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叫你t吧。”
“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你可以给它赋予很多种含义,但它也可以不代表其他任何含义。因为它就是你,t。”
谢陆——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t。他觉得,那个男人的思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深邃,也都要清澈。
他跟t印象中穷凶极恶的罪犯完全不同。
所以即使跟着他杀人,你也觉得天经地义。
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t跟了他八年。
但只有头三年,在他身边。
因为就在第三个年头,那宗案子发生了。
那时恰好,也是t第一次作案。他是那人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作案时延续了那人的风格:计划周密、擅察人心、心狠手辣、天衣无缝。
8个人,一周内陨命,没有一点痕迹,被警方称之为“完美犯罪”。但t很清楚,自己根本只学得了那人的一点皮毛而已。
而他从不问那人,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他说杀,就杀。
只是在庆功的那个晚上,有人挑衅他:“t,你枪法虽然厉害,但其实啊,你是我们当中杀得最无聊的。趴在相隔几百米的远处,一枪干掉一个,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跟要杀的人呆在一起,跟她聊天,给她洗澡,闻她每一寸身体的味道,看她眼睛里出现越来越多、多得数不清的恐惧!然后,就在这种恐惧里,一点点的熬她,一点点的杀掉她——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小子,要试试吗?”
t想都没想,答道:“不要!”
旁边有人低笑出声,这时,t就看到那人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静静地望着他。
t一时看不清,他的目光到底是惋惜,还是不悦,还是怜悯。
只是t很清楚,每天晚上困扰自己的那一双双沾血的手,从此,大概会跟随一生了。
没人想到,就在这一年,这个季节,他们这个团队,差点就被人揭露在阳光之下,一败涂地。
而t也因为自己的第一次犯罪,遭到警方的堵截追击。
明明是完美犯罪,却终于遇到了对手。
也就是在那时,t第一次见到了那两个人。那对同样年轻得出乎意料的神探,听说他们还是相爱挚深的情侣。
而后来再见到时,他们几乎成了一双尸体,只剩最后一口气。
……
这个案子过后,被t视为兄长、视为神明那人,解散了整个团队,就此销声匿迹。
而包括t在内的所有人,只要活着的,都开始自己过活。
“对不起,t。”那人说,“承诺你五年,却只带了你三年。”
t却只是笑:“我的一生,听你调遣。”
那人只点点头,就不再看他。很清楚,那个案子,燃烧最多的,不仅是韩沉和他的女友,还有眼前这个男人。
离开他之后,t没有其他的事可做,只有杀人。
于是开始接受一些雇佣和委托,迅速积累名气和财富。只是,虽然已经脱离了那人,t仍然每次会把佣金的一半,都寄给他。他相信,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杀的人越来越多,价格越来越高。梦中那些撕扯着他的手,也越来越剧烈。有时候半夜都会惊醒,抓起身旁的枪,却不知射向哪里。
他也回去看过父亲。昔日的店面荡然无存,只有一个明明才四十余岁,却老迈如六旬的男人,拖着扫帚,在大街上扫地。只是依然愤怒而无能,有行人在刚扫过的地面,丢了张废纸,都会令他横眉冷对。但也只是横眉冷对着空气,不敢跟任何人抗争。
t走到他的面前。
杀手职业,令他擅长伪装。此刻他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蓄着浓浓的胡子,肤色也做了改变。只是如果仔细看,眉宇间依稀能辨认出,当年那个清秀的少年。
但是父亲没认出他。他只抬头看了t一眼,然后小声嚷嚷:“让一让,扫地呢!”
t退让到一旁。
看着他佝偻扫地的样子,竟与爷爷的背影,有几分神似。
t丢了个沉甸甸的包,在他脚边,里面是足以让他富贵养老的现金。
他这才惊讶抬头:“先生,你的包……”
t转身离去。刚走出一小段,就听到身后传来迟疑的、激动、沙哑的声音:“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家的陆陆?!”
t加快步伐,没有再回头。
父亲,我的人生,已不再是你能理解的人生。
从你放弃理解我的那一天起。
最后一年,t的失眠越来越严重。经常睁眼一直到天亮,然后睡了两个小时,就会在固定的一个时刻醒来,每天如此。
他看了书,自己的这种状况,叫抑郁症。
但他的心情其实很平静。他想,就像那人说的,人活着,就是要燃烧自己。而他,大概杀了太多人,烧得太快,而积淀在心上的灰尘,也越来越厚,厚得拨不开。他已看不清这个世界。
最后一次出任务,他终于失手了。
大约是精神太过恍惚,又或者是看到目标人物身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三次扣上扳机,却三次又放下。
最后,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高楼,却被监控拍到了模样。虽然是伪装后的模样,却足以令他遭到警方的严密封杀和追捕。最终身中两枪,逃入了森林。
丛林,是他最熟悉也最自在的地方。他用刀和火,自己剜出了子弹。然后在深山里跑了11天。
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警察,而他也已精疲力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k省边界,地势最为险恶的一段山岭和丛林。
第二天的夜里,他失足掉下一段山崖,昏迷不醒,随身的数把枪也掉进了奔腾的溪流里。
高烧,伴随着腿部的剧痛。他一直浑浑噩噩,梦中,无数双手,从悬崖下伸出来,把他往下拉。
他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因为那人说过,我们这样的人,即使能够构筑一个全新的世界,也终将在庸人的平凡世界里,寂寂无名的死去。
醒来时,却看到一盏灯。
农村的普通木屋,宛如他幼时所居,简陋却整洁。而一个老人,背对着他,坐在灯下,正在缝补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衫。
t看到这一幕,差点掉下泪来。
“爷爷……爷爷……”他喊道。
老人转过脸。
却不是他熟悉的面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老人。比记忆中的爷爷更瘦弱,更佝偻,更老迈。
笑容,却那么相似,就像是一个人。
“孩子……”老人走到他面前,“你掉到山谷里啦,腿断了,爷爷把你背了回来。别担心,已经上了草药,会养好的。”
t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为什么帮我?”
老人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没回答。
“我姓郭。你叫我郭爷爷就好了。”他说。
郭爷爷每天都很忙。鸡一打鸣就起床,去屋后的半亩田地里浇水、施肥,然后回来做早饭。从窗口望出去,这幢小屋周围,还有几栋红砖房,据郭爷爷说,住的是他的儿子,和几个孙子。
现在多了个t,郭爷爷每天还要多做一个人的分量。然而老山中何其贫瘠,有时候米往往不够吃,这时候郭爷爷就会把剩下的饭,全装给t,自己则端起一碗菜粥,笑笑说:“我这么老啦,吃不下太多东西。你要养病,多吃点。”
t也不拒绝,低头大口吃光。身为一个杀手,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战斗力为零,这令他强烈地缺乏安全感。如果不快点恢复体力,他的命就像始终悬在半空中一样。
但住了几天,t就发现这个家族的异样。
譬如,郭爷爷的那些正值壮年的孙子,都没娶妻;
譬如郭爷爷始终没让他们知道,t的存在。像是害怕着什么,或者更像是执意保护他。郭爷爷就将他藏在这小屋里。偶尔有人过来,立刻拿起草垛和席子,将他躺的那张木板床盖住。等人走了,才拿开。
他不说,t就不问。
平时,一老一小,两人也很少说话。郭爷爷似乎也不太爱说话,到了夜里,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望着山沟里的一轮明月,长久的发呆。而t也望着那久未看到过的,最清澈的月亮,然后进入睡眠。
他的失眠症好了。每天一觉到天亮,有时候甚至要郭爷爷叫他,才会醒。一睁眼,就看到他淳朴的笑脸,然后将一碗热腾腾的粥递过来。
偶尔,也会聊天。郭爷爷问:“孩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t答:“我做it。”
见郭爷爷不说话,他只得又开口解释:“就是计算机。”
这下郭爷爷明白了:“哦哦哦——我以前听人说过。真厉害。”顿了顿又说,“我们这山里,豺狼野兽多。你也是玩那个‘户外’,到这里来的吧?以后不要来了,去点山明水秀的地方吧。”
t看着他,想起白天看到的,走过窗口那些木讷的农家汉,没说话。
杀手,对于某些事情,是有敏锐直觉的。
t的腿骨迟迟未能愈合,有一天,郭爷爷端了碗鸡汤来给他,里面还有几块肉。一看就是鸡身上最不好的部位:鸡头、鸡屁股、鸡脖子……但t还是接过,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第一次对郭爷爷,说了声:“谢谢。”
郭爷爷又笑了。
结果这天夜里,t一个人躺在小屋里,就听到外头有个男人在骂:“老东西!就那一只会下蛋的鸡,你还把它宰了!脑壳有病吧你!老糊涂了!”
然后就听到郭爷爷的声音答:“我是看老六最近身子骨不太好,想给他补一补……啊……”
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的声音:“老东西!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想自己吃吧,鸡头呢?鸡屁股呢?是不是你吃了?”
郭爷爷喘息的声音传来:“我吃了、我吃了……”
t垂在床边的手,紧握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
这晚郭爷爷躺在小屋里,一直在咳嗽,听得t心烦。天亮的时候,才听他缓了过来。
“他们不是你的儿子孙子吗?”t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这样对你?”
郭爷爷沉默了好久,才说:“孩子,你说人的心,如果被脏东西蒙住了,有什么办法,才能把那脏东西撕开?”
t没答。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等我伤好了,你跟我回城里吧。我给你买个房子,找个人伺候你,让你好好养老。”
郭爷爷摇摇头:“我就该死在这里。”
那个叫顾然的女孩,是几天后,被他们抓回来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这时已经能坐起,只是不能走路。他就坐在单薄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农家们连绵不断的哄笑声。
而郭爷爷,一直在做饭,一直在热酒。老三回来的时候,扔过来一堆米肉酒菜,大概是用女孩身上的钱,在山脚买的。
可当饭菜全做好、送过去后,郭爷爷累得精疲力尽,坐在门槛上,忽然就老泪纵横。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娃。”他对t说,“造孽啊!”
t沉默片刻,问:“他们会怎么做?”
郭爷爷的声音,头一回有点抖:“会把她丢到水里,冷死,然后等有人来了,再打捞尸体。”
t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关窍,不再开口。
杀手生涯,早令他视人命如草芥。梦里的一切或许揪心,醒来,他依旧是冷漠无情的t。那个女人既然落到这群人手里,就是她的命。与他何干?
这时,郭爷爷忽然起身,走到灶边,拿起壶酒,就一个人喝了起来。
t看着他醉得通红的脸,没说话。如果这样能让老人好受点,那就喝吧。
谁知喝了一半,郭爷爷忽然站了起来。
“我去找他们!”郭爷爷含着泪说,“不能让他们再把这个女娃杀了。他们如果不放人,我就下山去报告派出所!”
t倏地抬眸看着他:“你不能去!”
郭爷爷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t想要站起来,动作太急,一下子从床上摔到地上:“郭爷爷!去了你就回不来了!”他低吼道。
老人已经走了。
这天,从上午直到天黑,老人也没回来。
t一直坐在床上等。
直到夜里**点钟,才听到屋外有脚步声。然后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扑通”落水的声音。然后有人含着醉意骂了句:“老东西,终于死了。”
t坐着,继续等。
到了半夜三点,这是普通人一天里睡得最沉的时刻。他拿起床边的一支木棍,作为拐杖,缓缓起身。
他知道这里不能再呆下去,郭爷爷已死,明天那帮人就会来把屋里的东西搜刮一空,或者一把火烧个干净。
虽然腿伤未愈,身上的枪伤也没好利落,走路时全身都痛。但杀手的基本身手依然在。他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入了隔壁的农舍。
院子里一团狼藉,大部分人横七竖八,全都醉得不省人事。但是前院,还有两个人醒着,坐着在抽烟商量,是郭爷爷的儿子和大孙子。
“明天把这女娃丢去哪儿?”
“后山的猴子溪吧。那里水凉,这两天还滑坡了。”
“好。”
……
t绕开了他们,没花多少力气,就在一间柴房,找到了被链子锁住的女人。
女人的确很年轻,也很漂亮,皮肤白皙。只是已经如同一具木偶,趴在地上,没什么人气。看到t进来,她只抬了抬眼,又闭上了眼睛。
看到她,t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差点被燃烧殆尽的自己。
t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今天有个人,为你而死。”
顾然重新睁开眼,表情有些恍惚:“是那个老爷爷……”
t缓缓地说:“我今天救不了你。你如果有什么愿望,说出来,我替他为你完成。”
我欠他一条命。现在他为了救你,赔上了自己的命。
那么我也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顾然的声音很弱很轻:“你能给我报仇吗?”
“能。你只需要给我名字。”
顾然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t保持沉默。
阴暗的柴房中,潮湿的空气里。两个原本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因为这世间最大的罪恶和最弱小的良善,达成了协议。
“乐落霞。”顾然轻声开口,“她偷了我的指南针和地图。”
“柯凡、方绪、颜……****我。”
“李明玥、张慕涵、乐落霞……他们在草丛里。”
“孙教授……拒绝带我回营地。”
“最后……还有这里的这些人。我希望他们全部死掉,一个,都不要剩。”
……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明日继续更新正文,推荐票别忘了!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无尽天灯 你是我眼中的山川和海洋 烈火军校 深海里的星星 好想和你在一起(美人宜修) 爱情公寓5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 他与月光为邻 凤于九天 报告王爷,王妃是只猫 蔓蔓青萝 若解多情 老板是极品 余生请多指教 最美不过初相见 识汝不识丁 司藤 祸国 明月传奇 十年一品温如言 史上第一混乱 心宅猎人 大主宰 七根凶简 雪中悍刀行 哑舍 三千鸦杀 天醒之路 三生三世枕上书 我的邻居睡不着 谋爱上瘾 鹤唳华亭 大唐狄公案 壁花小姐奇遇记 应许之日 紫川 宫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