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道:“反正是迟早的事不是吗,我心里是有准备,可真的想起来,心里揪着疼。”美丽的小妇人,婚后几时在人前露出过这样黯然的神情,此刻却忧心忡忡,“富察府也好,纳兰府也好,你看高门大户皇亲贵族里,哪一家不是三房四妾,可我怕自己没有那样的心胸,将来若不是与傅恒闹翻,就是和小妾们不安生。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我现在一个人守在家里盼他回来好。”
“如茵,你可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自己吓唬自己呢,连娘娘都说富察大人一心一意对你,我想即便将来大人要纳妾,也一定要你来点头,你永远别答应不就好了?”红颜轻轻晃动如茵的胳膊,“你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太想大人了。”
如茵则怔怔地看着红颜,眼前的人真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她大概已经把昔日傅恒对她的情意忘了,又或者红颜本身不知道傅恒的情意?细细想来,如茵除了自己察觉到傅恒另有心上人,且是红颜外,并没有再从任何人哪里求证过,也不曾询问傅恒,难道红颜真的是不知道的?可若真的不知道,傅恒还那么痴情……
如茵心里越发纠葛,保不齐将来傅恒再遇到像红颜这样的人,就会动了心,而他失去过了一定不会再轻易放过,若是像傅二爷那样在外头金屋藏娇可怎么办?
如茵一激动,竟脱口而出:“若是像二哥那样,不带进家门,在外头养着,是要和我平起平坐吗?”
红颜问:“二哥?你是说傅二爷,还是纳兰府的哥哥?”
如茵倏地捂了嘴,焦急万分,拉着红颜道:“姐姐你什么都没听见,我答应二嫂,绝不告诉外人的。”
可如茵到底还是说了,她在京城里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亲人,侍郎府也好富察府也好,都不过是面上的客气,唯有红颜可以推心置腹。而她亲眼见到二夫人那疯狂的举动,看到她的颤抖看到她的眼泪,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也会面对这样的事,而傅恒长久不在身边,年纪轻轻的她如何能憋得住,难得有红颜在面前,忍不住就说出来了。
但心里又愧疚,又觉得舒坦,红颜看她那么纠结,不得不劝:“你这样子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娘娘一眼就看出来你有心事了,你若是打算告诉娘娘,让娘娘去干涉二爷家的事也罢了,可你若不打算说,怎么圆过去?”
如茵慢慢把她见到的事和二夫人说的话告诉了红颜,红颜也唏嘘不已,的确比起家里有小妾,在外头养一个更让人无法忍受,可这事儿与她不相干,红颜倒没有牵扯太大的心神。但如茵十分紧张,毕竟对她而言,如今傅恒给予她的一切,是在整个京城都值得骄傲的荣光,若真有哪一天来了别的女人,如茵在宫外除了丈夫再无依靠,她觉得惶恐不安,也不是没道理。
虽然红颜百般劝说,如茵终究没能把心事完全藏住,之后见了皇后,被一眼看出异样,问起缘故,如茵推说身体不自在,皇后虽有疑惑,但自知不便干预弟弟家里的事,便要她好生回去休息,没等试穿新衣裳,就让人送走了。
反是红颜被皇后留下,问她:“如茵没事吧?”
红颜也是藏不住心事的人,特别是对着皇后,但许诺了不能说,她绝不会露出半个字,早就打了腹稿等待皇后的疑问,此刻答道:“如茵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家里的事繁琐福灵安又终日缠着她,她累了就觉得特别委屈,特别想念富察大人,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怕人觉得她不贤惠。”
这番话有理有据,而红颜的确要比如茵镇定,皇后深信不疑,叹道:“年轻小夫妻最怕别离,好在明年春天傅恒就回来了,有傅恒在身边她就不怕了。”
转念一想,又道:“我原本就打算把如茵的亲生父母接来京城,就怕纳兰府面上过不去,现在他们家之前自己闯了祸丢了人,我也不必顾忌那么多。红颜你说,咱们把如茵的阿玛额娘接来,给她一个惊喜可好?”
红颜欢喜道:“如茵一定很高兴,不过……”她很谨慎地说,“如茵对自己被寄养在侍郎府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她与爹娘多年不见,如今必然也生疏了,不如娘娘下回见了她,咱们商量好,若是如茵想这么做那就成全她,若是她并不期待爹娘入京,惊喜反成了尴尬,到时候进退两难。”
皇后夸赞:“你现在想事情,越发周全了。”
说话时和敬从书房归来,满心期待来看舅母试穿新衣裳,谁知舅母那么早就走了,小姑娘未免不高兴。而她也做了新衣裳,想和舅母还有红颜比比谁更好看些,公主继承了父母所有的美好,只是人人都把她当孩子看待,可她自己已经有了爱美之心。
“没意思。”和敬忍不住嘀咕,见红颜身旁放着新作的衣裳,而红颜笑眯眯地看着她,满心期待被搭讪似的,她便问,“你试穿过了吗?”
红颜摇头:“和娘娘说话来着,还没试过,等回延禧宫了再试试。”
和敬才有些兴头,想了想又忍了忍,终于开口道:“要不我们一起去试试,我也新作了衣裳,大阿哥的福晋可会打扮了,我不能让她比下去。”
红颜忙把衣裳抱起,兴冲冲地要跟着和敬走,皇后忽然喊住她,道:“红颜,你现在是皇上的常在,是和敬的庶母。”
公主与红颜都愣了,和敬不解地问:“皇额娘,所以……儿臣不能和魏常在玩了么?”
皇后却笑:“你们当然能一起玩,只是红颜,你别总像个小跟班儿似的跟在和敬身后,你就这么想巴结她?一见到和敬眼睛里就没别人了。”
红颜记得皇帝也这么说她,说在她心里和敬比谁都重要,还曾正儿八经地吃醋,没想到皇后也这么说,才明白自己真的把对和敬的喜欢都写在脸上,可她就是喜欢公主,也不必藏着掖着。
和敬见额娘是说这些话,一把上来挽过红颜的胳膊,这样亲昵的举动叫红颜受宠若惊,皇后笑道:“你看看她,你搂着她,她脸上都要笑成花了。”
两人对视一眼,红颜心里扑扑直跳,和敬也露出真诚的笑容:“我缠着你,皇阿玛就不能陪你,你早晚要嫌我烦的是吧。”
皇后嗔道:“没规矩,这不该是你说的话。”
可红颜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就算天天在一起也不会嫌烦,若是……还能像从前那样……”红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和敬爽朗地笑:“可皇阿玛就该嫌我烦了,我知道。”
她拉着红颜就走,嚷嚷着要额娘等一等,她们打扮好了就回来。皇后见两人这样亲昵地挽着手离去,满心欣慰,终于连对女儿的愧疚也能放下了,此刻心内豁然开阔,当她不再与命运抗争,却为自己赢来了温馨美满的日子。
红颜与和敬一点一点走近,终于又像从前那样亲密,不止皇后看在眼里,皇帝与太后都有所察觉,太后只要孙女高兴并不干涉,而弘历则欣喜万分,他本就觉得自己喜欢的人,该值得全天下人都喜欢。如今连女儿都对红颜好,放下过去的仇恨,也就意味着他真的可以毫无愧疚地拥有红颜。
可在后宫妃嫔的眼中,红颜与公主的亲近,逛花园上书房同进同出,明明是公主与庶母的关系,却宛若姐妹一般,而红颜与如茵的关系早就有目共睹,这一切都成了魏氏城府心机的表现。
毕竟魏红颜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太后的宠爱,她要立足后宫就必须有所依靠,而她没有选择任何一位妃嫔,是牢牢地抱住了中宫这棵大树。
皇后的成全,在她们眼里未必不是委曲求全,毕竟皇帝喜欢着小美人,皇后若不愿与皇帝生分,也只能接受并友好地对待红颜的存在,她们无视皇后的安心和喜悦,想当然地认为她承受着委屈和郁闷。
可这一切丝毫不影响皇后与皇帝,或是红颜与皇帝的关系,何况皇帝向来最懂女人心,他很少会出现在红颜与皇后都在的场合,长春宫与延禧宫,彼此相安互不影响地存在着。
转眼入了腊月,连续几天的大雪,宫道两旁扫出的积雪就有半个人那么高,满眼是苍白世界,呵气成霜,冻得人不愿出门。
红颜坐着从养心殿来的暖轿,来见皇帝一面,封印前的日子异常忙碌,皇帝想见她又抽不出空,难得的把人请到养心殿去。
红颜从暖轿上下来,被座底下的炭盆烤得闷热不已,深深吸了口清凉的空气,却见吴总管尴尬地迎出来,道:“魏常在,皇上这儿突然有事,不能见您了,要麻烦您再回去等一等,本该是去暖阁里等候,可是大臣进进出出的,您看这……”
红颜很体谅:“我这就回去,只是暖轿实在太闷热,我自己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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