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夫人已没了素日的温婉,形状美好的眼睛里迸着泪,却有着蛇信般的狠毒和狰狞。
她忽揪住景辞前襟,鼻息扑到景辞面庞,如一只护犊的母豹,似在下一刻便要扑过去咬断他的脖颈。她切齿道:“这一世,我冤,我女儿更冤!我一片痴心,被你父亲当妓女般嫖了;阿原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也被你这畜生当女般嫖了!不过我还是比阿原幸运,你父亲一再想着牺牲我女儿,还没想过要牺牲我!而你!你竟一而再陪着你家那些贱人把我的阿原往死路推!若阿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父子给她陪葬!陪葬!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禽兽,恬不知耻还敢自命正义!怎不统统去死!去死!”
她奋力一推,景辞竟被她推得一踉跄,弯腰咳嗽不已撄。
他忽觉当日重伤在身,被狼群追咬着,艰难爬行于荒野时都不曾如此狼狈偿。
错了吗?
在最初的最初,竟是他错了吗?
究竟是她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她?
而原夫人躬着腰,在原地哆嗦着,竟已痛哭失声。
廿七守在附近,见得原夫人神情不对,忙奔上前来,扶住原夫人,急急道:“夫人,夫人,别哭了!这大热天的,一急一怒中了暑可如何是好?阿原小姐还等着咱们设法呢!”
“阿原,阿原……”
原夫人念叨两声,失神的眼睛惶然转动片刻,终于恢复了几分镇定,扶着廿七的手踉跄离去。
而景辞已忍不住看向关押阿原的方向,哑声低唤:“眠晚,眠晚……”
世间本不该有眠晚,可偏偏有了她。
她似乎是他命里的劫数;但更有可能,他才是她命里的劫数。
一切讹误,竟是从他们没出世时那一场场难分是非的妻妾之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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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曾将不少小贼送入牢狱,但她被人送牢狱,还是送入大理寺的牢狱,着实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小鹿当然也是头一遭。
虽是侍婢,但她历过最大的风险大约就是在沁河陪着小姐抓小贼了。
她抬头瞧见牢狱顶部的蜘蛛,向墙角缩了缩,偏一低头又瞧见身畔的蟑螂,惊叫着扑倒胡阿原身上,哭叫道:“小姐,这地儿,怎么呆呀?”
阿原看看手足间的沉重的镣铐,苦笑一声,说道:“小鹿,你不是说要保护小姐吗?你看小姐我手上的镣铐是你双倍沉重,正需要你照顾呢,你连蟑螂老鼠都怕?”
小鹿怔了怔,忙道:“我不怕,我才不怕!”
她抬起脚,半掩住眼,对着墙角连踢带踹,终于逐到那蟑螂,再勇猛地踏上几脚,便把那可怜的蟑螂碾成了辨不出形状的黑渣。
阿原赞道:“小鹿厉害,好厉害!”
小鹿捂着胸口惊魂未定,但被小姐这么一表扬,顿时也觉自己厉害,不由挺直脊梁,握住拳头高声道:“嗯,我要保护小姐!”
她抬头看头顶的蜘蛛,思量着从哪个角度可以将那蜘蛛也打下来,省得她们睡觉时爬到脸上。
阿原捏死两只歇到她手背上的蚊子,说道:“先别折腾了,这里又闷又热,赶紧休息,保存体力要紧。”
小鹿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热不可耐,一边用戴着镣铐的手为她扇风,一边替她赶蚊子,焦躁道:“咱们夫人不是来了吗?为什么还不把我们放出去?难不成得在这里过夜?”
阿原叹道:“大约过夜是免不了了……而且,这是大理寺……”
小鹿奇道:“大理寺怎么了?哪里的监牢还有区别不成?”
当然有区别。
大理寺卿乔立是郢王的人,先前已结下仇怨,巴不得贺王府和原府出事的,正如慕北湮有机会,也不会放过主使杀他父亲的郢王。
对方既敢对她动手,无疑早有准备,即便原夫人去求梁帝,即便梁帝有心宽宥,关系到赵王那一方势力的态度,此事也没那么容易罢休。若梁帝想将阿原推出去顶罪,平息赵王一系愤怒,阿原固然无从辩白;便是梁帝也有疑惑,打算彻查此事,郢王等人不甘心错失机会,也会趁着阿原羁系于大理寺中时暗动手脚。
这些事对小鹿来说委实太过复杂,阿原便不肯说出来惊吓小鹿。
她静默片刻,手指头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柔声道:“其实也不用怕,天塌下来有你家高个儿的小姐顶着呢!真有人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就行;若是答不了,只管推在我身上。”
小鹿点头,“小姐放心,我晓得怎么回答。虽然小姐的人比我高,剑比我快,但我比小姐壮,我会不惜代价,保护小姐!”
阿原替她将乱蓬蓬的长发重新绾了个小髻,笑道:“有志气!有志气!”
二人正说笑之际,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个官员带着数名随从步入,高声道:“乔大人命带人犯原清离前去问话!”
小鹿惊吓,忙牵住阿原的手,惶然道:“小姐,我……我陪你一起去!”
阿原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没事,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
她拖起沉重的脚镣步向狱外时,那官员随手在旁替她拉了一把手上的铁铐,高声嘲讽道:“原大小姐出身名门,才貌双全,何苦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这是坑我们大梁呢,还是坑你母亲呢?”
他这般说着时,藏于袖中的手忽探到阿原掌边,轻轻塞入一物。
阿原警觉,悄然捏住,暗暗打量这官员服色,该是大理寺丞之类的官位。寻机看手中之物时,却是一小小绢帕,里面包着一颗药丸。
绢帕上以凤仙花汁写了数字,“若受刑,服之。”
正是原夫人亲笔。
原夫人究竟在朝中多年,即便乔立是大理寺卿,又有郢王撑腰,她到底还能在大理寺安排下内应,为女儿铺好万不得已时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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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的审讯,并未安排在公堂,也没有了长乐公主、景辞等人的旁听。
小小的刑室内,只有乔立和数名衙差、两名书吏,还有就是满墙触目惊心的刑具。除了沁河县衙里见过的笞杖、讯杖、拶子、夹棍等,更多了许多不知名的刑具,都已脏污得失了本色,散着可怖的腥臭味。
乔立见阿原皱眉看向刑具,已有些得意之色,笑道:“原大小姐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下官请你来做甚。如今没了长乐公主和原夫人替你撑腰,你总该知趣些,赶紧把实情说明白。”
阿原叹道:“乔大人,该说的话大堂上已经说完了,你还要问什么?”
乔立冷笑道:“原清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抵赖!若只顾嘴犟,回头吃了亏,伤了原府的脸面,须怨不得下官!”
阿原道:“什么人证?什么物证?我被诱去见则笙郡主,有则笙郡主假传的书信为证;衣襟有血迹,是一时气急吐血,有那日傍晚为我医治的太医为证;至于捡到的耳坠,大人似乎是从我当日相好的男子那里求证?可这些人至少半年没进原府,怎知我如今用怎样的耳坠?有没有打听过我前日戴的是什么耳坠?为何就一口咬定是我的,而不是真正凶手留下的?大人稍有办案常识,该查的是还有谁知晓则笙约见我之事,那个人的嫌疑才最大吧?乔大人放着白天不审不问,偏偏等天黑了才带了我来这样的地方,着实叫人疑惑乔大人的居心!”
乔立击案道:“好个贱人,满口狡辩,还敢教我怎么办案!看来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用刑!我看你嘴犟到几时!”
用的是拶刑。
五根七寸长的圆木,径围各四分五厘,以牢固细绳相串,套入手指后收紧,圆木立时紧夹手指。
所谓十指连心,这般单单作用于指间的刑罚,看似寻常,最是煎心煎肺,痛不可耐。若是夹得狠了,骨裂指折,便是一世的伤残。
阿原虽是贵家小姐,但这一向经历的苦楚大约不少,对于疼痛的承受力比一般人强许多,却也已痛得冷汗涔涔,浑身发抖。
乔立见她居然不曾像别的人犯那般嚎哭求饶,大是诧异,斥喝道:“再夹,再夹!你们晚上没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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