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宫并不若惜云所料的访客如云,只因替世子疗伤的太医说过:世子之伤极为严重,必须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有太医这一句话,不论是假心假意的,还是不安好心的,又或是那些想趁此拍拍马屁的便都只得打道回府,所以除那些守护、侍奉的宫人外,兰陵宫实无杂人,安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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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穿雨要禀报的就这些。”兰言室中任穿雨轻轻对斜倚在软榻之上的兰息道。
息淡淡的应道,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掌心十分轻柔的抚着臂弯中一只通体雪白若绒球似的小猫,双眸锁在白猫那碧玉似的眼珠,似逗弄又似威胁,无论是从脸色还是神情,都看不出他是一个“重伤垂危”的病人!
就是这种表情!一切尽在掌心,冷眼看看所有人一个个往他的套中跳,淡淡的笑,淡淡的讽,还夹着一抹算尽天下而天下犹不知的得意!任穿雨看着面前的人,思绪不由掉回那遥远的从前。
双亲病亡,家产被夺,拖着幼弟流落街头,可老天爷却似嫌他们的磨难、苦痛还不够似的,不但寒风割肤浓霜冻骨,不但路人唾弃辱骂,还要让那些如地头蛇似的恶霸乞丐抢走他好不容易从一家农户求来的破棉袄!更甚至连那野狗野猫也敢堂而皇之的从他们嘴边刁走那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那一天,一群乞丐抢光他所有后却连幼弟也不放过,只因这样未知世事的小男孩若卖到那无儿无女人家,必可得个好价钱!
精疲力竭、哭天喊地也抓不住幼弟的手,可那些人却似还嫌不够开心不够得意,大摇大摆的坐在他面前,将他讨来的残羹冷饭一扫而光,一双双又脏又臭的脚还时不时踩一下踢一下他,耳边是幼弟被他们捉弄而发出的凄哭声……那一刻,他想,这世上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那他与幼弟何以遭此劫难?这世上有公理吗?
“想不到出宫玩一趟竟可看到这么一出戏!”那个既雅又清的童音在这嬉骂、哭泣中响起,显得格外的脆亮。
从地上抬首望去,只见街口立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身着黑色锦袍的俊雅男孩,身后拥簇着一群服饰各异的大人。
那些踢、踩他的乞丐不由都停止了动作,便是幼弟也停止的哭泣,只是隐约还有些抽噎声。那些乞丐都慢慢从他身边散开,谁都看得出眼前这个男孩必来头不小,这些生活最底层的寄生虫自知道得罪不得。
老天爷终于肯拋一丝怜悯予他吗?可惜他想得太美了!
那个男孩眼光扫过那些乞丐,扫过幼弟,最后落在他身上,那样的目光竟不带丝毫感情与温度,只是冷淡、无动无衷的看着,那一剎那,便如一盆冰水从头至脚淋下,让他瞬间如坠深渊般绝望!
“百英。”只听那男孩淡淡唤道,并伸出一手。
马上便有一人躬身趋至他身前,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打开盒子的那一剎那,一股食物的香味便飘散整个巷子,他甚至听到那些乞丐咽口水的声音。
男孩看看他,然后手一挥,一盘点心便全拋落于地上,那些乞丐皆垂涎的看着,却还有些犹疑,不敢妄动,可紧接着,男孩又拋出的红烧肉,剎时,那些乞丐便一锅蜂拥上,争抢着地上的食物,而男孩却是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不断的拋出食物,拋出了全烤鸡、拋出了芙蓉鸭翅、拋出了锦丝鱼……一样样的拋,每拋一样时都会朝他看一眼,每一样都很快便被众乞丐吞噬干凈,而他……躺在地上,饥肠碌碌、精疲力尽、鼻青脸肿、全身伤痕的看着。
“哥哥,云儿饿……”幼弟轻轻的扯动他的袖角,一双清澈的眼睛乞求而饥饿的看着他,此时乞丐们已全部抢食物去了,无人顾及他们。
而那男孩却还在随意的拋,仿佛他拋出的不是精美而昂贵的食物,他只是拋出一些垃圾,拋得极其潇洒,每拋一样那双墨玉似的瞳仁都会特意的瞄他一眼。
终于,当那只比他胳膊还要粗的海虾拋出时,他猛然爬起冲过去,那一刻,他也不知身体里从哪涌来的力气,只知道他一定要抢到那只虾,因为他要活下去!他与幼弟要在这人吃人的世间活下去!
扑、扯、打、踢、咬……所有会的全用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只海虾,不顾一切的冲过去,那只虾是他的!
可是那只虾离他却总是那么遥远,他每进一步,它似乎就退后一步,天地都似乎扭动了,不断的旋绕飞转,迷迷糊糊中,那个优雅的童音似乎就响在耳边:“天上从来就不会掉下馅饼,所有的都得你自己去争取!想要得到,便必得有所付出!”
是的,既然天不怜人,那么人便只能自救!不论是何种方式,只要能活下去,天地也不容苛责!
“既然已经差不多了,那便休息休息吧。”兰息的声音淡淡响起,将任穿雨从那个过往拉回。
穿雨垂首应道。
此时门口忽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风王玉驾已快至宫前,请问您是否要接见?”
那双墨玉瞳仁一瞬间闪过一丝亮光,那抚着白猫的手也不由一顿。
“速迎!”那声音急急的却偏偏轻如风柔如水,隐带着一丝微微的激动!
任穿雨看着,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垂眸敛眉道:“穿雨先行告退。”
息随意应道,眸光看着怀中的白猫,可心神却似已游走。
启门而去,袖中的手却不由握紧成拳,前面宫人、侍者已忙成一团,皆是为着迎接风王驾临。
出了泽兰园,远远的即见仪仗,不由垂首退避一旁。
“任先生,又见了。”
头顶传来那似极其随意的声音,目光所极的是长及地、绣着凤羽的白色的裙摆,微微露出水蓝色丝履,各嵌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珍珠。
“穿雨拜见风王。”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行一个礼。
“任先生是来探望公子的病情,还是……说些朝内朝外的‘趣事’让公子宽心开怀呢?”惜云目光落在那低垂的头顶,语气平和。
那低垂着的头眉心一笼,目中利光一闪,但声音却是那样从容不迫:“穿雨是公子侍从,自应是日日侍候于公子身边。”
“哦?”惜云微微一笑,眸光一转,“任先生想来还有要事要办,本王便不耽误你了。”
“穿雨无能之辈,并无什么紧要事。”任穿雨微微抬眸却终未将目光移上,“公子正于兰言室等候风王玉驾。”
惜云淡淡一笑,眸光转着,似还要语,却又止了,抬步往兰言室而去,任穿雨终于抬首,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目中光芒闪烁。
“你们候在外面,公子病重不得吵扰。”兰言室前,惜云吩咐着随侍从人。
“是。”
踏入兰言室,安静而清凉,犹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拂开珠帘,即见左窗前软榻上闭目卧着的兰息。
“我面前你用不着装了。”惜云随意在软榻前的锦凳上坐下。
兰息睁开眼眸,看着榻前的惜云,长长久久的看着,深深幽幽的看着,良久后,唇边绽出一丝微笑,浅浅柔柔的,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末了微微一顿,紧接着轻轻道,“我真的……担心你不会来,你若不来……”话音收住,黑眸紧紧的看着惜云,似将未尽之语尽诉于眼中。
“我这不是来了吗。”惜云淡淡一笑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兰息坐起身,伸手拉起惜云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在你的掌心?”惜云看着他道,手微微一动,似想抽出,“我不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这世间唯有你是我无法掌握住的。”兰息的手不由微微一紧,那幽深难测的眼眸此时如雪湖山水般明澈一片,“唯有你……”
一言入耳,惜云不由一震,他们相识十年,彼此嬉笑打闹,互贬互讥,有时也互助互扶,可是……他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们的关系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朋友不会如他们这般互刺互嘲着,可朋友有时也未必能如他们这般近,可是他们也皆未曾往男女之情这一关迈过,一直是这样模糊着,本以为或也就这样模糊着一辈子了,可是……回到各自真正位置上的他们,因着这个风云变幻的天下、因着各种利益而靠拢,并定下婚约。
只是他们之间……能有那种生死相许、白首不弃的真情吗?如今的他们还能彼此信任、彼此贴心吗?移眸看向那双黑眸,看着那眸中所显露的一切……心跳得有些响、有些急……只是,已走至今日的他们能吗?
眼前的那张脸是那般的平静淡然,一双明眸无波无绪的静静看着,神情如海般深而难测。兰息忽觉得一股凉意袭来,那握着的手不由一颤。
“你放心,我既答应过助你打下这个天下,那在这个天下未到你手中之前,我们总是走在一起的。”良久后,惜云平静的开口。
闻言,兰息放开惜云的手,凝眸看着她,半晌后才有些无奈有些怅然的叹道:“我们便只能如此吗?十年的时间,竟只能让我们走至如此境地吗?”
是的。这是她的答案,可道出口却变为了:“我不知道,我们……我不知道会如何……”
他们以后会如何?或许真的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十年的岁月走过,彼此间若说无一丝牵绊那是假的,可是……此时两人已不是江湖上那简简单单的白风黑息,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地位、现在所处的环境、周围的人、事都已不简单了,便是两人的心性……从始至今何曾……那仿佛可以预见的未来,那又似有无限可能的明日……他们会走至何处?
听得这样的回答,兰息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光华,抬眸看着惜云,也看进她那一脸的迷茫与无奈,还夹着一丝浅浅的伤感。
轻轻松一口气,她还是在身边的。
“我送你的花喜欢吗?”
闻言,惜云一顿,然后转首微微扬声:“将东西抬进来。”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两名内侍抬着那罩着轻纱的水晶六角塔轻轻走进来,然后轻轻摆放于房中,再轻轻退下,轻轻关上房门。
“你将花封在这塔中,这也算送我?”惜云起身走至塔前道。
兰息一笑,起身走至她身边,然后伸手在塔之六角角顶各自轻轻一点,那水晶塔便似开门一般分两边轻轻打开,一株黑白并蒂兰花亭亭玉立于室中,一股清雅的兰香瞬间溢满一室。
“这株‘兰因璧月’只有我们两人可赏可闻!”兰息移目看着惜云道。
“‘兰因璧月’?”惜云轻轻念道,心头一动,转眸看着兰息,“兰因……难道你不怕成絮果吗?”
“它是‘兰因璧月’,绝非兰因絮果!”兰息平淡的道,可语意却是坚定的。
看着他额际那枚墨玉月饰,抬手轻轻抚着自己额上的雪玉月饰,“兰因?璧月?兰因……璧月……唉……”末了却是长长一叹,这一对玉月能璧合生辉吗?能在三百年后重合一处吗?
那叹息未落,“喵”的一声脆响,只见软榻上薄薄的锦被中钻出一只雪白的小猫,滴溜溜的转着一双碧玉似的眼睛看着室中花前并立的两人。
看着榻上的那只白猫,惜云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跳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退离兰息几步,“怎么你床上钻出的不是美女?”
“美女嘛……”兰息长眉一挑,双眸紧紧锁在惜云身上,似想在她身上找寻什么,奈何她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的不悦与……酸意!
惜云抬眸看一眼他,唇略微抿,似笑非笑,“如何?”
说话间,那白猫“喵喵喵”的叫着,跳下软榻,向花前两人走来。
兰息微弯腰,伸出左手,白猫轻轻一跳,便落在他掌心,“喵喵”的在他掌心轻轻一舔,然后缩成一个雪球似栖在他掌中。
在那白猫跳入兰息掌心的那一瞬,惜云即刻转首,眸光落在那株“兰因璧月”上,脚下移步,退离约一丈远。
“你不觉得它也是个美人吗?”兰息淡淡的笑着,一边伸指逗弄着掌心那雪绒花似的猫儿,呢呢轻语着,“琅华,琅华,你也是个美人的。”
“琅华?”惜云略一沉吟,微微摇首,似颇为惋惜,却不知她惋惜的是这名安在这猫身上,还是惋惜这猫儿取了这么一个名。
“我倒觉得很贴切呢。”兰息走近她,将掌中猫儿递到她面前,想让她瞧瞧,这样漂亮的猫确实可称为琅玕之花,可手才一伸,眼前便一花,待再看清时,却见她已在一丈之外,那种速度比之当年她抢他的琅玕果还要快!
“这猫若叫‘琅华’,那以后我再也不要吃琅玕果了!”惜云手探入袖中,指尖之下是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呃?”兰息一愣,这个可谓天下间最好吃的人竟然因为一只猫叫“琅华,而放弃人间仙果“琅玕果”?细细看着她,眸中幽光一闪,然后轻轻笑起来,“十年来我一直想找着你的弱点,可是却从未想过,你竟然……呵呵……你竟然怕猫!”
“什……什……么……我……我怎么会怕猫,我只是讨厌猫!”心思被戳破,惜云那张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略有些口吃,只是说到最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仿佛她真的只是讨厌猫而已。
“你竟然怕猫?你竟然会怕猫?你怎么可能怕这种东西呢?”兰息却犹是喃喃道,目光看着惜云,有着惊异……及一丝欣喜───原来强如她也是有着弱点的,也有着害怕的东西!
“你……你这只黑狐狸!果然是物以类聚!狐狸跟猫同卧一榻……哼!倒也正常!”惜云再后退两步,搓了搓自己的手,眸光犹是盯着白猫,似怕它突然跳向她。心里却也是郁闷至极,想她在武林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风夕,在战场、在朝堂是叱咤风云的风国女王,可是……她却怕着所有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兰息微微一笑,看着她,眸光雪亮,似能穿透她的心思,片刻后,他移步走近窗边,然后后一拋,那白猫便拋至了窗外,回转身道:“你与它,我当然弃它取你!”
惜云一直等到那毛绒绒的让她心头发毛的东西消失在窗口才放松下来,待听到他的话,不由抿唇一笑,可才笑一半忽醒悟起他言后之意,不由心头一跳,脸上一红。
兰息看着不由一痴,脸红?认识她十年,从未见过她有此女儿之态,每每总是她逗弄得别人脸红耳赤,可是此刻……这玉颊晕红,如霞镀雪云,尽显娇艳之美的佳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个人竟因他一语而娇羞?!
此刻的娇美让他心动,可最让他心为之窃喜的却是……那羞红的脸之后所代表的……想着心头不由一荡,移步走近,伸手轻揽佳人,轻轻的柔柔的唤着:“惜云……”想将佳人拥入怀中。
“公子重伤未愈,还是好好休息,惜云就此告辞。”惜云却手一伸,极其“温柔”的拍拍兰息左肩,引得兰息“咝咝”吸着冷气,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顿时,满室的柔情蜜意、满室的温馨气氛便破坏殆尽。
“我怎么会选你这种女人?!”兰息抚着肩,看着“仪态高雅”、姗姗而去的惜云喃喃自语着。
“我不是你选的,是你死皮赖脸求来的。”一丝细细的蚊音清晰入耳。
“这女人……唉……”兰息抚额长叹,可心头却渗着丝丝甜甜的喜悦。
丰王丰宇一共有八兄弟,他排行第七,但他却以侧室之子、末冠之位而登王位。至而今,他已在位三十九年,且年近六十八岁高龄,而所有的兄弟也仅剩与他一母同胞的八弟寻安侯丰宁。
他有两位王后,三十二名姬妾,共生有二十四名子女,十位公主,十四位公子。
第一位王后乃帝都嫁来的倚歌公主,但其早逝,仅生有一子,即在她逝后立为世子的兰息。兰息在丰王所有的子女中排行第十二,在诸公子中排行第三,他虽非长却为嫡,其母贵为皇室公主,地位高于丰王所有姬妾,与丰王都可平起平坐,所以兰息立为世子在朝臣、百姓心中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再加上他不但仪容出众、才智不凡,且为人温雅谦和、礼贤下士,处事沉稳果断、贤明公正,且施仁术,德被四方,百姓十分拥戴,所以在丰国人眼中,他早已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第二位王后百里纤丝,乃丰王昔年讨伐齐桑时,齐桑王敬献的美人,其甚得丰王宠爱,乃至倚歌公主去逝后即立为王后,共生有七公主、九公主、四公子、五公子、六公子、七公子六名子女。
而其余诸公子、诸公主皆为姬妾所出。
自和约之仪丰王、兰息遇刺,丰王虽降王旨由王弟寻安侯主政,朝局虽似平静,但其暗流汹涌。而寻安侯却秉着一贯的不多行一步、不多言一语、不多做一事的行事风格,只每日例行前往昭明殿一次,听各朝臣禀报政事,却总是不置一词,朝臣问得急了便吐一句:“各位皆非新人,以前怎么办的现今照着办就是了。”
而对于当日刺杀大王与世子的刺客,还留有三名活口关于天牢大狱中,国人皆是十分爱戴大王与世子,对于刺杀的刺客深为痛恨,皆联书上奏,要求将其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但丰王却下旨,令寻安侯务必要严办此案,其意自是要将刺客背后的主谋揪出,以绝后患。
只是……这些主谋岂是那么容易揪的,而且即算找到了,能揪吗?每日回到府中,寻安侯便为此事发愁。
此次办案,竟是十分的顺畅,本以为那些江湖人是宁死也不屈的,可是才一提审,从刺客口中套不出消息,可却从刺客身上“掉”出了让刺客自己都惊诧不已的线索!循着那线索,一步一步的,所有的情况、所有的证据竟是一一清晰、一一到手。就好似有人早就安排好了一样,他只需踩着脚印前去,然后便到达那个藏有答案的地方。
想要怀疑那些证据与答案却是不能的,国中的局势、情况他自是一清二楚,会有今日这个结果他也早就料到了,只是到了最后他却犹是心惊且胆颤!为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心惊,为那个人的谋划手段而胆颤!
可是真要揭开那一层幕布吗?要让那个答案现于世人眼前吗?
“爹爹为何事在发愁?”一个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走了进来,有些关切的看着寻安侯,“近日回府,爹爹总是愁眉不展,难道朝中有何事让你烦恼吗?”
“苇儿。”寻安侯抬首看一眼来人,微微展开眉头,“你不在书房读书,跑这来干嘛?”
“孩儿功课做完了。”少年正是寻安侯幼子丰苇,“爹爹,有什么事难解决吗?这几天大公子、四公子他们来拜访你,你总是避而不见,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如说出,让孩儿替你分忧!”
听得这样的壮话,看着爱子跃跃欲试的神情,寻安侯不由有些好笑。
“苇儿,你还太小了,朝中之事……”
“朝中之事太深奥、太复杂了嘛!”丰苇却不待父亲说完即接口道,一脸不服气的神情,“爹爹,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比起儿子的激动,寻安侯却是一脸平静,伸手拍拍爱子的肩膀,目光柔和而慈爱,“十六岁真的不小了,那两个人,十六岁时,已经可以一手掌控……”说着却又停住了,怜爱的抚着儿子的头,“苇儿,爹爹现在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再过些年,你就会明白了,朝局啊……那个位置啊都是沾不得的,爹爹但愿你庸碌一生,至少却是平安一生!”
“爹爹,你说些什么啊?孩儿听不大明白。”丰苇皱着眉道。
寻安侯却一笑,“不明白也好,这个丰国啊,无你插手之地!”
“爹爹,那可不行,我跟世子哥哥约好了,等他当王后,我要给他做大将军!领千军万马替他开创太平盛世!”丰苇边说边做着拉弓射敌、挥刀砍人的动作,一脸的兴奋之情。
“世子……他跟你说的?他对你……”寻安侯凝着眉看着爱子,“他……”
“世子哥哥对我可好了,他教我剑术、教我骑射,还教我兵法,而且他比……”说着小心翼翼的瞄一眼父亲,见他正认真的听着,便似受到鼓励一般,兴致勃勃道,“他比家里所有的哥哥都聪明能干!他什么都懂都会!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而且他虽贵为世子,但对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温和有礼……他还称赞我很聪明很有潜质,将来定是栋梁之才!而且他还说……我才应该是他的兄弟!”
“他说你才应该是他的兄弟?”寻安侯看着儿子,那一脸的崇拜、自豪,一双眼睛因着兴奋格外的亮,眼中只有纯然的向往,干凈得没有一丝阴霾与杂质,那个人,那个心计比天还要高的人肯这般对他,是因为这颗干凈的心与这双纯澈的眼睛吧?
“是啊。”丰苇点点头,“爹爹,孩儿才不要庸碌一生,孩儿要跟着世子哥哥做大事,孩儿要英名传千古!”
“哈哈……哈哈……”对于儿子的狂语,寻安侯不由放声而笑,却非讥笑,只是一种似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的笑,“罢了,罢了,你要如何便如何,我也看不到那一天的。”
“爹爹,你不高兴?”丰苇疑惑的看着大笑的父亲。
“岂会,你有此大志,爹爹岂能不高兴。”寻安侯拍拍儿子,眸光却带着忧思,“只是他之心机比起那个人更胜一筹,你啊……”
“心机?谁啊?你说世子哥哥吗?”丰苇歪着脑袋想想,“怎么可能啊,世子哥哥待人那么好,他怎么可能算计人,倒是那个四公子……”
“苇儿!”寻安侯猛然喝止住儿子,待看到儿子略有些委屈的神情,不由长叹,“罢了,爹爹还有事要做,你去……去看看你的世子哥哥也行。”
“真的?”丰苇眼睛一亮,“这几天我去兰陵宫,他们总不让我见世子哥哥,说他伤势极重,不能见客,害我担心得不得了!”
“今天去应该可见了,听说一大早风国女王即去看望过他。”寻安侯看一眼儿子挥挥手道。
“哦?那我去了!”说罢即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儿子欢快离去的背影,寻安侯微微皱着眉头,在世人眼中那人竟如此之好?!唉,那样的人啊,实在可怕!可也实是厉害!罢了,这个暗流汹涌的丰国啊,也只有那人才能掌控住!
一乘华丽的软轿停在丰王宫的纤织宫前,所有的宫人自都知道,这是四公子丰芏到,整个丰国也只有他能有此殊荣,可乘轿入宫。只是……等看到他的两条腿,那艳羡之情便也褪了,倒宁愿从花上半天时间、费点腿力从宫外走到宫内,至少……那腿是可以自由奔跑的。
四名宫人小心翼翼的扶着四公子丰芏下轿,然后由两名宫人扶着走进纤织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芏儿,快起来!”百里皇后赶忙亲自扶自己爱子,“你腿不方便就不要拜了,母后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虚礼不成?”
“儿臣知道母后疼孩儿,只是父母生育之恩、养育之情儿臣不知如何以报,这些他人看来的虚礼却正代表儿臣的一份孝心。”丰芏从地上费力的站起身来道。
“唉,母后知道你的心意。”百里后扶着爱子坐下,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膝处,“芏儿,近来腿可好?还疼吗?”
“儿臣很好,不敢劳母后挂念。”丰芏垂首答道,也掩去了眼中那一丝阴霾。
“唉,你腿不方便,便不必每天都进宫请安。”百里后看着爱子那一双变形了的腿,不由心中一痛,“你这样,母后……母后看着难过。”说罢不由抬帕拭着眼角。
“母后,您不用为儿臣操心啦,儿臣就算腿不方便,可也不比那些人差!”丰芏赶忙安抚母亲,并拍拍自己的腿以示无事。
里后努力绽了出一丝微笑,却是勉强,“你……唉,母后总觉得对不起你。”
“母后,不说这些了。”丰芏挑开话题,小心看一眼百里后,“父王伤势如何?”
“唉,母后也不知。”百里后皱着眉叹道,“自那日后,皇极宫便禁止任何人进入,你父王……唉,母后到现在都没见着呢?”
“哦?”丰芏眸光一闪,“宫中那些太医怎么说?”
“问谁谁也不肯说的,都说王旨吩咐,不准泄露大王病情,否则杀无赦!”百里后有丝愠怒道,“竟连本宫也隐瞒!”
“连母后都不知道?”丰芏眉头一跳,“那那个人呢?母后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他?”百里后想起那双墨黑幽深的眸子,想着那如北海冰潮似的眼光,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淡淡的一眼便能让她全身发抖,不由自主的抓紧手中帕子,“母后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今天一大早,风国的女王曾去探望,其余的,也是封得死死的。”
“是吗?”丰芏眉峰一冷,盯着自己的双腿。
“芏儿,你……如何这般关心?”百里后看着儿子那表情,不由心头一紧,“你……”
“母后。”丰芏唤道,眼眸一转四周。
“你们都下去吧。”百里后吩咐着侍候在旁的宫人。
“是,娘娘。”众宫人躬身退下。
“芏儿,没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跟母后说吧。”
“母后,儿臣请您去一趟寻安侯府。”丰芏猛然抬首,目光亮得怕人。
“去寻安侯府?去那干什么?”百里后不由奇怪道。
“儿臣需要母后您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去向他施压!”丰芏的声音仿佛从齿缝中绷出。
“去向他施压?”百里后反问着,然后一个念头跳进脑中,顿时让她打了一个冷颤,“难道……难道你……那天……你……”
“母后。”丰芏握住母亲的手,压低着声音,“是的,儿臣就是那么做了!这一切都怨不得儿臣!他凭什么就可以坐王位?!儿臣也是嫡子,况且母后乃现今的国母,由儿臣继承王位才是理所当然的!当年……当年若不是他,儿臣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吗?”丰芏垂首看着自己这一双弯曲变形的腿,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恨,“儿臣恨死了他!儿臣只要在一日就决不许他登上那个位置,儿臣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报此深仇!”那语气是那样的怨毒,那眼神如蛇般恶毒,仿佛眼前盯着的便是自己的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才解恨!
“芏儿,你……你……”百里后又是惊又是惧,“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母后!”丰芏这一声叫得又急又响,“此时已不是责难儿臣的时候,你必得救儿臣这一次!”他一把跪于地上,腿脚的不便令他龇牙咧嘴,“此事若暴露,不但儿臣生命难保,便是大哥、二哥、五弟、六弟、七弟他们全脱不了干系,到时……”
“什么?连你三个弟弟……他们也……”百里后这一下便不止惊惧了,而是胆颤心抖,“你怎么……怎么……这些年来,母后岂不知他不能留!但……多少次,何曾成功过?那个人……简直如魔鬼般可怕!”
“母后,此事迟早都会有发生的!您岂能不知,多少人觊视着那个位子?!”丰芏抬首,眼中光芒如鬼火,“那一日的十七名刺客全是大哥请来的,儿臣另请的一些杀手那一日却不知何故未能赶至,后派人去找寻,竟全暴死于半路上,儿臣猜着肯定是他已识破儿臣等的计划,所以先派人杀掉那些杀手,儿臣……没想到儿臣反落入他的圈套中!那十七名刺客当日却被他与风王联手制服,且还留着三名活口!现在……儿臣已打探到,王叔已从刺客身上找到了线索,儿臣与大哥几次拜访王叔都被拒之门外,儿臣想他肯定是已查了些情况……那些刺客虽与儿臣没关系,但跟大哥却有关系的,大哥……他若……他到时肯定会拖儿臣下水的!那时……母后,您一定要救救儿臣呀!”
“芏儿,你先起来!”百里后扶起丰芏,带着责难,“你杀他情有可原,可你……你怎么连你父王……连你父王也不放过!”
“母后,若父王以后知晓实情,你以为他的心就一定会向着我们吗?”丰芏爬起来,眼神利如针的盯着母亲,“既已做了,便做个干凈,这个丰国是属于我们母子的!”
“若你父王知晓……”百里后忽打个冷颤,思绪不由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他是绝对的向着她的,可是……现在自己已人老珠黄,已不是昔日那个艳冠群芳的美人了……他……
“可是……现在……寻安侯他会听本宫的话吗?”百里后却有些担忧道,那个寻安侯是滑得有名的。
“本来我想找人……可是却数次失败!他肯定暗中派有人保护着王叔,他就是要借王叔的手扳倒我们!所以,母后,不管是硬是软,你一定不能让王叔将实情奏与父王!”丰芏道,“我们这些子侄是他晚辈,所以他可以不理,但您是国母,身份在他之上,他必得听你的话!”
“好!母后去找他!”百里后忽然冷静下来,沉声道,“为着我的儿子,我怎么也得让寻安侯闭嘴!”那一双眼睛中忽射出雪刀似的冷芒。
只是百里后去晚了,当她赶至寻安侯府时,府中的人告诉她,侯爷进宫去了,待她再匆匆追赶着回到王宫,宫中的人却告诉她,侯爷进皇极宫了!
进皇极宫了?自丰王遇刺回宫后,皇极宫除御医外任何人都不得进了,可现在却让寻安侯进了!那么……一切都晚了!那一刻,一股绝望从天笼至!想着那个人的手段,想着……百里后彻底绝望了!
仁已十八年,最让丰国举国轰动的不是世子与风国女王的婚约,而是诸公子买凶刺杀大王与世子一案!
四月底,丰王降旨:大公子丰艽、二公子丰荛、四公子丰芏、五公子丰莒、六公子丰莛、七公子丰茳利欲熏心、丧心病狂,为夺王位竟合谋买凶刺杀孤与世子!此等行为实禽兽也不欲为之!此等无情之举实令孤痛心疾首!孤虽悲,但其行王法不允,情理不容,天地不留!今痛下旨,大公子丰艽、四公子丰芏依法斩首,二公子丰荛、五公子丰莒、六公子丰莛、七公子丰茳白绫赐死!”
王旨下达的那一天,久微正采摘那如雪似的兰花,打算以其香蒸一碟水晶糕给惜云尝尝。
“这就是他要的吗?”久微看着那半篮雪兰花瓣忽然没了兴致,指尖无意识的拨弄着那些花瓣,眼眸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花前的惜云,那样的人,适合夕儿吗?
惜云摘下一朵兰花,摊在掌心,垂首细闻那一缕清香,微微叹一口气:“这兰花多洁多香啊!”
“那么多的兄弟联手取他性命,他这样似乎也没错,只是……”久微看一眼雪兰花中的惜云,那一身白衣皎如白雪,人坐花中,几与花融一体,怔怔的看着掌心的花,神思有些恍惚,暗暗叹一口气,走近她,“夕儿,那样的人,你……唉……”那话却终未说出,不想说也不能说,毕竟要如何都由她自己的决定。
“一个长、一个嫡,若大王与世子皆死去,他们都幻想着必是自己登上王位!”惜云吹落手心的那朵雪兰,抬首看向天际,天空阴沉沉的显得十分低,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不肯露脸,“只是他们……如何是他的对手!”
“一下就处死了六个儿子,这个丰王啊……也够狠心!”久微叹息道,“黑丰国───果是名副其实!”
“若不狠心,岂能执掌丰国四十年,况且……若不能狠心,那么其它的儿子……以他一贯行事风格,必是一网打尽的,丰王……其实已尽自己的力了,毕竟还是保下了几个!”惜云闭上双目。
“原来他要的干凈竟就是这么一个干凈法!”片刻后,久微才开口,垂首看着花篮,“这以后谁还敢觊视这个王位的?他自可安安稳稳的坐上!”
惜云睁开眼,淡淡勾唇一笑,那笑却只是一种笑的表情,不带丝毫情绪,“久微,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要他的手也是干干凈凈的!”眸光落在久微的脸上,那张平淡的脸上,那双黑得有些发蓝的眸子,那眉宇间隐透的那股灵气……他本不应该卷入的,只是因着自己,他以后……他绝不能受到任何伤害!任谁也不可!
“他的手也要干干凈凈的?”久微眉心一皱然后一跳,手几抓不住花篮,“原来是这样!借丰王之手除去所有的障碍,便是丰王此次重伤即算能好,却也……这样,整个丰国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在他的手中!而放眼丰国,谁不为他的舍身救父之孝心与勇气所感动,谁不为他被手足残害而感到痛心与悲愤,一手策划了所有事,却还要赚尽天下人的同情与拥护!”这一刻啊,他虽不能说欣赏着那人,可却也不得不佩服着那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无一遗漏,一一在握!这样的人啊,幸好世上不多!
“夕儿,这世上或也只有他能与你并驾!”
惜云却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一片兰花,良久后才淡淡的道:“久微,你定未见过这样的人吧,他便是做尽所有的坏事,可天下却依然信他是仁者!所以他这样的人最适合当皇帝,因为他必是人心所向!”
“所以不论怎样,你都会助他打下这个天下是吗?”久微看着她道。
“是的,不论怎样,我都助他!”惜云抬手掩住眉心,手心触着的是那弯冰凉的雪玉月,指尖轻轻笼住双眸,遮住眸中所有的一切。
“新的天下吗?”久微抬首望天,眸中似有期待又似有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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