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像一罐蜜糖,让她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心里都甜滋滋的。这甜蜜麻醉着她的心,让她生出了小小的希望,认为那个人也是喜欢自己的。
唐心在出租车上抹了一路眼泪,回到宾馆时已经是下半夜。她疲倦至极,倒头就睡。
第二天,她是被一通电话喊醒的。来电是周祖光,劈头就问:“小唐,基地昨天出大新闻了,你怎么没跟我说?”
唐心有些无语,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当时事发紧急,而且关乎一个孩子的前途,就没来得及和你说……周主任,我们就别报道了吧,希望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说什么呢?”周祖光在手机对面奇怪地问,“报道不是你写的吗?”
“什么?”唐心一头雾水。
“你去看看各大平台的体育头版头条,那篇报道明明就署着你的名字。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周祖光说。
唐心顾不上寒暄,忙挂了电话,打开了网络平台的APP。果不其然,各大头版头条都显示了一篇报道,Q大射击队运动员伤人事件,还配上了一张训练场的照片,而那篇报道的通讯员署名是她。更糟糕的是,报道中的陈海是一个桀骜的不良少年,从来都不服从射击队的管理,对冬训各项规定也熟视无睹。报道的结尾有意无意地提及,前几年有运动员因为消极参赛而被禁赛的事件。整个报道内容意味深长,无非是想要暗示,陈海这种行径已经够得上禁赛的程度了。
“不是我,这不是我!”唐心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穿戴整齐后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杜凌枫已经转院,走廊里只站着几名记者模样的男人。唐心迅速辨认了一下,都是同行。
唐心找了一个拐角,拨通了沈清源的电话,“你们现在在哪里?”
“还想要报道更多吗?”沈清源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唐心,如果你是因为我昨天的语气,那我道歉。如果你是为了惩一时之快,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陈海的前途,Q大射击队的荣誉。”
“不是我写的!”唐心激动起来。
手机里,沈清源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也不想相信那是你,可是很多细节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
唐心猛然想起,那篇报道虽然出现迅速,但大致的细节一个都不错,指向明确。她确实是最可能撰写报道的人。
“是我写的,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唐心苦笑一声问。
“你!”手机那边,沈清源心头顿沉,咬字极重,“唐心,我真是看错了你!”
唐心笑得更加落寞,“看错我了?这么说,在这篇报道之前你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而是个正义之士了?可是沈清源,无论是看错还是看对,你对我的态度都是从恶劣到更恶劣!”她不再克制,对着手机发泄了一通。只要不看见沈清源那张脸,她就还是那个自信的唐心。
唐心说够了,也不等沈清源回话,迅速挂断了手机。她想了一想,拨通了徐典的号码。可是嘟音响了很久,都没有被接听。唐心气结,又打了唐立奇的电话。一直响了两遍,那边才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姐?”
“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说的?”唐心声色俱厉。
唐立奇吓得结结巴巴起来,“说什么?”
“昨天射击馆里出的事。”
“那个啊……姐,是你让同事找我提供的内容,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打给我呢?”唐立奇语气无辜。
唐心头皮一麻,“是个高瘦的女人,大概二十多岁?”
“对啊。”
看着描述,确定是徐典无疑了。可她添油加醋地写了一些空穴来风的事,还署上了她的名。
唐心再打徐典的电话,这次总算是接通了。徐典语速飞快地说:“有事快说,我现在在照顾杜凌枫,没空和你闲聊。”
“你为什么以我的名义发新闻稿?”唐心质问。
徐典呵呵了两声,“你不是在冬训基地那边录制节目吗?以你的名义发稿件顺理成章呀。”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不希望这件事闹大。”
“那我就把话明说了吧,杜凌枫希望把这件事闹大,我乐意帮他。但是我认为用你的名义更好。唐心,你做任何事,在杜凌枫眼里都跟仙女似的,所以用你的名义不是更好吗?皆大欢喜。”徐典明显一股滔天醋意。
唐心想要辩解,电话里传出了杜凌枫的声音,“在这儿偷偷跟谁讲话呢?”
徐典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没,没谁。凌枫,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起来做什么?”
“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自己起来怎么了?”杜凌枫的语气依旧很拽。唐心猛然听到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唐心,是你吧?”
唐心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是我。我来医院,发现你已经转院了。”
“从小到大,我就没住过这么差的房间。”杜凌枫利索地报上自己所在的医院名称,“我在这儿等你,你不来,我不跟沈清源谈任何事情。”
唐心想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她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气得胸口隐隐约约地疼。说到底,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当时意气冲动让她跳上了救护车,结果落了个里外不讨好。基地那边的节目还要录制,她只能出来一上午。只是那个报道署上了她的名字,不知道张教练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唐心打算就此下楼,忽然听到身后护士站传来焦急的声音,“求求你们,你告诉我杜先生转院去了哪里啊?”
她太阳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陈宁提着一箱子盒装牛奶,正央求着那些护士。护士们摇头摆手,表示不知。陈宁还不肯放弃,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眼看同行记者就要围上去,唐心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陈宁,拽着她走进一个拐角,进了女卫生间。
“你,你是……”陈宁怯生生地望着唐心。那是来基地采访的记者,她依稀有印象。
唐心看了看陈宁手里的盒装牛奶,哭笑不得,“叫我唐姐吧。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想来看看杜先生,让他放过我弟弟。”陈宁说到这里,哭了起来,“上午,陈海已经没在训练了。”
“以杜凌枫的身份,你送他盒装牛奶就是在羞辱他,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他现在要的不是你的道歉,而是为难沈清源。明白吗?”唐心抬了抬下巴,“你把牛奶拿回去吧,别花这些钱了。”
陈宁站着没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慢慢沁出了泪水,“唐姐,我不明白。这盒装牛奶一百二十块,够我全家吃一个月,怎么就是羞辱他了?他不要钱也不要道歉,非要我弟弟的前途,到底是为什么?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讲讲,这都是为什么?”
唐心打量了一下陈宁身上的羽绒服,还是前几年过时的款式。她试探地问:“你们家是农村的?”
陈宁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违反规定呢?”唐心放软了语气。
陈宁顿了顿才说:“唐姐,我太喜欢射击了,可是家里说,只有弟弟才能继续上学……”
从陈宁的讲述中,唐心得知,她和陈海都很争气,在市体校里名列前茅,一起练习射击。可是市体校经费有限,去外地参加射击比赛,需要学生自己承担一部分差旅费。所以陈宁除了一个市运会的金牌,一个全国性青少年射击比赛的银牌,就再也没拿过名次和奖牌了,自然也就无法进入省队的视线。初中毕业之后,家里以农活忙就不让陈宁上学了。陈宁不肯留在那个面朝黄土的地方,想尽各种办法来到城市打工,阴差阳错地进入到Q大食堂里打工。这次冬训,她也跟着过来了。闲暇的时候,他们两姐弟就聚到一起。陈海给她讲述各种学到的射击技能,陈宁听得如痴如醉。看姐姐还没有放下射击梦,陈海就偷偷让她进入训练场。反正两人是双胞胎,身高个头相貌都很相似。
“唐姐,为什么我是女孩子,就注定是放弃学业的那一个?”陈宁认真地问,“明明我的射击成绩不比弟弟的差,可是家里都说,女孩子干不出什么大事来,还不如趁早辍学挣钱。”
唐心一阵心疼,轻轻抱住陈宁的肩膀,“他们都说错了。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也可以追求梦想。”
陈宁眼神迷茫,“可是,也就你这样说,他们还是会那样认为呀。”
“我会大声告诉他们,他们错了。”唐心眸深如潭,一字一字地说。
一个小时后,唐心安抚好陈宁,送她上了公交车,然后就打车赶到了杜凌枫所在的医院。不愧是本市数一数二的贵宾房,整个走廊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走廊尽头的休息椅上,沈清源一个人坐在那里,两手插在裤兜里,正想着什么心事。昨晚他应该没有睡好,眼角有血丝,头发微微蓬乱。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损去半分气度风华,仿佛他天生就该是如此从容淡然。
唐心只看了他一眼,就停步不前了。沈清源扭头看到是她,身体微微一僵,迅速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唐心没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从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这是我在出租车上写的。”
沈清源疑惑地接过手机,低头看起来。在记事本app上,唐心列了一个新闻稿的草稿,主题是讲述陈家姐弟艰辛悲凉的射击梦想之路。沈清源认真看完,有些触动。
“那篇报道真的不是你写的?”沈清源问。
唐心将手机接过来,望向别处,悲哀一笑,“到现在,你还认为我是用这个新闻稿来为自己辩解的吗?”陈宁的故事让她不想沉默。她想要出一份新闻稿,写一写性别与机遇,梦想和追求。
“陈宁有射击天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请求你帮一帮她,跟张教练提出有没有可能加入射击队。”
沈清源顿了顿,“她早就不是市体校的人了,而且毕业这几年也没有进行过正规训练……”
“按照社会上潜在的规则,陈宁的人生已经定下了,她就该平庸过一辈子,结婚生子打工。可是人生充满了变数才刺激,不是吗?”唐心反问。
沈清源有些动容,“好,我试试。”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开了,杜凌枫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口,目光放肆地看了一眼唐心,笑着问:“很好,有你在,我才愿意见沈清源。”
唐心不得不承认,杜凌枫这个二世祖居然能将蓝白条纹病号服穿出铆钉皮马甲的气质。
病房里,徐典靠墙站着,愤愤不平地瞪了唐心一眼。
“给我杯酒。”杜凌枫对徐典说。徐典欲言又止,却还是拿起柜子上的高脚杯和红酒瓶,倒了一杯酒递给杜凌枫。
唐心吃惊,“杜凌枫,你有伤在身,不能喝酒。”
“我知道,喝酒对我的伤口有害处。可是我伤得越厉害,你们越是担忧。看你们揪心,我高兴。”杜凌枫邪邪一笑。
“杜凌枫,你也是射击手,知道走这条路有多艰辛,能不能给陈海一个机会?”沈清源知道他是故意刁难。
杜凌枫将酒水一饮而尽,“别急,我也是射击手,知道要走这条路就得有耐心。耐心点,好吗?”
唐心忍了一忍,强迫自己语气平静地问:“那你到底想要怎样呢?”
杜凌枫看着唐心,笑而不语。沈清源不动声色,往前站了一步,正好将唐心挡住。
“说吧,你的条件。”沈清源面上冷若冰霜,“我希望你别考验我的耐心,毕竟要被开除的人不是我。我做到这一步,其实已经仁至义尽。必要的时候,我会放弃和你谈判,你爱怎么作妖就怎么作。”
杜凌枫仰头哈哈一笑,“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陈海真的被开除,那你会内疚一辈子。我是不能拿你怎样,可是让你一辈子不痛快,我也值了。”
唐心看到沈清源肩膀微微一抖,知道杜凌枫说对了。她心口涌起一股愤怒,“杜凌枫,你别太过分!”
杜凌枫扯了扯衣领,意有所指地说:“唐心,我一点都不过分。我都没告诉家里人受伤的事情,如果我告诉我爸,那肯定不只是体育头条,陈海想在射击队里留下去?做梦!”
唐心脸色一变,明白了杜凌枫的意思。
“你看,我没告诉家里人这件事,现在害得我都没人陪护。”杜凌枫仰头叹气。
沈清源上前一步,“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我要做的事多了,换衣服、洗澡洗头、吹头发,还有换药……”杜凌枫一边如数家珍,一边眼神暧昧地看着唐心。
沈清源一把揪住杜凌枫的衣领,将他往更衣间那边领。进了更衣室,他将门一关,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你干吗?我警告你别乱来。”杜凌枫夸张地抱住左胳膊,“我可是直的。”
沈清源语气中压抑着怒气,“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打唐心的歪主意。”他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尚存一丝理智,整个人差点要扑上去。
“吃醋了?看来你只是装装样子嘛,还是在意你的小美人的。”
“别打太极,我的耐心有限。”沈清源眸深似海。
杜凌枫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好,我的条件是——你必须和我比试一次射击,输的那个人不仅要把那块金牌奉上,还要永远放弃射击。”
沈清源一怔。
“怎么,害怕了?”杜凌枫靠近他,鼻尖几乎触碰到他的鼻子,“你觉得自己会输掉一切,怕了?”
“不是我不敢赌,而是没想到你逼我拿出金牌也就算了,居然拿自己最爱的射击事业去赌。”
杜凌枫一笑,“你错了,我最爱的是小辞。”
“好,我答应你,等你伤好之后,我随时奉陪。”
“那就一言为定。”杜凌枫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终于可以和你一较高下,这次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两人冷冷地对视,彼此眼眸里都安静地燃烧着愤怒。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擂响了,唐心的声音传来,“喂,里面怎么没动静了?再不出声我闯进去了啊。”
徐典的声音惊慌失措,“唐心你想干什么?别撞门,危险!”
杜凌枫呵呵一笑,瞄了一眼沈清源,“你的小美人为你着急上火了。真让人嫉妒,郎有情妾有意。”
他握住门把手,想要开门。沈清源却眼疾手快地将他衣服拉好,淡淡地道:“以后再敢在她面前衣冠不整,我给你好看。”
这句话醋意冲天,酸得杜凌枫直瞪眼睛。沈清源拨开他的手,一把拉开房门。唐心此时正好撞门,一个不留神就扑到了沈清源怀里。软玉温香猛然在怀,沈清源有些懵了。
唐心赶紧推开沈清源,面红耳赤地后退。沈清源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说:“你不用撞,门其实没锁。”
“唐心你够了啊!从你来到这儿就把这儿弄得乱七八糟,你给我走!别打扰凌枫养病!”徐典往外赶唐心。杜凌枫丢过来一记冷厉的眼神,徐典吓得顿时停住了动作。
唐心怏怏地说:“我以为你们在里面起了冲突呢……”
“没冲突,已经谈妥了。”沈清源转过身盯着杜凌枫,“我希望你能够保守信用。”
说完,他径直往门口走去。唐心站在原地愣了一愣,突然看到沈清源转过身,催促,“还不走?”
她赶紧追了上去。杜凌枫在她身后嚣张地喊:“小美人,别忘了我,下次再见哦!”
唐心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杜凌枫立即捂住胸口,夸张地往后倒去,靠在门板上的时候还不忘贫嘴,“小美人,你一记眼神杀好厉害!”
唐心气得直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这一幕落在杜凌枫眼中,她活像一只被激怒却无法伸爪的小猫。
有趣,越来越有趣了。他正高兴着,忽然周身一冷,接着就注意到沈清源此时回头盯向自己,目光冷得如冰。那冰不是一般的冷,是四九寒天里,屋檐垂挂的冰刃,带着锋刃和亮光,让人胆寒。
杜凌枫打了个寒战,又打了个喷嚏。“喂,你……”杜凌枫想开个玩笑,面对沈清源那张脸,却怎么都开不起来。他被看得发毛,怏怏地收起笑容,扭头回了病房。
沈清源这才转身,快步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门开了,他回头看唐心,“你先进。”
唐心脸一红,低头走进电梯。可是沈清源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转身往楼梯通道走去。
“沈清源!”唐心喊他,可是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电梯门徐徐关上,掩盖住了那个决然的身影。
唐心怔怔地站在电梯轿厢里,心头五味杂陈。他就这么讨厌自己?连同乘电梯,都不肯?
一段风波就此终结。
陈海受了处分,并向射击队作了深刻检讨。关于他是否有资格参加后续的国际性比赛,队里还没有最后确定。不过,这种结果比起直接除名要好得多。
唐心将陈宁的故事写成了一篇新闻稿,通过熟识的主编发布到某网站的体育频道。原本她以为主角是一个没有获得过有分量奖牌的人,不会受到太多关注,没想到在网络上的点击率却节节攀升。
男女平等一直都是网络热门话题,很多网友在报道下面评论,还有人争得不亦乐乎。
“又是一个姐姐将自己的教育机会让给弟弟的故事,怎么这样的事例这样多?”
“呵呵,扫了一眼关键词,重男轻女的大省。”
“喂喂,楼上好好说话,别地图炮。这种事在哪里都有!不过说实话,这个弟弟还算有些良心,知道对姐姐感恩,和其他的米虫不一样。”
……
下班后,唐心坐在电脑前浏览评论,看网友们有的团结,有的互怼,看到有趣的段子还会心一笑。正看得不亦乐乎,陈宁打来了电话。
唐心很意外,“陈宁,最近过得怎么样?”
“唐姐姐,教练答应给我机会了,如果我能通过冬训的考核赛,就能加入射击队!”陈宁的声音透着兴奋,“你知道吗?这是沈清源帮我争取的,当初还是你说服了他帮我呢,我要好好谢谢你。”
唐心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的?恭喜你!”
“不过,我没有资格参加冬训,也没有教练员做指导。唐姐姐,你能来这里教我吗?”
“这……”唐心犹豫。
“唐姐姐,冬训的考核是要跟那些运动员们一起进行的,我怕我的成绩太惨烈……”陈宁的声音越来越低。
“让陈海给你指导呢?”
“他现在的训练强度比以前大很多,训练结束还要去队医那边按摩,顾不上我。唐姐姐,如果你没时间的话,那就算了……”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唐心答应下来,“反正我下班后也没事,就去基地帮你指导好了。”
陈宁的声音立即高昂起来,“谢谢姐姐!”
挂上电话,陈宁转过身,和陈海、江一天击掌。
陈海一脸不屑,“我说江一天,你指使的这个主意行吗?我看队长跟gay一样,对女人根本没兴趣。”
“别胡说!”江一天瞪眼,“队长怎么可能是gay呢?队长别提有多直了,咱们射击队里最直的!”
身后,沈清源拿着脸盘从洗漱间里出来,正好走到江一天和陈海身后。陈宁看到沈清源,倒抽一口冷气,赶紧向江一天挤眼睛。
江一天没有察觉,依然滔滔不绝,“你们不知道,有一次我和队长一起去洗澡,沐浴露忘带了,就隔着挡板跟队长说,队长大人,借点沐浴露哈!你们猜队长怎么说?队长如临大敌,紧张万分跟我说,你小子敢过来一步试试!给我穿好衣服再过来拿肥皂!”
沈清源停住脚步,表情复杂。
陈海仍然没发觉异常,附和着说:“江一天,你发现没有,在更衣室里就数咱队长换衣服最快!一愣神工夫,他就穿戴整齐了。这说明啥?咱队长的观念还是挺传统的。”
陈宁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说你们——有八卦的时间,还不如去睡觉。”沈清源淡淡地说。
陈海和江一天不约而同地捂住嘴巴,慢慢转过身,看到了满脸冰霜的沈清源。江一天脸皮比较厚,嘿嘿笑着说:“队长,你就穿这么一点,不冷啊?”
沈清源只是冷眼看他,没回答。
江一天尴尬万分,忽然扭头看陈海,“你穿这么一点,不冷啊?”
“不冷啊。”陈海感觉莫名其妙。
“冷,特别冷!赶紧回房间,要是感冒了不得影响冬训吗?”江一天拉着陈海,一溜烟跑了。
走廊里一时间只剩陈宁和沈清源两个人。沈清源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你?就算你是基地的工作人员,也不能随意进出宿舍吧?”
陈宁小声回答:“我,我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呢!这次你帮我争取了机会,还要空出自己的休息时间来指导我……”
“我和陈海是兄弟,你不用这样客气。”
“但是,当面和你说‘谢谢’,是我的心意。”陈宁加重了语气。
沈清源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忽然拐回来,伸出手在陈宁脊背上一拍。陈宁下意识地直起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不够自信。”沈清源言简意赅地说,“任何一项运动,首先要建立的心理要素就是自信。第一步你要做到的,就是腰背挺直,说话看着别人的眼睛。”
陈宁依言,看向沈清源。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长得像女孩子,眼珠很黑很亮,像一汪水,可以盛满星光。陈宁不自觉地就看呆了。
“记住,要自信。”沈清源收回手,扭头就走,“拜拜,晚安。”
陈宁顿时觉得后背空落落的,少了许多温暖。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孤冷疏离的身影走向走廊尽头,木木地伸出手,“晚安,沈清源。”
第二天下午,唐心以记者的身份来到冬训基地。
她随意采访了一些教练员,打算写点新闻稿发布到体育频道。做完采访,已经是晚上八点,夜间集训也结束了。
陈宁和她约定的地点是射击馆。天已黑透,馆内还亮着灯光。唐心走进去,看到陈宁正在清理场地。
看到她进来,陈宁兴奋地迎上去,“唐姐姐,你来了,吃饭了没有?”
“这几天减肥,晚饭免了。”唐心打量了一下场地,“我们开始吧,你已经热身了?”
“嗯!张教练特批的,我练习女子小口径手枪,练习完了会让管理员收回。”陈宁说。
唐心注意到一名管理员站在场馆的远处,心里不由得惊叹沈清源的面子果然够大。让陈宁加练射击,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牵涉到枪支、场馆的一系列管理。
“那我们先练习据枪,再实弹练习吧。”唐心提议。
陈宁点头答应,眼珠子却往门口张望。当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时,她笑着打招呼,“队长!”
唐心全身都僵住了。她屏气息声,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下意识地想要逃,却挪不开脚步。
沈清源走到唐心正面,有些意外,问陈宁,“你们这是?”
“唐姐热心帮忙,要指导我练习。”
“哦,那我走了。”沈清源扭头就走。
陈宁赶紧追上去,拦住沈清源,“队长,你别走啊,你和唐姐一起指导我,不好吗?”
她眼神哀求,像是无助的小鹿。沈清源说不清是心软,还是真的想留下来,不由自主地将背包放了下来。
“唐姐,队长,请多指教。”陈宁对着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清源示意她拿枪,“别废话了,快开始吧,我要看看你的据枪动作。”
陈宁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动作之后,深呼吸一口气,举起了手枪。几秒钟后,她射出了第一枪。
之后,她再次举枪,射出了第二枪、第三枪。这几枪的靶数都还不错,只是后面两枪的成绩都不如第一枪。
第四枪,脱靶。
陈宁傻眼了,但没有停止射击。她垂下手臂,深呼一口气之后,再次举枪射击。这一次,成绩更糟了。
唐心眯了眯眼睛,目光不小心和沈清源对视。她像被烫了一下,赶紧移开目光。
沈清源不满地挑了挑眉。从他进入射击馆的那一刻起,唐心一个字都没有说。以前那个用热烈的目光追寻他的唐心,不见了。一想到这个,沈清源的心头酸酸的。
“停。”他说。
陈宁扭头看他,委屈地问:“队长,我是不是很差?”
沈清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唐心,“让她说,她的看法应该和我一样。”
“嗯?”陈宁看向唐心。
唐心顿时紧张起来,感觉第一个字是那样难以出口。她转过身,让沈清源离开自己的视野,才说:“陈宁,你需要进行力量专项训练。可能离开体校的这些年,训练跟不上,你的体能不是很好,尤其是臂力。”就在刚才,陈宁打完第一枪之后,唐心注意到她的手臂并没有将手枪完全带回到原来的瞄准线。所以,后面的成绩出现了下滑。
“射击很多时候靠的是感觉。”唐心继续说,“至少要有3000次以上的准确练习,才能让肌肉记住那种精准射击的感觉。”
陈宁瞪圆眼睛,想了想,默默地低下头。
“不用沮丧,先进行体能专项训练。今天的练习就当试射了,找找感觉。”沈清源示意工作人员收枪。
陈宁有些沮丧,“对不起,队长,唐姐,我浪费了你们的时间,也让你们失望了。”
“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啊?陈宁,你不用在意。”唐心赶紧安慰她。
陈宁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
他们离开射击场,到了室内运动场。
沈清源让陈宁做了深蹲、跨栏步、深腿蹲等动作,接着拿出一张表格进行记录。他一边写,一边说:“FMS的评测结果还可以,现在再做几个动作,进行SFMA评测。”
SFMA是选择性功能动作评价,使用动作来激发各种症状和功能不良,以及存在与某种动作模式缺陷的信息。
测试完后,陈宁的结果是,她的腰椎和肩关节有一些潜在的伤病。
“你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矫正训练,等到你的这些慢性损伤好一些了,才能全身心投入到训练当中。”沈清源下了结论。
陈宁当时就红了眼眶,喃喃地说:“队长,我能忍!时间不多了,我能全力以赴练习射击吗?”
“陈宁,欲速则不达!那些技巧的东西你迟早能掌握,但身体的伤害一旦造成,就是不可逆的。”唐心劝说。
“这不是你能不能忍耐的问题!在健康的状态下进行训练,能延长你的运动寿命,也是对你的保护。”沈清源耐心解释,伸手按了几下陈宁的腰椎,“就拿你腰这块,刚才做动作的时候有痛感,这很影响运动功能的。一个射击手,腰椎必须要健康,懂吗?”
陈宁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像一只熟透的虾。
沈清源却还不自知,又捏着她的肩膀,“还有你的肩膀,这也决定着射击的成绩。别任性,先矫正训练!”
陈宁脖子都红了,头恨不得埋到地缝里。在少女的心里,他的手指像有魔力,每一次按压都撩出一串火花。
唐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头的小火苗“呼”的一声蔓延成了漫山遍野的大火。好嘛!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啊!
她气得胸口发闷,沈清源却毫不知情,还在跟陈宁做一些肩关节的矫正训练。等到陈宁上了泡沫袖,沈清源才站起来松了一口气。
唐心靠在墙边,怒瞪墙角的一只瑞士球。
沈清源走过去,递给她一瓶纯净水,“你知道,刚才你说陈宁的缺点时,我为什么要打断你的话吗?”
唐心没回答,狠狠地拧开瓶盖。
“因为她目前的自信心不够,一定要帮助她重建信心,心态对射击的影响太关键了。”沈清源一边望着陈宁,一边说。
唐心更加怒了,举起纯净水,咕嘟嘟喝了个干净。
沈清源一直看着她,等她回话。
“不知道!”唐心将纯净水瓶一甩,气呼呼地往外冲去。走出运动场,凉风扑面而来,让她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
她居然发火了。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发火呢?沈清源对于陈宁来说,他的身份相当于教练员。教练员指导学员,有一些身体上的接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可是……
唐心莫名就记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当时她被各种训练累得半死不活。肌肉酸痛是常有的事,可是他们学校不是专业的体校,队医资源紧缺,不是每一位运动员都能被队医按摩。为了缓解肌肉压力,于是很多体育生互相按摩。唐心想要找沈清源为自己按摩,可是心情太过紧张,怎么都开不了口。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在体育馆里,他就坐在十步开外的长凳上,低头整理着护腕。她向他走过去,心跳如雷。就在她打腹稿的时候,沈清源抬头。唐心吓了一跳,脚下踩到了一只垒球,一下子跌倒在地。
他跑过来,将她扶起来,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唐心痛得快哭了,委屈地说,训练强度太大,腿软。
他很自然地说,我帮你按摩一下,酸胀感很快就能缓解的。唐心求不得,赶紧说,作为报答,等会儿我也帮你按摩吧。
沈清源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他的手指修长而干燥,按在她的皮肤上,每一下都是一簇小火苗,让她心里堆积的烟花一一绽放。她偷偷地看他,看他秀挺的长眉,看他低垂的眼睛,怎么都看不够。
这段往事像一罐蜜糖,让她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心里都甜滋滋的。这甜蜜麻醉着她的心,让她生出了小小的希望,认为那个人也是喜欢自己的。
“唐姐,你怎么了?”陈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心猛然回神,转过身就看到陈宁站在身后,满脸的忐忑不安。她有些心疼,连忙道歉,“陈宁,抱歉,我有些累。”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陈宁内疚极了,“唐姐,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费心来教我了。”
“你别放在心上,我会继续来这里的。”唐心抱住陈宁的肩膀,“走,进去吧。”
她和陈宁肩并肩走进运动场,沈清源皱着眉头说:“陈宁,赶紧把矫正训练做完,之后还有其他的训练。”
陈宁赶紧依言照做。
唐心看沈清源,发现他的目光很淡,并没有在她身上有过多停留。她在心里冷笑一声。终究是她自作多情了。
五年前,她以为他主动为自己按摩,是有些喜欢自己。可事实说明,这并不是她的特权。
“陈宁,这个动作你做得不够到位。”
陈宁在做肩胛骨俯卧撑,这个动作可以激活躯干的肌肉力量,只是她此时的腰部位置略高。沈清源走上前去,想要伸手纠正,唐心却抢先将陈宁的腰往下按了一按。
“我来比较好。”唐心说。
沈清源收回手,心里却有些异样。他疑惑地观察唐心,可她做得滴水不漏,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等所有的训练结束,沈清源提议,“陈宁,我帮你按摩吧。”
陈宁赶紧摆手,“不了,队长,你已经够辛苦了。”
“我明天再来。”唐心向陈宁告别。
“我送你。”沈清源不由分说就拽着唐心走出了运动场。刚离开陈宁的视线,唐心就冷冷地甩开沈清源的手。
“放开我。”
“你到底怎么回事?”沈清源紧紧盯着唐心,“你今天到底发什么无名火?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还是你根本就是在生陈宁的气?”
唐心心虚,“我,我没有生气。”
那双眼睛俊秀清澈,倒映出他的身影。沈清源突然一阵心慌意乱。五年前,同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他,他特别喜欢自己溺在那一片秋水中。可是如今,他无比慌乱,却还要掩饰太平。沈清源只觉得心头痒痒的,像是几万只蚂蚁在爬,几乎就要软成一摊。他狠了狠心,继续说:“得了吧,唐心,你这副样子就是在生气。我不是说了吗?陈宁现在需要建立自信,我希望你不要干扰她的情绪。”
唐心一怔,心头更是怒火熊熊。她狠狠捶了一下沈清源的肩膀,吼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扭过头飞奔离开。
夜风习习,沈清源皱着眉头看唐心越走越远。他微微叹气,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喂,什么事?”
“队长,回来吧,宿舍马上要熄灯了。”江一天说。
沈清源“嗯”了一声,却想起了什么,又问:“你说,如果女孩子莫名其妙对你生气,这说明了什么?”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音。沈清源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江一天蹲在上铺,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
陈海拿着牙刷走进来,打趣说:“一天兄,这天花板都被你这个窜天猴给磕裂了!”
江一天顾不上理睬他,对着手机说:“队长,恭喜!有女孩子为你吃醋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证明你是个直男!直到不行!”
“我们练射击的,站得最直,还用证明吗?”沈清源觉得很好笑。
“队长我说的‘直’不是字面意思……”
“别啰唆了,总之你的观点是,她喜欢我?”
江一天坏笑,“我比较好奇是谁。”
“是谁不重要,反正不是你。”
“是我也没关系啊……”江一天哼哼。
沈清源后背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变态。”很利索地将手机挂掉。
江一天发现他挂了电话,顿时傻了眼,“完了,我开玩笑的,队长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他吧?”
陈海正往衣架上晾晒毛巾,闻言白了江一天一眼,“误会了又能怎样?矫情!”
“队长答应我怎么办?我是直的,练射击的站得最直啊!”江一天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边,夜风清凉。
沈清源将手机揣进裤兜,莫名觉得开心,唇角忍不住上扬起来,怎么都按捺不住笑纹。不过,他很快就严肃起来,望向苍茫的夜色,怔然无语。
第二天,唐心请了假。她带着丁芳的名片,迟疑地来到医院,在挂号窗口前徘徊了很久,还是没有上前。
电梯门开了,唐心走进去,大量人群蜂拥着进入电梯,立即塞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电梯门开了,人群往外涌去,唐心依然失了魂一般地站在角落里,没有迈出一步。
不知道电梯里来来回回了多少拨人,电梯门开开合合了多少次,唐心站到腿脚发麻,才慢慢往外面走去。
刚走出电梯,就有人问她,“唐心?”
丁芳穿着白大褂站在电梯旁,好奇地看着她,“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学姐……”唐心抽了抽鼻子,哽咽着抱住了丁芳。丁芳赶紧安慰她,“这会儿我正好没病人。走,到我办公室说。”
唐心擦了擦眼睛,点头。
对面的住院部,杜凌枫正把玩着新买的瞄准镜。他试着将瞄准镜对准窗户外面,忽然被镜头里的人吸引去了注意力。他看到唐心走进医师办公室,正在向一名医生模样的女子说着什么。
“老七,给我进来。”杜凌枫打电话。
门外立即冲进一名小喽啰模样的人,对着杜凌枫弯腰哈背,“杜老大,有什么吩咐?”
“对面门诊楼五楼,是哪个科室?”杜凌枫随手一指。
老七懵懵地说:“好像是妇产科……”
还没说完,杜凌枫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什么科?舌头捋直了,你给我说什么科?”
老七吓得结结巴巴,“杜老大,你你你别急,我这就去查、查。”
杜凌枫往病床上狠狠一坐,将瞄准器扔到一边。他懊恼地望着唐心的方向,眉头紧锁。
几分钟后,老七回来了,“杜老大,问清楚了,对面五楼是心理建康科。”
杜凌枫顿时松懈下来,可很快又跳了起来,“她去心理科干吗?”
“她……谁?”老七一头雾水。
“老七,去门诊一楼,给我挂个心理科,我要看心理医生。”杜凌枫露出一口白牙,“哦,别忘了,我要看女、医、生。”
那一瞬间,老七确定自家主子除了伤了胳膊,还可能伤了脑袋。
在医师办公室里,唐心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窥探。她口若悬河,将沈清源冷血无情的模样刻画得入木三分。
丁芳一边听一边笑,“所以你就嫉妒了?”
“我没有!学姐,我怎么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呢?陈宁很可怜,我对她没有任何意见啊。”
“爱情本来就具有排他性,你对陈宁没有意见,但你内心不愿意沈清源接触任何女孩子。”
“什么爱情啊……”唐心脸上灰灰的,目光移往旁边。
丁芳若有所思,“不过说起来,这个沈清源还真的是大冰山啊。”
“就是!他还欠我一个单反镜头呢,就没见过债务人也有这么拽的!”唐心愤慨。
“那你见到他就口吃的症状还没有缓解,是吗?”丁芳冷不丁地说。
唐心一怔,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的,学姐,我可能……可能没办法摆脱他带来的影响了。”
“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唐心难过极了,“我知道,我只能尽量不让别人发现我的秘密。”
“别将这个当成秘密,你会更有压力。”丁芳随手打开电脑,开始补充唐心的情况。她有记录每一位心理病人情况的习惯。
“那我该怎么做呢?”唐心苦着脸问,“我会不会一辈子无法痊愈呀?”
丁芳笑了笑,“你说的那种口吃病患,大部分是生理疾病,是中枢神经出了差错。像你这种就是心理上的压力导致的。唐心,你知道口吃患者在唱歌的时候,是不会口吃的吗?”
“啊?”唐心摇头,“不知道。”
“如果你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沈清源,不如试试用唱歌的方式,任何形式都可以。”丁芳提议。
唐心想了想,低声说:“我知道了。”
正说着,丁芳的电脑发出了提示音。她扫了一眼,有些意外,“唐心,有个病人挂号。我得工作,不能和你聊了。”
唐心礼貌地向丁芳告别,结果刚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杜凌枫站在门口。
“是你?”唐心一挑眉毛。
杜凌枫咧嘴一笑,“小美人,咱俩真有缘分,又见面了。”
“你来这里干吗?”
“当然看病啊。”
“没想到你也知道你有病,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知之明呢。”唐心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肩膀故意狠狠地撞了杜凌枫一下。
杜凌枫顿时疼得冷汗都下来了。他捂住肩膀,盯着唐心的背影,却勾唇一笑,“够味道啊,小辣猫。”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哼,有了这个,我很快就能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喂,你是挂号的病人吗?在门口站着干什么?”一个女声拉回了杜凌枫的思绪。
杜凌枫赶紧将那个U盘藏在手心里,对丁芳毕恭毕敬,“美女医生好,我看病。”
“美女两个字去掉,叫我丁医生。”
杜凌枫赶紧走进病房,在丁芳的桌子对面坐下。丁芳扫了他一眼,“都是什么状况?”
“啊,是这样的。我失眠、健忘、头疼、暴躁……”杜凌枫可怜兮兮,“丁医生,你可要救救我。”
“初步怀疑抑郁症,做一套题目。”丁芳递给他一张试题。杜凌枫答应一声,埋头做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响声。
丁芳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出病房。杜凌枫趁这个机会,眼疾手快地将U盘插到丁芳的USB插口上。电脑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个进度条,很快就消失了。
“搞定。”杜凌枫拔下U盘。
丁芳毫不知情,只看到老七正在病房外面,醉醺醺地砸着休息座椅。护士上前阻拦,“这位先生,你喝醉了,请来这边。”
“这里不允许醉汉进入,赶快把他弄走。”丁芳皱眉。
老七却拨开护士,往丁芳走过来,“美、美女……”他口吃不清地说着胡话,往丁芳这边伸出手来。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刹那。丁芳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闪电,接着老七便飞了起来,重重地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才看清楚周祖光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
周祖光蹲下来,面色严肃,“喝醉了是吧?那我给你醒醒酒。”说着,他又要动手。
“这里是医院,你别冲动!”丁芳喊。
周祖光这才停了手,没好气地站到一旁。丁芳有些恍惚,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在跟几个小流氓搏斗的场景。小流氓被他打得满地找牙,操着脏话逃走了。当时她抱住他,哭着让他别追了。那名年轻男子和眼前的周祖光的形象渐渐重合,居然没有任何违和感。丁芳愣住了,她以为这两者之间隔着重重岁月,可事实上他们从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谢谢你。”丁芳尽量让声音不含感情。
周祖光耸了耸肩膀,“哦,不客气,我……路过。”
病房里,杜凌枫听到了骚动声,赶紧冲出去,将试卷往丁芳手里一塞,“丁医生,谢谢你,我感觉我的病好多了,再见。”
周祖光觉得杜凌枫有些眼熟,“我见过你,你好像是徐典的……”
“我跟她没关系!”杜凌枫上前让老七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老七低声说:“老大,晚上得给我加鸡腿。”
“不加,你活该,谁让你乱给自己加戏。”杜凌枫哼哼。
丁芳低头看了一眼做得歪七扭八的试卷,哭笑不得,“你等一下,我还没下诊断呢。”
“啊,要诊断什么?”杜凌枫转过身。
丁芳微微一笑,“从试卷的表现来看,你没有抑郁症,就是有‘巨熊症’!”
“巨……巨什么?”
“巨熊症,”丁芳认真地解释,“巨大的熊孩子。”
杜凌枫一瞪眼,刚想理论,随即想起了手里的U盘。他哼了一声,“巨熊怎么了?我乐意!”他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开。
丁芳轻蔑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将试卷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同时,她还痛批了一句,“蛀虫,占用国家医疗资源。”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有趣。”周祖光忍不住笑了起来,“丁芳,你没变。”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说吧,找我什么事,我可不信你是路过。因为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稍微停顿了半秒钟。”丁芳犀利分析。
周祖光无奈地点了点头,“唐心最近不太对劲,我就是想了解她到底是怎么了?”
丁芳一怔,随即回答:“我的医术和职业道德,一直是业内的高岭之花,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泄露病人的隐私。”她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对我的,前夫。”
“那,那就算了。”周祖光尴尬地向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丁芳脸上所有的冷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伤痛。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只能形同陌路。
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只要成为过去式,都会变得那样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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