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覃川想了很多应策,却找不到什么可以顺利脱身的好法子,思前想后,忽然开口道:“姐姐们,小的……”
话还未说完,那几个婢女便冷道:“这奴才狡诈异常,将她按住!”
四个人将她团团围住,按倒在地,覃川正要叫嚷,冷不防对方用布条把嘴封住,并着手脚也捆了起来,她心中一凉,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她们把自己抬着,丢进厨房里。
一个婢女留在外面看门,剩下的三人把里面的门闩插上,回头冷冰冰地说道:“你胆大包天,得罪玄珠大人,唆使山主弟子间不合,更兼狐媚卖弄,妄图勾引紫辰大人。这些罪名,要在外面,足够让你死几十次,可如今是在仙山,公主不忍取你性命,命我等略施惩罚,好教你这奴才明白自己的身份。”
覃川始终低头默然不语,也不挣扎,像是已经吓得蔫了。
三个婢女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从袖中取出一付漆黑的竹夹,共五根粗竹篾,以麻绳穿过,先往她左手上套去,道:“拶指,断其八指,驱逐出山——这是玄珠大人的吩咐。你莫要怪我们,要怪就怪自己命苦吧。”
两个婢女紧紧攥住麻绳,左右猛然拉开,覃川背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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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内,弟子们正依次取了长香,在琉璃烛台上点燃,伏地跪拜重重幔帐后的山主。山主这次出关提早了一个月,大约是有些精神不济,不像平日大大方方地亮相。【子午坊】
幔帐合得极紧,他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显得空旷虚软:“本座闭关这些时日,有劳诸位贤徒恪守规矩,维护香取山一方净土。下月白河龙王前来做客,自然要办得体面些……那白河龙王最是喜好卖弄,本座与他五十年未见,此次势必要与本座炫富。九云,宝库中各类宝物向来由你记载登录,本座命你挑选几个可靠之人,挑选精致宝物,于下月初三安置在东真兰宫,万宝阁之上。”
傅九云叩于地,应道:“弟子遵命。”
山主忽又唤道:“玄珠可在?”
玄珠自站在殿角,她入山之日便因公主身份享有特权,虽与山主有师徒名分,见了却不需跪拜,此刻闻唤,立即躬身答道:“弟子在此,师尊有何吩咐?”
山主的声音虚软中带了一丝不耐:“本座虽然闭关多日,但并非不问山中事。大燕国被灭,万千生灵同悲,本座敬你是公主,收你入山,是希望你收敛哀痛,就此修身养性,也不至于金枝玉叶之体在外颠簸流离。你能体味本座的意思么?”
玄珠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弟子明白。”
“你来我山中也有数年,昔日公主之尊也不必再念。今日起,望你与其他弟子一般,潜心修行,待人宽容些。今早在大殿前争执一事,本座这次便不追究了。另,本座听闻你身边至今仍有婢女服侍,更甚者欺辱外围杂役,趾高气昂,你这便回去将她们潜走吧。修仙者宽容逍遥,心无羁绊,更不该存有高低之见。本座时常想起从前待你过于放纵,心中悔恨,你莫要让本座再次后悔曾将你带入香取山。”
玄珠咬牙答应了,脸色已然铁青,恨恨地看了一眼傅九云,他却装没事人,笑吟吟地转头和青青说话。
山主又吩咐了一些话,应允了几对情投意合弟子的大婚请求——香取山修仙弟子倘若有情投意合的,便可以在山主前请求允婚,婚后便可住在一处,除却不能生子,其余都与人间夫妇一般。
“真畅快!你看她的脸!”青青趁山主在说话,瞅着玄珠使劲偷笑。
傅九云只是浅笑,轻道:“打落水狗最没趣味,青青却有这嗜好?”
“哼,我就是痛快了!管她什么落水狗!”
傅九云百无聊赖,忍不住回头望向殿门处——覃川一个人留在外面,小丫头性子鬼的很,指不定要到处乱跑,只盼她别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膝下蒲团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依稀是一只灰扑扑的小虫子,纤细的脚正艰难地抱住他的衣服,试图往上爬。傅九云轻轻吹了一口气,小虫子滚在地上,瞬间却化作一条细细白纸。
这是白纸通灵之术,极罕见的仙法。傅九云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捏住那片纸条,不到片刻,那纸条渐渐在他掌中化成灰。下术的人手法极高明,一旦灵物打回白纸原型,便自动成灰,教人找不到半点线索。
他摊开手掌,掌心只剩细细一层余灰,再过一会儿,那么一点灰都消失了。
傅九云不由若有所思,又朝殿门处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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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川在剧痛中晕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弄醒了,身体冷到了极致,皮肤上刺痛麻,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血一般的红,什么也看不清。
那几个婢女在小声交谈:“真不会出人命吧?这样子丢出去只怕也活不过三天……”
“怕什么?要死也是死在外面,只要不是在山里丢命,谁也管不着。”
“想不到这奴才骨头倒是很硬,叫都没叫一声,倒有些不简单。”
一直在外面守门的婢女突然敲了敲门:“上香快结束啦!赶紧的,把她丢到山下!别叫旁人看见了!”
覃川在朦胧中,只觉那几个婢女七手八脚,胡乱把她抬着出门。阳光一晃眼,她本能地眯了眯眼睛,似乎又清醒了几分,手指上那蚀骨焚心的剧痛令她又出了一层冷汗,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那可怕的疼痛而抖动。
她几乎又要晕死过去,这般死去活来的折磨,毫无停息地凌迟着她,终于从喉咙里出如同哭泣般的一声短促呻吟。
婢女们小心翼翼地抬着她出了门,四处看看,弟子们还在上香,那些做活的杂役们平日也不会靠近玄珠的府邸,趁着没人,赶紧往外围西的落英崖奔去。
当年山主就是在落英崖上羽化成仙,山崖并不高,只是有些陡坡,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摔下去也不会丧命,最多就是顺着坡子一直滚到半山腰。至于覃川摔下去之后,能不能遇到好心人救助,那就看她的命了。
不过玄珠今天的运气显然极不好,婢女们出门才走了不到一刻,便见迎面走来两人,正是左紫辰与玄珠,今日上香散得很早,婢女们没摸准时间,竟然在路口撞个正着。
“玄……玄珠大人!紫辰大人!”婢女们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匆匆跪下磕头,一时间什么借口都想不出。
玄珠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左紫辰就在身边,她这时竟有些不敢转头看他,只觉自己挽住的那只胳膊慢慢变得僵硬,然后,他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玄珠心中猛然一冷,低叫:“紫辰,她不过是个奴才!”
左紫辰没有说话,弯腰将将覃川嘴上的布条小心除下,见她唇上满是血渍,不由轻轻用指尖擦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玄珠在身后高声叫着他,左紫辰恍若不闻,像是真的要永远离开她似的,一步步往前走。玄珠心底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无上的恐惧。她一直都在恐惧,哪怕抱得再紧,靠得再近,他好像也不会是她的。终究有一天,他会像四年前那样离开自己,无论她怎样哭叫,他留给她的也只有一个冷漠背影。
她痛恨那个背影,比痛恨死亡与耻辱还要更加深,更加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竟变成了尖叫:“左紫辰!你不要逼我!你忘了?!是我救了你!是我一直照顾你!一直陪着你的人,是我!”
他终于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低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覃川在半梦半死的境界中不停辗转,耳边听见左紫辰的声音,她突然睁开眼,眼前仿佛血雾笼罩,他的脸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是看清了。这张脸,也曾在晚霞中微笑,也曾宽容地放任她的小小任性,也曾……在雨中流着血,冷冷说:姑娘,我不认得你,请你离开。
覃川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挣扎着一口咬住他的衣服,酸涩剧痛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那双紧闭的眼,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慢而且模糊:“……左紫辰,你连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瞎都忘了……不要让我……从头到脚再鄙视你!”
他的身体一下僵住,过了很久,才轻道:“你……你说什么?”
覃川稍感痛快地松口,朝玄珠那里看了一眼,眉宇间似有快意,可是很快又晕死过去。
左紫辰默然怔了良久,心中好似有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劈下,那模模糊糊的过去依然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无论他怎样想突破,也不能看清分毫。
定了半晌,他终于还是迈步朝前走去,玄珠尖叫道:“左紫辰!你回头!你看着我!你再走一步,我一定会杀了这奴才!”
左紫辰猛然转身,冷道:“你是疯子吗?!”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人语气浅淡道:“你俩慢慢吵,人还给我。”
左紫辰只觉怀中一轻,覃川早已被另一人轻轻抱走,他初时一愣,本想出手抢夺,忽见那人是傅九云,他抱着覃川,早已飘然远去数丈距离。左紫辰便停下动作,顿了片刻,长叹一声,也自走了。
玄珠在后面又叫着什么,依稀还听见了哭声,他只觉心中烦闷,却始终没有回去。玄珠疯狂的行径,他感到又震惊又熟悉,仿佛从很久前就知道她会做这么极端的事。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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拶,音zan,第三声。拶指是古代酷刑之一,一般施加在女性囚犯身上。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百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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