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好书推荐 ›› 刘瑜：《民主的细节》
在美国的反伊战游行示威中，最流行的一个标语牌恐怕是“No blood for oil”了(不能为了石油而流血)。虽然美英政府早就声明“这场战争和石油毫无关系”，基本上人们把这话当笑话来听：不为石油为什么？难道美国还真就是为了给伊拉克人民输入自由民主？
这种提问的逻辑其实不完全通顺。假设——仅仅是假设——美国打伊拉克是为了输入自由民主，这其实与美国的利益也不矛盾，甚至大大促进美国的利益：一方面，国际关系的研究表明，“成熟的民主国家之间没有战争”，把伊拉克给民主化了，对于美国的国际安全是一件好事；另一方面，如果把伊拉克给“自由化”了，改造成自由市场经济，会大大降低与伊拉克之间商贸往来的“交易成本”，对英美的石油公司尤其有利。所以给伊拉克输入民主自由，和强化美国在中东的商业、政治利益很大程度上是一件事，为什么一说到“输入自由民主”，就立刻要认为是“理想主义”呢？
现在，让我们反过来假设——同样仅仅是假设，虽然很多人都将它认定为事实——美国打伊拉克完全是为了“控制伊拉克的石油”。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控制伊拉克石油的产量？控制它的价格？控制它的出口国方向？控制它的开发权？甚至，控制伊拉克石油的所有权？在无数的人云亦云里，有多少人真正独立思考过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显然，控制伊拉克石油的所有权这一条不可能。虽然美军一占领伊拉克就直接去“保卫”石油部的举动成了全世界的笑料，但距离萨达姆下台已经有些年头，好像也没见美军把伊拉克油田归入自己的名下。就算将来伊拉克局势稳定下来，大石油公司要开始争夺伊拉克石油的开发权，也必须通过竞价购买的市场交易方式。
控制伊拉克石油的开发权，这话有一定道理。许多伊战批评者都认为英美政府打伊拉克，其实是在为Exxon，Shell，BP这样的美英石油公司开路。军国主义开道，资本家挣钱，这似乎也合乎我们习惯的“阶级分析”逻辑。但是，这个说法的可疑之处在于，就算布什政府把Exxon当大爷伺候，都21世纪了，给资本家开道还非要通过打仗？通过打仗来打开市场，成本太高了。美国这么几百亿几百亿美元地往伊战砸钱，真要是为了取悦几个石油大佬，不如把这钱直接通过补贴的形式分给他们，可能投入产出更划算。而且，以美国的霸权地位，通过联合国搞一个决议，说取消制裁的条件就是打开市场不就行了？为什么非打仗？被石油制裁折腾得焦头烂额的萨达姆没准求之不得呢，用很多第三世界国家的眼光来看，不就是个“引进外资”吗，越多越好啊。
子午坊（ziwufang.com）
那么，控制伊拉克石油的出口量和出口方向呢？比如，强迫伊拉克多往美国出口石油，少往美国的对手出口。这个说法同样可疑。和平年代石油卖给谁不卖给谁几乎全靠各个国家的购买力决定，很难想象伊拉克出台一个政策说“我只卖油给那谁谁谁，就不卖给那谁谁谁”，行动上也没有这个迹象。更重要的是，美国对伊拉克石油的依赖性并不强。拿2005年11月来说，美国的进口石油中只有16.3%来自于中东，而伊拉克在其中又只占26%。现在石油出产国多元化，就算伊拉克完全停止对美国石油的出口，这个缺口也可以通过其他国家补回来。比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些举着“No blood for oil”的人当中，很多一方面严厉斥责政府为了“拥有石油”而打仗，另一方面却享受着“石油文明”带来的各种好处不肯放弃少许，该买SUV买SUV，该24小时开空调24小时开空调。
控制伊拉克石油的产量，从而左右石油价格，这还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说法。美国如果要控制伊拉克的石油产量以操控价格，你说是要让它涨价还是跌价呢？有的人可能会说：涨价！这样美国政府所服务的石油大佬渔利啊。有的人可能会说：跌价！这样有利于执政党争取选民。反正无论涨价跌价，都可以用倒推法说成是美国政府的叵测居心。另外，美国怎么“控制”伊拉克石油的产量呢？打电话给Exxon或者Shell让它们减产？人家可不是对政府言听计从的国企。拿枪比着伊拉克石油部下达指示？伊拉克好歹有一个民选政府和议会。当然了，危机时刻美国拿枪比着伊拉克让它增产或者减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说，你可能会说，美国打伊拉克跟石油没有关系了。当然不是这样。在我看来，伊战和石油的相关之处有两点：一方面，敌对的政治势力与巨大的石油收入相结合，容易对美国的国家安全乃至霸权地位形成挑战。现在委内瑞拉、伊朗、甚至俄罗斯为什么敢于动不动跟美国叫板？滚滚而来的石油收入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在这些威胁者中，拿伊拉克开刀显然最顺手。其次，在中东安插一个亲美政权，也有利于维持石油体系长远的稳定与开放，牵制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甚至俄罗斯不随便发“小姐脾气”，增进国际石油安全。你可能会说，你看，还是回到了石油不是？美国不还是为了石油打的仗？我想提醒大家的是，石油安全不仅仅是美国人的石油安全，也是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石油安全。虽然美国自身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但如果石油价格失控，刚刚起飞的中国就可能被斩断翅膀。当然，即使如此，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仍然可能是非正义的，毕竟，“威胁”是一个主观概念，任何一个战争狂人都可以以它为借口四处出击。至于自由民主，就是再美好，也很难强买强卖。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少年维特之烦恼 瓦尔登湖 老人与海 月亮和六便士 人生的枷锁 少有人走的路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