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见红颜将皇家之事了解得这样透彻,事无巨细都记在心上,真真是贤内助,好不欣慰。收敛起色气的目光,正经道:“十四叔前年府里添了个女儿的事,你可知道?”
红颜颔首:“说是这几年伺候在十四爷身边的丫鬟,已经给了庶福晋的名分,只是十四爷年近古稀又得了女儿,宗室里好些难听的话,臣妾也听得一两句。”
弘历不以为意:“那些人就不盼旁人好,十四叔半生戎马,圈禁十几年后朕再见他,他也是红光满面,底子里就比常人强些,何况老来得子又不是稀奇事,天底下多得是了。”
红颜不言语,皇帝再道:“十四叔的病朕今日又问了太医,都说不行了,可怜那孩子才三岁,朕想着接入宫中抚养,也算为那孩子正名,免得将来闲言碎语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十四爷也不能瞑目。”
“皇上是要臣妾代为抚养?”红颜问。
“五年之约朕答应你不再纠结,可佛儿长大了,过几年出嫁,你就该寂寞了。”弘历道,“三岁的孩子比婴儿强些,你只管哄着她玩就是了,养着她是恩典,也给你解闷。”
红颜想了想,摇头道:“小郡主的额娘尚年轻,她若是一心在十四爷身上,那孩子便是十四爷与她的念想,皇上把小郡主接入宫里,将她们母女分开,不见得就是好事。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让臣妾看看那庶福晋是什么品格,若是可靠之人,由她自己抚养,母女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事。”
弘历道:“还是你周到,朕就把那庶福晋给忘了。”
“皇上本是为那孩子着想,多好的事。”红颜知道皇帝仁善,不论他是否有政治目的,至少在她眼里,皇帝对于亲情很看重,便道,“正好过节,明日请庶福晋进宫,让臣妾看看吧。”
弘历摆手:“不必她进宫,朕带你去看,明日朕要去探望十四叔,你随驾同往。皇后有身孕不宜离宫,嘉贵妃也脱不开身,你跟着去无可厚非。”
红颜应着,而弘历又一笑:“看过了十四叔,咱们去逛逛?”
“果然是没正经的。”红颜笑着起身逃开,想着明日可以摆脱宫廷束缚,得片刻自在,欢喜都溢在笑容里,故意无视皇帝迫不及待的眼神,说道,“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有,今晚可要老实些了。”
如是,隔天早朝后,皇帝就摆驾恂郡王府,更大大方方地带着令妃同往,说是要令妃应对王府女眷。反正皇帝想带着,总有各种理由,朝臣都知道皇帝盛宠魏氏,以至于和皇太后不和睦,但魏氏膝下无子无法左右朝纲,大臣们也就不计较了。
而圣驾离宫的时候,那苏图夫人刚领了牌子准备进攻,瘦小的妇人躲在人堆里看着御辇和令妃凤轿前后而去,那架势快赶上皇后伴驾出巡,那苏图夫人看得痴痴的,心想她的女儿几时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可眼下孩子的事还没有个定数,还有两个月才到女儿“分娩”的日子,她还要足足提心吊胆两个月。
“夫人,这边请。”来领路的内侍客气地请那苏图夫人入宫,她小心谨慎地跟着,听那小太监絮叨宫里的事,说到昨日端阳宴上皇后再次报喜,如今由嘉贵妃照顾忻嫔,那小太监笑着,“贵妃娘娘脾气可不好,忻嫔娘娘那样柔弱,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贵妃娘娘的脾气。”
那苏图夫人只当新鲜话来听,实则她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上赶着今天就来看女儿,别过那小太监进了承乾宫的门,慧云见到她便说:“夫人快劝劝,娘娘正发脾气呢。”
那苏图夫人进门来,正好看见忻嫔将绑在肚子里的垫子摔在地上,胡乱地扯开自己的衣裳,慌得那苏图夫人上前拦着道:“娘娘您做什么,被人瞧见可就糟了。”
忻嫔哭道:“我热死了闷死了,肚子上的痱子痒死了,若是真的死了才好呢。”
那苏图夫人将女儿搀扶到床上,让她冷静一些后,查看了她身上捂出的痱子,口中絮叨:“事到如今只有熬过这两个月,难不成现在才说孩子没有了?两个月就过去了,六月酷暑没人会出门,你只管在屋子里穿得单薄些,孕妇都怕热,让内务府给你送多多的冰来。”
忻嫔也是一阵脾气上来,情绪无法控制,她自己很明白,熬过这两个月什么都好了,但眼下皇帝换了嘉贵妃来照顾她,今早嘉贵妃就派人来问好不好,煞有其事地真的承担起来了,要知道过去半年里,皇后那边连个人影都不会来。
那苏图夫人安顿了女儿,去密室看了那待产的女人,比起女儿情绪激动,那小妇人却安安分分,只是见到那苏图夫人有几分胆怯,其他一切都好。她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忻嫔“分娩”那日,直接就把这妇人放在床上生,孕妇临盆时面色狰狞披头散发,谁还仔细看她脸上长什么模样。何况稳婆和太医都没怎么见过忻嫔,如今每日来给忻嫔请平安脉的,也是她借口之前的不妥当换了新的,每日隔着纱帐根本见不到忻嫔的模样,到那一天生完了就撵走,谁也不会起疑心。
至于皇帝太后,绝不会进产房,其他妃嫔也都好阻拦,偏偏如今是嘉贵妃负责照顾忻嫔产育的事,到时候嘉贵妃若非要杵在一边就难办了。可事已至此,没得退路,那苏图夫人劝女儿:“走一步是一步,咱们在生之前就把嘉贵妃撵走,就没她什么事了。”
紫禁城外,圣驾莅临恂郡王府,皇帝的几位堂兄弟迎在门前,十四爷已在古稀之年又重病在床,再也不能来亲迎圣驾,他们谨慎地代父向皇帝告罪,弘历和气地说:“十四叔病重,朕身为晚辈已是探望来迟,你们这样说,将朕置于何处?”
因有令妃相随,府中女眷前来伺候,想红颜曾经不过是个宫女,如今却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被人簇拥着围绕着,她没生出得意忘形的心,反是看见恂郡王府门庭清冷,心中觉得凄凉。
弘历带着红颜到了十四爷病榻前,病危之人已无力气言语,胜在神思还清醒,见到皇帝出现,眼珠子动了又动,喉间发出声响,知道是弘历来了。
皇帝对病危的叔父道:“十四叔放心,朕会善待堂兄弟和侄儿们,虽然前程要靠他们自己去挣,但朕绝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他们。三岁的妹妹,朕也会格外优待,将来为她选好的额驸。”
老爷子眼中含泪,可谁也不能猜出他心中的情绪,他是夺嫡的败者,双亲在同胞兄弟之中,选择了哥哥,然而世人都知道,那一对兄弟不相伯仲都是一样的优秀,可是没有被选择的他,不得不面临半生圈禁的落魄。在乾隆朝活了二十年,朝政之上早已没有他说话的地方,昔日的抚远大将军王,没能死在沙场上,只能这样默默无闻地重病而去。
“你去吧。”弘历对红颜道,“朕再与兄弟几个说说话,你去看看那孩子。”
红颜领命,被等候在门外的女眷簇拥而去,十四爷的老福晋们都故去了,家里的事都是儿子媳妇说了算,前几年才把一直伺候在身边的丫鬟封了格格,前年更得了一个女儿,自然很多人都说十四爷临了戴了绿帽子,可十四爷十分疼惜小妾和她的女儿,并不管外人怎么说。
红颜今日头一次见到这母女俩,庶福晋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不是传闻中十几岁的漂亮女人,看着本分老实是个长年干活的模样,她抱着孩子,身上不戴珠玉,指甲剪得浅浅的,一看就是个体贴且会照顾人的人。
红颜带了礼物给她们母女,说了些安慰的话,许诺她将来和孩子会得到妥善的安排,庶福晋眼中含泪感激不已,红颜道:“既然是皇上的恩典,我自然会留心照顾你们,原想把小郡主接去宫里,实在不忍你们母女分离。往后你安心在郡王府住着,若是有什么麻烦,只管对我说,不要让郡主被人欺负,辜负了皇上的心意,也叫十四爷难以瞑目。”
如此说了些话,红颜便等候皇帝起驾离去,可弘历却派人再请她过去,红颜走到十四爷卧房门外,正听见皇帝的堂兄弟们在说:“父亲清醒时留下几句话,让臣务必转告皇上,原本兄弟们都觉得不妥当,但皇上今日亲临探视,实在不忍父亲的心意无法传递。皇上,父亲说康熙爷一生文功武治,晚年却受诸子争嫡之累,皇上也是千古名君,还望皇上不要重蹈覆辙,让兄弟手足断了骨肉亲情。”
红颜心中一沉,便不再入内,退开数步远,只等不久后皇帝自行出来。
弘历显然没有了昨夜的兴奋,面色沉沉地走来,见到红颜才略缓和些,道了声:“走吧,十四叔要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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