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诡像
一趟开往珠海的城轨列车,正疾驰于铁道,穿过田野山间。米卡卡与齐木分坐一等车厢的两侧,隔着一条过道,严格恪守三米距离的潜规则。飞逝的风景如一幅一幅画在窗户上变换。米卡卡百无聊赖地凭窗看景,而齐木则闭目养神,安静地做一个美男子。
他们此行正是要去找成宇豪。消息是从神通广大,眼线满天下的犯罪师界得来的。李昊儒发动人手,很快便查到成宇豪在珠海的另一处房产。
两人必须赶在法老之前找到成宇豪。
路程行驶了将近一半。米卡卡坐累了,正想打个盹。突然,一个熟悉的软妹子声音在隔壁车厢响起。
“各位父老乡亲,叔伯兄弟,小女子今日有幸与你们同居(車),呸,是同车,也算三生有幸。恭喜各位,你们今天可以大开眼界了,因为我身上带了几块复活岛的石头。复活岛你知道吧,就是岛上面有巨大的石像。据说,这个岛一草一木都被神赋予了神奇的力量。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拿了几块复活岛石头回来。现在大减价出售,原价只要998,现在只需98块!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咧!”
这台词,好熟!
米卡卡忍不住站起来往那边瞄,不料被隔壁车厢的乘客遮住了视线。大家都围着那个少女,争相看那几块声称有神奇力量的破石头。若隐若现间,米卡卡看到了那少女的背影。确实很眼熟。他不再犹豫了,离开座位要到隔壁车厢一探究竟。偏偏这时候,乘务员赶过来把那个违法兜售的少女给拖走了。
“你干什么?”这时齐木睁开眼,瞅了瞅站在过道上的他。
“你没听到隔壁车厢那个少女的声音吗?好像在哪儿听过呀。”米卡卡脑海里又浮出那个拜金少女的形象。莫非,真是她?她不是在外国吗?
齐木一脸的懒理,“没听到。”然后继续闭目。
或许是我听错了?米卡卡困惑想道。
再过约20分钟,列车驶进了终点——珠海北站。刚出车站,齐木和米卡卡便坐出租车前往香洲区的海边别墅。
根据地址,他们顺利赶到了成宇豪的家。
叮咚的门铃响后,成宇豪出现在眼前。
“你们是谁?”他莫名其妙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少年。
难道是读者粉丝?但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儿?况且其中一个一张偶像派脸却表情冷酷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追星族。
“你好,成老师。我们是校园侦探。”偶像派旁边的助理说话了,米卡卡冲成宇豪摆出有机无添加剂的友善之笑脸。“我们特地来问你关于此次埃及法老杀人案的事。”
“关我屁事!”
米卡卡的笑脸被关上的门啪地拍扁。我没做错什么吧……他捂脸蹲在地上,一颗被拍松的门牙摇摇欲坠,委屈得直想哭。为了聊表同情,齐木摸着他的头发顺毛。
喂,当我猫吗!
谁知,很快,门又打开了。
“哇!别打我!”米卡卡贪生怕死地躲到齐木背后。成宇豪却热情洋溢地迎上来:“刚才真是失礼失礼。欢迎欢迎。”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也太突然了吧。
米卡卡实在多心了。成宇豪之所以改变态度,全因他关门那一瞬,脑海里忽然想到这两个少年为什么会知道他和法老杀人案有关系?
等等……那个少年好像是……成宇豪经常关注网络,立马记起对米卡卡的有关报道。从Joker到最近的三国杀奇案,米卡卡大出风头,网传这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侦探奇才,比日本的金田一柯南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他可以帮上忙。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成宇豪才改变拒人门外的初衷。
“啊啊啊!你就是那个有名的校园侦探。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呃,这个……其实也不是很有名啦。”米卡卡被夸得脸都红了,尴尬地直挠头。再瞅瞅齐木,果然又是满脸的鄙视。
终有一天,我要反过来鄙视你!米卡卡不服气,哼了一声。
这一哼,终于把那颗颤巍巍的门牙给震落了……
这栋别墅清净僻幽,门牌为44号,是成宇豪前不久才刚买的,有些家私还没撕掉塑料膜。选择躲在这里,不失为上策。
法老会找到这儿吗?
“不好意思,刚刚误会你们了。米卡卡同学,你的门牙……没事吧?”
“没事……”缺了一颗门牙,样子特滑稽的米卡卡默默将那颗壮烈牺牲的牙齿放回口袋。用一首林志颖的老歌形容他现在的心情特别贴切——“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摸了一下法老的长矛,就一直倒霉到现在,那诅咒难道就没有保质期吗!
“没事就好。”
肇事者成宇豪心安理得地从茶包里抓取一戳铁观音茶叶,放在青花白瓷茶壶里,然后拎起水壶,沿茶壶口内缘冲入沸水。冲茶动作像书法,不急不缓、一气呵成。一股茶香随之飘散在空气中。
而斟茶的动作也十分讲究。
茶壶尽量靠近茶杯,这样能防止热气四散。同时,低斟还不会激起泡沫,也不会发出滴答的声响。看架势,这成宇豪是个精通茶道之人。他一边沏茶,一边注意起与米卡卡同行的另一个冰冷少年——他有着漠然而隐忍的脸,纯粹的黑色眼瞳如同掠过冷厉的刀光,令人悚然起敬。这种气质,似武侠小说里孤独无情的杀手。
他是谁?和米卡卡是什么关系?成宇豪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个少年和米卡卡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两个人,关系并不像有多亲近。
一对奇怪的搭档……成宇豪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将茶递到齐木跟前,小心翼翼问道:“请问,这位同学是……?”
齐木只稍稍俯低那高昂的下巴,冷冷瞥一眼,并不回答。成宇豪从那眼神中读出了不屑与蔑视,仿佛众生皆在他之下。齐木无视那杯热腾腾的茶,并没有端起来喝,而是像鹰眼一般观察屋子。
这家伙,是哑巴吗……成宇豪按捺住心中的不爽,将另一杯茶递给米卡卡。
“这是我的同学,名叫齐木。”米卡卡还是很称职地担任齐木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哦。”说实话,成宇豪很讨厌这个冷酷的少年。
他也决定把齐木从视线内剔除,只盯着米卡卡说。“你们来找我,是为了法老杀人案?”
“是的。”米卡卡点点头。
“那你们查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米卡卡正想来个“这件事说来话长啊”的时候,齐木出声打断了。
“我们可以把我们知道的告诉你,但你也必须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这是交换。”
这家伙原来会说话啊。成宇豪差点被始终沉默不语的齐木给骗了,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于是米卡卡担任解说员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说得他口水都干了。
“现在,成先生,你可以和我们说说当年的事吗?”米卡卡这才有空喝杯茶缓缓气。
听了对方的叙述,成宇豪惊魂未定地靠在沙发上,目光遥遥地望向上方,似乎透过别墅里装潢精致的天花板,重新看见了三十年前的沙漠……
“你们回去吧。我不会说的。”
这么一句话,将正准备竖耳倾听的米卡卡给说蒙了。成宇豪站起身,一副请客出门的阵势。
“喂,我们可是说好了交换的。”
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蛋!米卡卡真心生气了。而齐木显然也在生气,虽没表现出来,但他缓缓抬起了手臂。一枚麻醉针,蓄势待发。
又要学东方不败放绣花针了吗?米卡卡赶紧做了个Stop的手势。
要放针也要等他问完问题呀。米卡卡问道:“成老师,那你知道黄金之书在谁的手里吗?”
“这种可怕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它的下落呢?”成宇豪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场回忆,在他的心中就像会吞噬人的慢性剧毒,只要提到黄金之书,他的心情就十分的复杂,说不清究竟是恨,还是怕。
“我劝你们不要打它的主意,就是因为打开黄金之书,法老才……”言语哽塞在喉,成宇豪捏了捏拳头,骨节泛白。“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知道那有多可怕吗?十个人,最后就只有我们几个了。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让你们卷进来。凡是被法老诅咒盯上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听起来,他倒像是一番苦心。
“有件事你可能知道。”突然,齐木的声音插了进来。“李雨浓临死前说,当年回来的是四个人,不是五个人。这句话你怎么理解?”
“啊?四个人?”成宇豪猛然呆愣,看向齐木的神情写满了“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这不可能!”他掰着手指认真回忆:“你看,李雨浓,龚文俊,我……后面还有两个……分明就是五个人啊!”他摊开双手,啼笑皆非地看着齐木。
“那剩下的两个人是谁?”
这才是齐木真正想要知道的。
“是……”
成宇豪的词到了嘴边,却吞了回去。
不要把信息告诉任何人!一个声音猛然在心底响起。他沉默片刻,最终避开了齐木的眼神。齐木早料到对方会守口如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合照。“这个人,是谁?”他的手指着那个被烟头熏黑的头像。
是它?!盯着那个无法辨认的头像,成宇豪的心中闪过一丝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
“这不是五个人之一,它已经死在法老墓里了。”成宇豪撒的谎,毫无破绽,却逃不过齐木的眼睛。他心中有数,不再追问,领着米卡卡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暮色四合,天际铺开一片静谧而甜腻的色彩。
“他在撒谎。”夕阳映照的别墅区道路上,齐木突然转过头,半张侧脸燃烧着晚霞,他说:“那个人肯定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米卡卡不解。
“这是作为犯罪师的直觉。”冰冷的光,似乎从他的视网膜上折射出来
“可是,他为什么要撒谎?我们应该继续追问下去的。”
齐木摇了摇头。当一个人打算撒谎的时候,你不断地追问,只会得到更多的谎言。戳破一个谎言,只需要静静等待。
跟我估计得完全一样,那个人就是法老。
别墅的书房窗边,成宇豪站在被风吹得翻飞的窗帘后面,深沉地望着那两位少年离去的背影,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多年前的照片,目光冷峻。
他在想,他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他以为李雨浓和龚文俊都是受了法老的诅咒而死。但就在他接到小孟的电话时,他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如果这次的法老是人扮的呢?而这个人要对付的目标是他们幸存的五个人。虽然凶手的目的不明,但它的身份极有可能就是小孟。
因为,它在问他的地址。
一个多年不见的同伴突然来电,并且询问他躲在哪儿,这件事不是很可疑吗?再结合刚才校园侦探米卡卡带来的那张合照,被熏黑的头像不是别人,正是小孟,这就更验证了成宇豪的想法。
可是,小孟为什么要杀了其他人?这是成宇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但有一点他很肯定,当年在墓道里找到的黄金之书,落在了五个人之中。现在,五者去其三,黄金之书不在小孟手里,就在另一个人手里。
这就是他为什么把地址告诉小孟。这并非引狼入室,而是请君入瓮。虽然只见过黄金之书一次,但成宇豪一直对它念念不忘。他作为国内盗墓小说的领航者,如果能拿到黄金之书这样的实物,一定会引起极大的轰动。
正如任何一个盗墓贼,都希望找到震惊世人的古物。
就在这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边传来小孟的声音:“我就快到珠海了。你在家吗?”
“我在家等你呢。过来吧。”
过来吧。我的黄金之书。
成宇豪收起电话,清瘦的身影静静伫立。被晚霞洗得透亮的玻璃窗映出他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异常冷漠。他枯等在窗前,等那个人。
夜色渐浓,尘世的美景犹如苦咖啡的甘味,藏在幽深的黑色之中。宁静的海岸线渐渐模糊,别墅区的灯次第熄灭,听着海的歌声进入睡眠。
小区的物业值班室里,电灯泡像出了故障,一闪一灭,就像一台老式相机,用闪光灯不停地定格那一幅诡异的画面——身穿制服的门卫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一只黑黝黝的圣甲虫嗖嗖爬过他的后脑勺,消失在一头凌乱的卷发里。
值班室外面,一缕如死神般的黑影从路灯灯光下悄无声息地穿行而过。它飘向那座44号别墅。浮云在月光下流动,一栋栋沉睡熄灯的别墅在夜幕下就像死寂的棺材。它来到44号别墅前,轻推了下门,却轻而易举打开了。
门没锁。
黑影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潜进去,身影随即陷入屋内的幽暗中。
成宇豪在哪儿?
黑影静静思索,胸口微微起伏着。四周静寂无声,偶尔窗外的虫鸣在它耳边轻响。它看到,二楼的房间漏出半寸光线。人,似乎在那里。
这样想着,它的脚步渐渐地靠近楼梯。
刚爬上去之际,忽然,另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出现在它的身后,并且高高举起棍棒状物体。它猛然察觉,转过身去,已来不及。一记闷棍迎面击中它的脑门,它顿觉头晕目眩,脚底不稳,咚地撞上扶手,接着一声不吭像只软糯的肉虫一样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束手电筒光,对准它的脸。袭击者嘴角勾出得意的冷笑。
“哼,果然是你。”
光圈中是一张五十多岁的男人的脸。他穿着灰色连帽薄外套,轮廓虽饱经沧桑,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三十年多前,人们叫他小孟。
十几分钟之后,小孟感觉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意识渐渐清醒过来。脑袋因为遭受重击,仍伴有强烈的晕眩感以致令人想作呕。他试图动动手臂,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绳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小孟慌了,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
屋内一片漆黑,眼前游动着沉甸甸无法驱散的黑暗。看不见任何物体,但……谁的呼吸就在身前悸动!
“谁?!”
他刚问出口,突然一道强烈的灯光直直迸射进他的双眼,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许久不见了。小孟别来无恙?”
这声音……是成宇豪?
小孟眯起双眼,勉强分辨出身前是一张实木书桌。那灯光就来自于书桌上的台灯。而台灯背后,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成宇豪,就是他袭击了自己。小孟心中一凉。
“为什么这么做?”小孟问。
成宇豪稍稍凑前,脸靠近台灯边缘,灯光映着他脸上的笑容些许狰狞,让人发怵。那种神态,仿佛要将小孟看穿,挖出他的心肝,读他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小孟则满脸迷茫:
“宇豪,我们是同伴啊!”
“别再装了。”成宇豪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你就是法老。”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得过他的双眼,面前这个穿灰色连帽薄外套的男人,不值得信任。他绝对不接受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当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怎么会这样想?!”小孟一惊,背上出了层层的冷汗。“你误会了。我不是法老!”他试图解释,由于年龄而变得稍许灰暗的瞳仁浮现出焦急的情绪。成宇豪只用嘿嘿的冷笑将小孟试图沟通的欲望生生地顶了回去: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成宇豪站起来,慢慢走近。小孟只觉毛骨悚然,因为对方手握一把锋利的尖刀,猛地抵住他的脖颈。刀尖贴着皮肤,冰冰凉凉。
“李雨浓和龚文俊都是你杀的吧?”
“不,不是我!我们曾经同生共死,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小孟极力辩解。
“因为黄金之书。”
只一句,小孟便愣住了。“看来你真的误会了。”小孟耐心解释:“黄金之书不在我手里。法老更不是我。你最好冷静一点!”
“现在我不需要冷静!”成宇豪丝毫不给小孟解释的机会。“你最好把黄金之书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我根本就不知道黄金之书在哪里!”
“你还不肯说是吗?!”
“我真的没有!”
一争一辩,毫无结果。“真可惜啊。”成宇豪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刀,杀意在他的血脉里狂奔咆哮起来。“虽然我很想得到黄金之书,但我更不想被法老干掉。所以,我宁愿不要黄金之书,也要你的命!”
“等……等一下!”
小孟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只见一道寒光划过,小孟全身猛地抽搐痉挛。那把刀插进了他的腹部。汩汩的热血涌了出来,漫过刀柄以及成宇豪的手,滴落在地板上。
哐当——随着椅子倒地,小孟在阵阵剧痛中闭上了双眼。
“你就跟着你的宝贝黄金之书下地狱吧。”
匕首冷漠地从小孟的身体抽出,成宇豪静静看了一眼动也不动的尸体,才转身拿出预备好的麻袋。趁着夜色他将装有尸体的麻袋丢上后备箱,然后将车开出别墅区。汽车行驶在空荡的深夜道路上,风从车窗里灌进来,吹干他头上的冷汗。深夜中的城市已经停止了喧嚣,万籁俱静。
成宇豪的心砰砰地跳动。过往的一切在脑中片片播放,他想起曾经在大漠的日子,还有小孟憨厚的笑脸。然而,一切却变了样。滚烫的热水滑落他的脸颊。
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法老不愿意放过他,一定要赶尽杀绝。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自己啊!
这些汹涌如潮水的情绪,随着越来越靠近海边而消散。成宇豪将车慢慢开进一条海边小路,然后,停了下来。
贪欲也好,杀戮也好,诅咒也好。现在,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成宇豪静静看着冰冷的河水逐渐将麻袋淹没。那些积聚在心底三十余年的恐惧似乎也随着麻袋的随波逐流,渐渐漂散了。过了今夜,他还是他的畅销书作家,法老则只是个遥远的传说。
彻底解脱了……成宇豪闭上了眼,站在桥边任泪水放肆地流了一会儿。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追杀他了。
至于那本黄金之书,就让它随着法老的死从此消失在人世吧。
汽车的前头灯在无边的黑暗中亮起,向归途呼啸而去。只剩下那只半浮半沉的麻袋,流向大海的入口处。
蓦然——麻袋中霍地伸出一只手,穿破冰冷的海面!
是夜,海边别墅一派安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两道车灯晃过保安室,成宇豪的车缓缓驶进小区。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放下戒备的他开始感到困乏。
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将车停好,离开车库,匆匆回到家门口时,脚底突然传来“嘎吱”的碎裂声。像踩中了什么东西。成宇豪移开脚,看到一只黑色小虫被踩扁了,稀烂的血肉与内脏像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巨大的死亡终结符。
分辨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虫子。成宇豪没有在意便开门进屋。他实在太累了,这折腾人的夜晚,真希望一觉睡到天亮。
咦,什么声音?
成宇豪停住脚。他听到了,身后响起“沙沙沙”声。愈来愈近,愈来愈磅礴,如同千军万马,潮水般涌来。他的头皮在发麻,这种声音勾起了他尘封三十余年的可怕记忆。单薄的睡意被驱逐出体内,取而代之的,是渗透全身的恐惧。
没错,他无法忘记,当年在墓道里,那种铺天盖地的沙沙沙声,充斥着整个墓室。
不可能……成宇豪拼命转动僵硬的骨节,哆哆嗦嗦地转过头。他看到,一片黑烟从门缝钻进来,又随之蔓延开。像拥有生命般,黑烟像他涌来。这一幕,似曾相识。成宇豪脚步顿时绵软,后退几步。那一刻,血腥的回忆开始在脑中反刍,时光仿佛倒流三十年,队友粘稠的血液腥臭地喷在他脸上。
他胸部发闷,几欲作呕。而面前的那片逼近眼前的黑烟使他坠入绝望,无法自拔。
与此同时,“嘿嘿嘿!”
噩梦般的笑声直接流入脑中。黑烟像受到了某种指令,戛然停止在离他几十厘米的距离。月光穿过窗台,照亮的是一大片漆黑油亮的圣甲虫,如同列队等待审阅的军队。
此时,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自虫群后向他走来。它戴着黄金面具,湿漉漉的绷带紧紧缠绕着身体,仿佛刚从油里捞出来,滑糯得像一条恶心的鼻涕虫。
每前进一步,它身上那怪异的腐烂气味就更加浓烈。
成宇豪简直要崩溃了。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他颤抖着问那可怕的身影,声音落碎成渣。
来者与当年复活的法老,一模一样!
成宇豪紧张得双手几乎要把脸皮撕破,处在精神分裂的边缘。他以为把小孟假扮的法老杀掉就一劳永逸了……没想到,真正的法老诅咒依然阴魂不散。
手持染血长矛,法老停在了他的面前。“嘿嘿嘿!”再一次奸笑,从那张恐怖的黄金面具背后流泻而出。这声音,仿佛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然后,它缓缓抬起手,慢慢摘下黄金面具。当那张诡异的脸映入成宇豪双眸的那一刻,他惊得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板上,裤裆下温热的液体洇湿了一大片。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成宇豪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逃也无能为力了。
“因为,我又复活了呀……”法老从嗓音中发出阵阵刺耳的奸笑,一支长矛毫不留情地,深深地掏进了成宇豪的胸口。片片乌黑的鲜血,染红了地板。
初晨的阳光洒在金色的沙滩上,植物上挂着晶莹的露水。别墅区的早晨,出奇的热闹。
大批警车聚集在44号别墅外。在十几分钟前,110刚刚接到物业的报案——有人死了。
“闲人免进!”
站在别墅门口的一位警员,神色严厉地将两个少年阻挡在黄色警戒线外。屋子里,警察们来回忙碌,收集证据。血迹几近干涸,尸体旁边被人用白色粉笔画下奇怪的“大”字人形,代表死者死时的姿态。
“警察叔叔,我们是校园侦探,可以协助你们。”米卡卡十分认真地说道,但那缺了一颗门牙的滑稽样使他的诚意打折五成。
谁要你们协助?警员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鼻孔里清楚地“切”了一声。这两个家伙,一个清秀得像软妹纸,另一个却面瘫得像希腊雕塑,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言不发。来这种地方玩侦探游戏吗?警员嫌恶地挥挥手。“快回家读书,不要来影响大人们工作!”
“请相信我们。我们认识广州的沈京兵警官,你可以打电话给他的!”
米卡卡的脸比电视购物促销的主持人还真诚,只可惜,他提到的名字却十分不靠谱。“我看你们俩才是神经病!”警员果然误会了,要撵两人离开。恰好这时屋里的一个警官正拿着记事本走出来:
“等一下,你们刚刚说的沈京兵是不是广州荔湾分局的?”
“正是正是。”米卡卡赶紧点头。没想到居然有人认识沈警官,大概是这名字特别令人印象深刻吧。
“真巧啊!我在警校上学时,沈京兵就是我的舍友。等我问问他。”警官随即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拨通沈京兵的电话。听不到他们的聊话内容,等到警官回身时,只见一张脸眉笑颜开,迎上来就给米卡卡一个大大的熊抱。
“失敬失敬!原来你是米杰长官的弟弟啊!久仰大名!”警官热情洋溢。米杰在警界的地位,那好比娱乐界的成龙,抄袭界的于正啊!不过又要沾哥哥的光,米卡卡心里很不舒服。
“我叫米卡卡,是个校园侦探。我的工作跟我哥哥没有关系。”
他竭力撇清与哥哥的裙带关系。他要成功,不靠任何人。
“哦哦,鄙人杨觉丰,幸会幸会。咦,你的牙……没事吧。”杨警官一语戳中了他的痛处。
“没事……”干嘛老提我的牙?倒是羊角风这奇葩名字和沈京兵有得一比。这两个人,不会是说相声的吧。米卡卡没忍心加以吐槽。这时,齐木目中无人地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挤进屋里。
“诶?这位小朋友……”懂不懂礼貌啊!
“杨Sir,这是我朋友。”米卡卡忙解释。
杨觉丰不好责备,只得说:“这是你跟班?”
“嗯……算是吧。”米卡卡厚着脸皮装老大。
杨觉丰瞅瞅走进屋里的那枚美男,嘴角轻翘:“他可真拽。”
米卡卡耸耸肩:“别介意,他已弃疗很多年了。”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嗖地从米卡卡胯下穿过,离重要部位只有2.22cm,吓得他花枝乱颤。
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能说齐木的坏话啊!
齐木收好麻醉针。他蹲下去,仔细观察成宇豪的尸体。
死状是一如既往的惨,脸部被刻意弄得血肉模糊,估计成鬼之后,颜值也不受同类欢迎。而胸前的伤口十分干脆,一矛捅进心窝,速战速决。地面鲜有挣扎痕迹,想必死者都没来得及搏斗便去面见马克思了。倒是地板上有句奇怪的血字,压在苍白的手掌下。
死者留下的死亡讯息?【此一时,彼一时】——这六个血字歪歪斜斜,清晰可辨。
“死者为什么会留下这句话呢?”杨觉丰表示毕业多年,中学语文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连学习尖子,奖学金一等奖获得者米卡卡亦挠头拧眉,表示很不解。这句古文的字面意思他自然懂,即是说现在这时候,不是从前那时候了。用来描写时过境迁。
可是,这句话跟凶案现场完全不搭啊!作家就是作家,直接写个人名不就好了,死也要死得这么文艺范儿。米卡卡绞尽脑汁,始终没解开这道死亡讯息,只得求助般看向齐木。齐木手指轻托下巴,正观察四周。突然他抬起手,指向屋角的监控摄像头。
“啊!”杨觉丰顿时恍然大悟。他忙乎一早上,居然漏掉了最重要的监控。
监控视频的时间被调回到今天凌晨。
幽暗的屋内突然摸进来一个人影。它朝通往二楼楼梯走过去的时候,却被另一个人给打晕了。那个人将入侵者拖上二楼,灯光映清楚他的脸。不是别人,正是成宇豪。
“难道他早知有人要来,所以才设有埋伏?”米卡卡开始明白昨天拜访成宇豪的时候,对方为何不肯透露一句口风了。看来,成宇豪在等的,就是这个人。只可惜由于角度问题,看不到入侵者的脸,只依稀辨认出它穿着一件灰色连帽薄外套。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视频里重新出现成宇豪。他拖着一个沉重的麻袋走下二楼。
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不会是……米卡卡猛打一个冷战。莫非方才的入侵者被成宇豪杀了?并且麻袋运尸?
杨觉丰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他若有所悟,“怪不得在二楼的书房找到一滩血迹……”
2:50分——成宇豪再次出现在视频里。他刚从外面回来。忽然,他整个人僵住了,回过头的脸布满惊恐。照耀屋内的月光下,似乎出现了一片奇怪的黑烟,在地板上蔓延。
那是什么东西?米卡卡只觉得这片黑烟很熟悉,顿时汗毛倒竖。他不禁想起被圣甲虫倒追的恐怖经历。那黑压压一片的虫子……
正此刻,视频里忽然掠过一个诡异的背影。杨觉丰眼角一瞥,吓得差点撞翻椅子:
“我去!这是什么东西!”
月光照亮那个身影。它手持长矛,全身缠着绷带,侧过脸时,明晃晃一张黄金面具。
带着面具的木乃伊?
只见成宇豪被这个不速之客吓得退进了一楼的房间。这在监控范围的边缘。“你,你究竟是谁?”他的脸掩映在黑暗中,声音都变了。可见面前的一切让成宇豪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而那个木乃伊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具。
不知道究竟是一张多么可怕的脸,成宇豪像只无力反抗的羔羊跌坐在地面上。
“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坐在地上的成宇豪看不清面目,但可以想象他的表情多么震惊——面色惨白如纸,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忘记了求生的本能。
监控器几乎拍不到成宇豪了。但见那支长矛伸出,而后收回。画面中再无声息。
在座观看视频的人脊背泛起了凉飕飕的寒意。
“太凶残了。法老究竟要染多少人的血才肯罢休,可恶!”米卡卡生气地捏起拳头。
“法老杀人案?!”杨觉丰立刻想到了最近轰动广州城的报道——传说,埃及胡夫法老王复活了。
“我,我知道那个案子。”他吞了口唾沫,没想到法老居然到他的辖区犯案,“难道,法老真的会复活?”
法老当然不会复活。齐木从不迷信,他相信那些案件的诡像,都如刷在废墙上的涂料,用以掩盖底下的满目疮痍。所有杀人案的动机,都出自于人内心深处的本性——欲望、争夺、妒忌。
然而,废墙终究是废墙,终有一天会倒塌。没有人可以逃过自己心中的罪恶。
齐木陷入了沉思。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成宇豪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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