是路人一般,更和隔壁的董倩换了宿舍。没过几天,顾婉凝便发觉和韩佳宜相熟的几个女同学打量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心里明白,面上只是若无其事,倒是董倩在图书馆里悄悄地问她:“婉凝,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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