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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角落(2002-2006)

汉族孩子们

  喀吾图有十来个汉族小孩子,由于当地没有汉族学校的原因,都没有上学。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两三岁,成天伙成一群,呼啦啦——从这边全部往那边跑;再呼啦啦——又全部从那边再跑回来。边跑还边齐声呼喊着:

  “白娘子!!!——我来了——”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家长们平时都教了些什么。

  后来,年龄最大的高勇,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上了哈语小学。不出两个礼拜,就能叽里呱啦地和同学们用哈语对答如流,丝毫不带磕巴。名字也变成了“高勇别克”(“别克”是哈萨克族男性名字中一个常见的后缀)。

  最小的孩子孬蛋——呃,这名字不错——上面有三个姐姐,一字排开就是七岁、五岁、四岁、两岁半。四个小孩手牵手从容走在马路中间,任过往的汽车把喇叭捺得惊天动地,也不为所动。

  陈家的三个孩子,老大叫“陈大”,老二就是“陈二”,老三是个丫头,叫个“陈三”不太秀气,就直唤“三三”。这三个孩子则喜欢排着纵队走直线。为首的还举个小旗子。

  刘家的俩孩子都七岁了,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却不是双胞胎。唤作“大妮”的丫头是抱养的,大了几个小时,便成了姐姐,生得很美,高挑健康。而刘家自己生的儿子就差了好大一截,又矮又瘦,眉眼呆傻,实在不讨人喜欢。而且还老说谎话,天天哭喊着大妮又打自己了,大妮又抢自己的饼干了。

  这两个孩子动静最大了,远远地,人还没过来,“吧嗒哒!吧嗒哒!……”的声音就响成一片。因为小孩子穿鞋很废,他们的父亲便自己动手给他们做鞋。两块小木板做鞋底子,上面横着钉一小块车轮内胎裁成的胶皮带子勒住脚背。又简单又便宜,穿破几双都不可惜。他们管这叫“呱嗒板”,真形象。

  王家的是俩丫头,老大比较文静,老二活泼。挨起爸爸的打,两人一同鼻血长流,面对面号啕大哭。

  隔壁曾家也是开小商店的,他家孩子叫玲子,七八岁模样,整天守柜台买货,算账算得滴溜溜转。没事的时候就可怜兮兮地趴在窗台上看别的孩子在街上聚众滋事,呼呼啦啦玩耍。有时候也会把头伸出窗外跟着大喊一声:“白娘子!!我在这里呢……”

  这些孩子都是做生意的汉族人家的孩子,每人家里都开有大商店的,但最喜欢做的事情却是到别人家商店买东西。一人攥一把毛票,成群结队一家店一家店转,最后买到的东西也许不过是最常见的一毛钱一支的棒棒糖。而自家店里也有,批发价才两分钱。

  不知为什么,大家最喜欢去玲子家商店。当然不是为了友谊,因为他们一进去,就要和玲子吵架,哪一方嗓门大算哪一方赢。

  玲子够能干的了,可玲子妈还是死活不放心,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对账。

  “刚才又卖了啥?”

  “水果糖。一毛钱五个,卖了两毛钱的。共十个。”

  “哪一种?”

  “就那里的——”

  “噫嘻!那种是一毛钱三个!”

  玲子不吭声。

  “噫嘻!整天尽胡卖八卖,都不知亏多少了!这死妮子!谁家来买的?”

  “大妮和她弟。”玲子手一指,那俩小家伙正靠在玻璃柜台上吮糖,一人鼻子底下拖一截鼻涕。

  “噫嘻!还不赶快要回来——”

  于是玲子就说:“听到没?俺妈说那糖是一毛钱三个,不是一毛钱五个。快点,一人退我两颗糖。”

  大妮姊弟俩对望一眼,每人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交出去。然后继续靠着柜台吮糖,小声商量要不要把剩下的糖退掉折成钱。但终于没有退,吮着糖趿着呱嗒板牵手走了。

  我妈最会骗小孩了,而这群小孩又最喜欢被我妈骗了,三天两头往我家跑。

  他们叫我妈“裁缝奶奶”,又扭过头来叫我“娟娟姐姐”。

  我妈若是心情好就竭力怂恿他们做坏事,心烦的时候就教他们使用礼貌用语。

  若是哈族小孩,她一般会热情地教人家怎样用汉语骂人。使得我们这里七岁以下的哈族小孩在说话前都要先来一句“他妈的”。

  有时天气很好,又不太忙的时候,我会率领孩子们到乡政府院子里去玩。那里有一大片树林,草丛深密,鸟儿很多。我教他们认识薄荷草。并让他们挨个儿去闻那种不起眼的小草散发出来的香气——

  “是不是和泡泡糖的味道一样呀?”

  “呀,真的一样的!”

  他们没完没了地闻,又辨认出更多的薄荷草,一人拔了一大把回家。

  大妮突然问:“娟娟姐姐,泡泡糖是不是就从这上面长出来的?”

  大妮喜欢边走边不成调地放声歌唱:

  “回家看看!啊——给妈妈洗洗碗——回家看看!啊——给妈妈洗洗碗……”

  左右看看,若是没人,便大喊一声:“啊!白娘子!!……”

  大妮土豆皮削得极好,速度飞快,削得又匀又薄。特省料。

  大妮家除了开商店,还开着饭店。大妮除了削土豆皮,还得削胡萝卜皮。

  我在旁边看她削皮,细细小小的手指攥着土豆,迅速地挪动位置,小刀飞转,薄薄的土豆皮轻飘飘地散落。遇到节疤和虫眼,刀尖子轻松地一挑一拨,转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实在太专业了。能熟练准确地控制自己的双手做生活所需的事情,便是劳动了。能够劳动的孩子,又美又招人疼。

  高勇别克家有车,因此他七岁时就会开车,而且还是那种东风大卡车。倒车的时候,这个小人儿打开车门,垫脚尖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往后看,煞有介事地边察看路面情况,边打方向盘。

  要是遇到别人倒车,他就极负责地跟着车前车后跑,极专业地大声指令:“再退,再退!……好,好……继续退,没问题,还可以退,放心地退……好!好,退退……好——停!”

  最有意思的是拖依(宴席)上的情景。孩子们都喜欢坐首席,因为首席上好吃的东西摆得最多。主人一席一席地挨着敬酒,敬到这边,总是会大吃一惊。

  拖依上的桌子不是汉族人常用的方桌或者圆桌,而是长条桌,一桌能坐二十多个人。刚好能坐满全村的汉族小孩。于是每次都把他们编排成一桌。现场秩序再混乱,孩子们也不会坐乱的,全是自家挨自家的,一个也不会给插开。大家一边吃一边大把大把地将盘子里的东西抓了往口袋里塞。因此参加拖依的孩子都会穿有着大口袋的外套。这种事情通常孬蛋四姊弟干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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