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枫揽着她的手僵了一僵,仿佛是被她旗袍上酸凉的水钻蜇了一下,方青雯却全然没有察觉一般,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往下说着,音色里却透着少有的娇憨:“我十七岁那年做了这一行,就没打算过嫁人。我两年前买下这栋房子,你知不知道我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是陆军部的人,我在陆军部也认识几个人,每一个都比你的军阶高。”她婉转一笑,媚眼如丝地瞧着杨云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音一挑,“你娶我,你养得起我吗?”
杨云枫揽在她肩上的手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了两分钟,忽然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秋姨见杨云枫突然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心下诧异,刚才还好好的,也没听见两个人吵嘴,怎么就闹脾气了?她连忙进来看方青雯,却见方青雯站在窗前,隔着白纱的窗帘向楼下望着,人虽然只是静静站着,但颊上却泪痕宛然。秋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已经三年多了,方青雯一向从容沉稳,今天这个样子倒叫她也有些慌了:“小姐,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我也没听见你们吵嘴……”
方青雯转过脸来,也不答话,径自走到梳妆台前补妆。秋姨摇了摇头去收桌上吃了一半的酒酿圆子,一面絮絮说道:“小姐,你别怪我多嘴,我瞧着你先前那些男朋友,可都没有这一个……”
“我知道。”方青雯一口截断了她的话,重新在两颊匀了蜜粉,“所以,我才气他走的。”
秋姨讶然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真要这么过一辈子?”
方青雯提着手袋往外走,湖绿的烂花绡旗袍上,点点水钻星子般闪闪烁烁,她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边的碎发,低低笑道:“我这样有什么不好?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杨云枫之前隔三岔五就会来仙乐斯接方青雯下班,这回连着两个礼拜没来,方青雯手下的一班小姐妹都有些奇怪。紫兰和方青雯最是要好,趁着两个人一起吃宵夜的工夫,便悄悄问她:“青雯姐,怎么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杨参谋?”
方青雯舀着碗里的绉纱馄饨,懒懒一笑:“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紫兰睁大了眼睛瞧着她,惊讶道:“怎么会?他上次还跟我说……”
“他跟你说什么?”
紫兰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说道:“他说叫我们自己以后警醒着点,过些日子他把你娶回家去,可就没人照管我们了。我还以为他是说真的,没想到也是个薄情寡义的。”
“他是跟我说想要结婚,”方青雯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馄饨,淡然道,“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紫兰闻言更是诧异,“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方青雯放下手里的汤匙,幽幽如叹:“就是因为喜欢,才不想。”
她说罢,见紫兰仍是满眼讶然,摇了摇头,道:“他年纪轻轻,又是虞四少身边的人,将来的前程自然是顶好的。到仙乐斯来的军政要员也不是没有,可你见过谁会娶个舞女回去做太太的?”
紫兰听着她的话,有些自怜身世,又有些不甘心:“可是,要是他真的一心就喜欢你呢?”
方青雯低低一笑:“你没明白我的话。你若喜欢一个人,就会事事都想着要他好。可他若是和我在一起,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我从前相熟的客人,不是没有陆军部的人。我不能让他因为我,叫人笑话。”
她说着,自己倒了一杯烫好的黄酒,咬了下杯子,慢慢饮了,“况且,一辈子那么长,人的心意是会变的。他今日想要的,未必就是将来想要的。我不想等到他将来后悔的那一天,连今日的这点心意也面目全非了。”
自那天虞浩霆突然回来发作了一通之后,顾婉凝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二人之前就如此这般地闹过一次,是以这回官邸上下各色人等虽也猜度,却已没有前一次那样惊疑,看上去倒是平静如常。顾婉凝在栖霞闷了许久,心中郁郁,碰巧欧阳怡打电话来,约她明日去栌峰看红叶,她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她不愿意惊动官邸的侍从,就嘱咐欧阳怡明日来接她。
第二天,她和欧阳怡牵着手刚要上车,便有侍从过来询问:“小姐要去哪儿?”顾婉凝道:“我要去栌峰。”那人点头道:“小姐稍等。”顾婉凝知道他必然是要去安排车子,便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我和欧阳小姐一起,不会有什么事的。”那侍从犹豫了一下,说:“那请小姐稍等,我去问一问四少。”
虞浩霆接了官邸的电话,听说顾婉凝要和欧阳怡去栌峰,略一思忖,对郭茂兰道:“婉凝要去栌峰,你到枫桥等着,叫他们准备一下。”郭茂兰应了刚要往外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道:“您要过去吗?”
虞浩霆默然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那侍从打完电话,转回来对顾婉凝道:“四少吩咐,叫我们跟着小姐。”欧阳怡听了,凑近她耳边笑道:“你和他在一起这样久了,他还怕你飞了吗?”顾婉凝轻轻一叹,此时却不好说什么。
车子一路开到栌峰,欧阳怡便给开车的侍从指路:“前面右转,就能看到我家的别墅了。哎呀,怎么跟前面的车打个招呼?”坐在副驾的侍从闻言忙转身道:“四少让我们送小姐去枫桥。”
顾婉凝一怔:“枫桥是哪里?”
那侍从道:“是一处别墅,景致极好的。四少说,若是小姐喜欢,不妨和欧阳小姐多住两天。”
欧阳怡莞尔一笑:“原是我要招待你的,看来这一回倒还是要叨你的光了。”却见顾婉凝面上竟是一番心事重重,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顾婉凝方才若有若无地一笑:“没什么。”
枫桥别墅不若栖霞官邸宏阔雍容,也不若皬山的园子悠远雅清,一色米黄的意式风格,别有一份琳琅精巧。栌峰以红叶闻名,枫桥别墅踞峰而立,站在露台上便能望见漫山黄栌,一览无余。黄栌叶片圆润,暖红如云,而枫桥的庭院中则遍植枫香,树树丹霞,摇动生姿。此时应季,同染朱红,却是两样风情。
欧阳怡还没下车,便赞道:“这里真美!”顾婉凝一眼看见迎在门口的郭茂兰,心头一紧,一下车就问道:“他在这里?”
郭茂兰见她神色之间颇有些惊惧,心道怪不得虞浩霆不来,口中忙说:“四少说他不过来,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顾婉凝听了他的话,才放下心来。欧阳怡见状也有些纳罕,只是当着旁人却不好相询。
两人在起居室小坐片刻,用了些茶点,便牵手出门去看那层林尽染。
郭茂兰亲自带人在后头跟着,他望着顾婉凝窈窕的背影,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她和虞浩霆的事情。平心而论,这女孩子容色惊人,所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亦不过如此,人也是玲珑剔透,蕙质兰心,若不是家世寒微,在四少身边着实也是佳配。不过,即便她做了妾侍,以虞浩霆待她的心意,也必不至委屈了她。况且,自己冷眼旁观,虞浩霆言语之间倒似乎是动了明媒正娶的心思。这一来,他就有些琢磨不透,顾婉凝到底盘算的是什么念头。
若说她不属意虞浩霆,可前些时日他二人情意缠绵,她亦不像是曲意承欢;若是她芳心已许,却又实在没道理又闹成眼下这个局面。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燕子巷的情形来,以她那样的善解人意,以虞浩霆待她的百般珍重,若还不能琴瑟相谐,除非是她……他心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却迅速便甩开了。
欧阳怡见几个侍从都远远跟在后面,便悄悄问顾婉凝:“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刚一问,便察觉顾婉凝的手轻轻一抖,再看她的神色,眉宇间甚是凄楚,欧阳怡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握住她的手:“你和他闹别扭了?”
顾婉凝低了头,悄声道:“他知道我吃药的事了。”
欧阳怡一怔:“你吃什么……”旋即反应过来,面上微微一红,嗔道:“那他是什么意思?你又没有嫁他,要是你……那怎么办?”
顾婉凝淡淡道:“他不会想这些的。”
欧阳怡满是怜惜地瞧着她:“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呢?他如果想和你……要个孩子,那总归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顾婉凝转脸望着漫山红叶,眼波忽然变得飘忽起来:“说什么?我又不想和他结婚。”欧阳怡见她面上一片漠然,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婉凝,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跟人赌气呢?”
顾婉凝一愣:“赌气?跟谁?”
欧阳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还好,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吗?”婉凝默然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她喜欢他吗?
如果她没有那么多不能说的秘密,如果她遇见他的时候不是那样一番光景,如果她从不知道那些绝望冰冷的过往;或许,她是会喜欢他的吧?
她还记得那天在绥江,他墨黑的眼眸中光芒璀璨,比月光下的粼粼水波更耀眼:“婉凝,你得一直和我在一起。天南地北,我带你看山看河。”那样的傲然志气,哪怕他言外之意正是最叫她惊惧的一件事,却仍叫她忍不住心头一折。
她还记得在皬山的时候,他日日陪在她身边,赏花听雨,游山览胜,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字,每每她醒来,若他不在,便会有一束花放在枕上。那样的温柔深挚,让她几乎忘了那许多的“如果”。
虽然那些“如果”不是忘了就可以没有的,但他给她的好与坏,甜与痛,都容不得她再喜欢别人了。
欧阳怡皱眉一笑:“你这句倒是实话。连他这样的人你都这么犹疑,恐怕再没有人入你的眼了。唉,我原是想跟你说宝笙的事,没想到你也这样愁肠百转的。”
顾婉凝一听,连忙问她:“宝笙怎么了?”
欧阳怡轻轻一叹:“宝笙在谭家不大好。”
苏宝笙是连哭也不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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