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好书推荐 ›› 南渡北归(1.2.3部) ›› 第11章
其间,由于矿科专业的关系,结识了当时中国著名的矿物学家、地质学家翁文灏,并通过翁再度结识了在李济人生旅途上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国际级地质学大师丁文江(字在君),二人成为终生挚友。
丁氏作为曾在欧洲剑桥、葛拉斯哥等大学求学七载,并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时归国的老字号“海龟”,此时已取得了中国地质界的领袖地位,担任中国地质学会秘书长,对田野考古发掘和野外收集资料颇为热心。正在这个时候,河南新郑古墓出土一批青铜器的消息传到北平,引起了学术界注意,丁文江得知,立即鼓励李济亲自到那里做些发掘工作,并筹了200块钱作为发掘经费,另外派了地质调查所谭锡畴作为李的助手协助工作。
李济接受了丁文江的好意,于1923年秋赴河南新郑做了第一次试探性小规模考古发掘,由于土匪捣乱与当地土著们不合作,加上墓葬几乎被盗墓贼盗掘一空,发掘收获不尽人意。李济自觉有“失败”之感。正是这次“失败”,使年轻的李济从具体实践探索中积累了可贵的田野工作经验,并有简短的英文报告《新郑的骨》一文问世。按李济的说法“由这些无数的宝贵经验中,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丁文江先生对我们的一番苦心。”自此,李济迈出了由人类学家向考古学家转变的第一步。这一步在中国考古学史上的意义,正如许多年后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在走下飞船舷梯,迈向月球加里加特梯死海之时对地球人类说出的那句永垂不朽的名言:“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正因了李济在新郑发掘的第一步,具有科学性质的考古学大幕在中国辽阔的大地上轰然开启,神秘的东方古代文明之门再度洞开,整个地球人类将随着中国田野考古发掘一步步推进和丰硕成果的展示,为远东大陆如此不可思议的高度发达的古代文明而惊叹。
1924年,美国华盛顿史密森学会弗利尔艺术馆(TheFreerGalleryof
Art),派毕士博(C.W.Bishop)率领一个代表团到中国进行考古发掘和研究,鉴于李济在学术界日渐兴隆的名声,以及他在中国近现代考古学史上迈出了关键性一步的机缘,毕士博代表团驻北京团部写信至天津南开大学,邀请李济加入他们的工作队,共同进行田野考古发掘工作。李济接信后,颇为踌躇,最后在丁文江支持下,决定与对方合作,他在给毕士博的回信中首先提出了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但却关乎国家与民族大义的两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一、在中国做田野考古工作,必须与中国的学术团体合作。
二、在中国掘出的古物,必须留在中国。
毕士博接信后,立即回华盛顿向他的上司——弗利尔艺术馆馆长洛奇汇报,并将李济赞扬一番,终于达成一致意见。不久,李济收到毕士博的回信,称:“我们可以答应你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决不会让一个爱国的人,做他所不愿做的事”。[45]李济对这个答复很满意,于是辞去南开大学教职,于1925年初,加入毕士博等人的行列。李济所提的两个合作条件,开创了“既维护主权,又公平合作”,利用外资搞科研的先河,直接的收益不仅为后来著名的“殷墟第二、三次发掘的资金问题的解决”打下了基础,更重要的是,为后来中国学者与外国学者的国际性合作树立了坚实稳定的坐标。
李济加入毕士博考古工作队不久,清华国学研究院招聘天下一流人才的行动开启,作为筹备处顾问的丁文江建议李济去研究院,一边任教一边做研究工作,并把情况介绍给老朋友梁启超。梁启超深以为然,二人共同出面向清华校长曹云祥推荐,曹一听李是哈佛博士,且正与美国人合作田野考古发掘项目,当场表示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赶快请进清华园。于是,时年29岁的李济,以讲师的身份出任国学研究院导师。
1925年6月15日,清华校长曹云祥正式宣布国学研究院教职员名单:
教授: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
讲师:李济;
助教:陆维钊(同年9月辞职,由赵万里接任)、梁廷灿、章明煌;
主任:吴宓;
事务员:卫士生;助理员:周光午。
如此精简干练的教职员阵营,颇为校内外同仁称赞,向来以木讷寡言著称的王国维更感欣喜,认为此举正合他早年关于治校之论述:“一校之中实行教授之人多,而名为管理之人少,则一校之成绩必可观矣!”[46]可惜的是,王氏此言,在日后的清华与全国教育界被视为蹩履和歪理邪说被无情地扔到垃圾堆中,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庞大的官僚体制和管理队伍控制的大学,其办学成绩自可想见。
从清华国学研究院整个聘任过程中可以看到,由于当时中国学术界人数,特别是有名望的“海龟”不可多得,学者间的相互推荐和学者出身的校方负责人之认同,发挥了交叠影响和作用。就整个导师队伍论,此时的李济虽有大师的身价,并且是研究院的五位导师之一,但后世士林却没有把他与王、梁、陈、赵“四大导师”并列而成为“五大”,究其原因,表面上看是他没有前“四大”的教授头衔,其实内中还有更多复杂的原因与详情,而这些详情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模糊淡远,成为后来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桩历史公案。[47]
◎梁启超与李济的友谊
李济以大师的身价、讲师的头衔做了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担任的课程先后有普通人类学、人体测量学、古器物学、考古学等,其间还主持了一个考古学陈列室并兼任历史系教授。令人稍感遗憾的是,在清华任教期间,李济重点指导的研究生只有一个半。一个是后来中国龙山文化和南诏文化的发现者、著名考古学家吴金鼎;另半个是后来成为著名古文字学家的徐中舒。因徐氏主要从王国维研读古文字学与殷周民族史,故在李济的名下只能算半个。
在清华的日子,李济与各位教授关系融洽,但走得最近的则是比自己大23岁的梁启超,不仅缘于梁对李进清华有推荐保举之恩,主要是二人对待近现代田野考古这门新兴学科具有相同的眼光和热情。梁启超是最早介绍西方考古学理论、方法,并系统总结中国传统金石学成果,极富远见卓识的史学大师,也是一位非常重视遗址搜寻和田野发掘的热心倡导者。此时的梁启超正担任着中国考古学会会长。而李济则是一位血气方刚,朝气蓬勃,满身透着西方文明浸染的富有科学知识与理念的青年才俊,用他自己的话说,像“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许多想法与梁启超一拍即合,二人遂成亦师亦友的莫逆之交。由于梁、李都极为重视田野考古发掘所取得的第一手材料,李济进入研究院后,在梁启超的鼓动和弗利尔艺术馆毕士博支持下,即着手让考古人类学这门新兴学问突破厚重的清华园围墙,把教研课堂搬到田野中间,放开手脚做一番实实在在的现代学术事业。于是,便有了李济在中国考古史上具有里程碑性质和决定未来田野考古学这门学问路径走向的山西考古之旅。
1926年2月5日,李济与地质学家——曾随瑞典著名学者安特生发掘闻名于世的仰韶文化的袁复礼同赴山西,沿汾河流域到晋南作考古调查。[48]其间发现了几处新石器时代的彩陶遗址,取得了一些标本。在初步确定几个可供发掘地点后,二人于3月底返回清华园。同年10月,由李济直接协调洽谈,清华校长曹云祥出面,清华国学研究院和美国弗利尔艺术馆共同组织,并由对方出大部分经费,李济、袁复礼主持的山西夏县西阴村田野考古发掘协议达成。按照协议规定,发掘古物永久留在中国,论文用中英文撰写并在中美两国学术刊物上发表。[49]——这是中国人自己主持的第一次正式的近代科学考古发掘尝试,也是李济在清华任教的几年间做成的唯一一次田野考古发掘事业。对于这次发掘的意义和评价,许多年后,李济的学生、哈佛大学人类学系主任、著名考古学家张光直曾言:“这第一个中外考古合作计划所采取的立场是明确的:学术是天下之公器,中外合作是可以的,而且在当时条件下还是必需的,但古物是公有的,而且是国有的。李济先生的国际地位与国际眼光并没有使他在爱国、在维护国家权益上作任何的让步。这种眼光远大的爱国精神是李济先生一生从事学问从事事业的特色。”[50]此次发掘,由于其在中国考古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与奠基性地位而载入史册。
梁启超对于此项中外合作发掘事宜极感兴趣,主动给予大力关怀与支持,李济后来曾深情地回忆道:“梁启超教授是非常热心于田野考古的人,他主动地把我推荐给山西省模范省长阎锡山。”[51]因有了阎老西政府的撑腰和关照,使得这次考古发掘非常顺利。
当此之时,梁启超的次子梁思永正在大洋彼岸美国哈佛大学就读,主攻考古人类学专业。这一专业的选择来自于梁启超的精心策划与安排。具有博大学术眼光和强烈民族责任感的梁任公,眼望世界范围的考古学迅猛发展,而号称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境内,从事考古工作的人都是以各种名义来华的外国学者,如瑞典人安特生(J.G.Andersson)、加拿大人步达生(Davidson
Black)、德国人魏敦瑞(J.F.Weidereich)、法国人德日进(Pierre
.Teilhardde.Chardin)、日本人鸟居龙藏、水野清一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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