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云家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不久,草尖上的露水都没有消失,在轰隆隆的马蹄声里终于坠落,散进了大地。
天子出行地动山摇,守在路边恭迎李二法驾的云烨惊讶地目瞪口呆,这太过份了,只不过到家里吃一顿松露而已,干嘛要启动大驾?
随从的马车就足足有八十一乘,还好,大唐现在没有战车这种东西,要不然一千辆战车就能把云家庄子填满,导盖、盥盆、拂尘、唾壶、马杌、交椅,提炉、香合、水瓶仪刀和豹尾枪一样不缺,各种大小、行制不同的伞盖,寿扇,各种幢和幡,各种式样的旌、金节、氅和麾,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引杖,红灯,一个都没少,直到眼前出现了五头盛装大象的时候,云烨就有昏过去的念头。
老裴骑在马上冲着云烨眨眼睛,他都出现了,也就是说骁骑卫全军出动了,这可是真正的万骑。皇帝郊祀的时候才会出动这样的排场。
按规矩陪同皇帝坐在车驾上的该是侍中和秘书丞,不过从鸾凤旗来看,许敬宗他们一定被撵到后面去了。给皇帝赶车的那个家伙怎么看起来那么面熟?面盔放下来以后看不清楚,直到这家伙撩起面甲,云烨才惊讶地发现当马夫的居然是刘弘基,老家伙拍马屁拍到这种程度实在是罕见。
皇帝这就是来欺负人的,请他们两口子过来吃个饭,他就带了一万多人,眨眼的功夫,骁骑卫就将云家庄子弄成了一个军事堡垒,老裴还不断的命令军士加固最外围的防线,不知道打算防卫谁。
庄子里的乡农吓坏了,除了两个自愿出头准备让皇帝泄愤的老头,其余的都跟死了爹娘一样哭丧着脸。
李二的车架走到云家大门才停下来,云烨跟着车架走了一截路,满身都是灰尘,来不及洗漱,就看见皇帝和长孙两个人从车架上下来,坐在车辕上的刘弘基甩一下鞭子,六匹马拉的车架就去了骁骑卫开辟出来的空地。
云烨还没有和李二说话,李二夫妇已经笑着和老奶奶开始寒暄,云烨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请客的是老奶奶,不是自己。
明明把云家上下都摸透了,偏偏要装的像是第一次来,老奶奶还要给人家带路。守在大门口迎接李二的可不光是云家人,李纲,杜如晦,房玄龄他们虽然都穿着便衣,还是非常恭敬的向皇帝行礼。
皇帝在云家小坐了片刻,就提出要和皇后去庄户家里坐坐。因为整个庄子里都是骁骑卫和千牛卫的人,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的走在庄子里,就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
老农明明已经快被皇帝吓死了,他偏偏要趴在人家的院墙上大声的和人家打招呼,这才是春天就问人家对秋后的收成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听官家的,官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听到老农的这句回答,云烨立刻就笑开了,还是云家庄子的人聪明,这句话回答的再妙不过了,都说学问在乡野间,诚不我欺也。
李二皱皱鼻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只想凌之以威,自己在尊重百姓意愿的同时,也让他们知晓皇家的威严,这就是一个斗气的想法,没想到威风有点大,乡农都被吓成了鹌鹑,整个事件就变得毫无趣味。
回头看到正在窃笑的云烨,终于找到了出气的地方,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朕这样出行有些小题大做了?”
“没有,陛下乃是圣君,拿出郊祀的大驾到云家庄子,微臣惊喜莫名。”
“恐怕是惊多过欢喜吧?典律早有记载,帝王出行,离京三十里就要昭告天下,行卤薄,出依仗,有什么不对吗?”
这当然没问题,云家庄子到京城的路,经过几次修改取直,到了现在几乎是走直线,距离只有三十五里,皇帝非要较真,云烨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皇帝以前到云家或者去玉山都是轻装简从,这一次非要隆重,也只好由得他了。
皇帝快要五十岁了,但是脾气却变得越发的暴烈,皇宫里面现在充满了暴戾之气,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皇帝最近总是在杖毙人。
活活的被打板子打死,也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死法,只要看死掉的大部分都是负责采买的宦官就知道皇帝这是在下封口令。
一般情况下,百姓对神秘的皇宫充满了好奇,总想打听一下皇族的生活,于是这些采买的宦官就成了唯一的消息来源,皇帝既然这么干了,就说明他想继续保持一种神秘感。
云烨带着皇帝夫妇看望了那头差点流产的母牛,也品尝了老曹家的果干,至于屠户的猪肉已经被云家采买走了,皇帝也就没有再去看人家的猪肉。
不大工夫,就转遍了云家庄子,一些老农也敢大着胆子和皇帝说话,至于长孙早就被一群老少婆姨簇拥着不知道去了那里,相比威严的皇帝陛下,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在云家庄子总是最受欢迎的人。
“看来皇后比朕更受百姓的欢迎啊!”李二回头没找见皇后,就和乡民们打趣起来。
“男人家总还是需要一些威严的,要不然压不住家,老汉的几个儿子都怕老汉,却和他们的娘亲,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李二笑着点头,对这一句话非常的满意。
话匣子一打开,乡农们见皇帝好说话,也就慢慢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找着和皇帝说话,这样长脸的时候并不多。
“这么说朝廷的徭役设定的并不合理?”
“陛下,也没有不合理这一说,国家也要修路,也要筑城,这些活计总是需要人来干,虽说我家侯爷他们抓来了好些外族人,可是筑城这活计怎么能交给他们干,咱家的城池还是需要自家人来修的,官家把这个道理讲了,老汉就是觉得,有些人能去,有些人不适合去。
种了朝廷给的地,那就要缴税和服劳役,问题是咱云家庄子上的人去服劳役亏本啊。”
“亏本?此话怎讲!”李二差点被这话噎住,服劳役还有亏本一说?
老汉憨憨的笑了一下说:“是啊,亏本,您看啊,老汉要是用服劳役的时间去城里卖果干,一个月下来就能赚到五个银币,可是呢,老汉拿一个银币就能去雇一个壮劳力,如果让这个壮劳力代替老汉去服劳役,不但干的活比老汉多,还比老汉好,这样一来,老汉还能净赚四个银币,这样不但对官家好,对老汉也好,陛下,您说明年的劳役老汉能不能雇一个壮劳力去啊?”
李二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就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曹老汉的话乍一看没有问题,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事,但是国朝在制定劳役制度之初,就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问题,只要把这个问题彻底的展开,就需要重新厘定朝廷的赋税制度,这岂能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陛下啊,老汉的儿子是府兵,也跟着侯爷上了几次战场,军功也拿了一些,现在他留在家里就成了懒蛋,什么活都不干,仗着自己有军功打算躺着吃饭,一门心思的等着陛下重新召唤他上战场,老汉问过我家侯爷了,朝廷这几年的政策就是休养生息,不再动刀兵了,您说他这个样子下去怎么得了啊,说起来他是府兵,寓兵于农,朝廷不打仗他们就是农夫才对,可是他不想种地,只想当兵,您是不是再把他招到军伍里去?”
李二张大了嘴巴,这又是一个和国家兵役制度相关联的问题,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自以为完美的处理结果,到了底下就会完全走样,用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替代全天下人的想法,实在是太偏颇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原以为老百姓只能提出母牛,果干,猪肉这样的问题,现在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自己制定的一切政策,最后都会落到他们的头上,他们才是这些政策的最终解读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水姓又是最为多变的,**舟也需要顺应事实变化,有时借力,有时顺势,有时逆水而行,不熟水姓者必将倾覆!”
回到云家之后,李二和群臣坐在云家的大厅里,向群臣解说了自己在云家庄子的见闻,两个老汉的问题,就让自己这位天下至尊哑口无言,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的百姓,积蓄的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看似平缓的水面下到底潜伏了多少暗流?”
李纲听完呵呵笑道:”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贞观朝至今已是千古难得的盛世,我们如今国无外患,内无隐忧,这就是陛下的功绩,陛下长存百姓心,自然可以铸就一代圣君,所谓众口难调就是您现在遇到的问题。
一项政策,自他出台到执行,需要照顾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而非一小部分人的利益,陛下被云家庄子的表象迷惑了。
那个曹老汉自己都说了,他一个月能赚五枚银币,陛下难道就认为天下所有卖果干的人都能一个月赚五枚银币?他能雇佣得起一个壮劳力,难道别人也能雇佣得起?劳役是一个百姓向国家舒纳忠心的一种方式,不是一个银币的问题,老夫以为,徭役这种事,只能扩大,而不宜减少,至于那个懒惰的府兵也只是个例而已,没有可**作姓。
两小儿辨曰的故事陛下不会没读过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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