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叹息:“你回去告诉那个人,但凡他一日要我亲手捕猎救命恩人,我便一日要逃。即便刀逼着我到了海边,入了水,你们也就无能为力。”“小公子您也知道,这两年为着黄金一事,周边诸国多有不满。除了迦满与鹄库正在交战,无暇顾及之外,其余的都已多半暗地里有了动作。”硝子低声道。从硝子那些言语中,海市仿佛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正冷冷重叠于后——嗓音醇净平缓,唇边的旧刀痕一定正微微扬起,成为一抹笑意。“南方各国皆视鲛人为航海通商之守护神祗,我国中若有鲛人守护,多少能有慑服之效。
仪王之乱平靖尚不足二十年,眼下正值民间金铢筹算混乱,只要有数月的外征内乱,国体崩毁百姓涂炭之大势即难以挽回。难道小公子要犯下这六千万人命的罪愆么?”“你错了。”海市昂然地扬起头,冷冷睨视着硝子,仿佛是在对硝子身后的那个幻影说道,“何必自欺欺人?将六千万人拖下深渊,那只能是皇帝的罪愆。”硝子微微一怔,很快平静了心神。“令堂老夫人此时怕是已在来京的路上,待小公子迎回鲛人,便可团聚。”“你们、竟然——!”海市惊怒已极,探手腰间,却寻不到惯用的长剑。
“老夫人听说小公子在京中做了富贵人家的继室,迎老夫人来京颐养天年,想必心内欣慰得很,总想早一刻见到您罢。”硝子说罢,倒悬着拱手为礼,继而将身子向后一仰,双手反抓檐头,无声无息地上了殿顶,几个提纵,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海市定定立在原地,窗前纱帷在冬夜的料峭寒风中飘舞。次日晨早,女官进来侍候更衣时,发觉宫室内空无一人,金珠璎珞与白锦翟衣凌乱委弃在地,两朵怒放的折枝葛巾牡丹经了一夜北风,已然萎谢失色。夺罕,鹄库左菩敦王夺洛幼弟。
纠合右菩敦部、迦满国,篡左菩敦王位。夺洛战死。左菩敦部牧场、牲畜归于右菩敦部者,三之有一。——《内阁大库·奏章合牒·天享卷·十五年一月》立春前,西南各国使臣麇集瀚州,由黄泉关派军护送前往帝都,顺便捎来了鹄库变乱的消息。左菩敦王夺洛锐意并吞迦满,遭迦满人抵死反击,一贯的夙敌右菩敦王额尔济更将两名女儿许配与夺洛胞弟夺罕,派军扶助夺罕篡取王位。左菩敦部在两面夹击下节节败退,夺罕手刃夺洛,篡得左菩敦王位。
“边疆平靖。每一份边牒都是边疆平靖。从冬至到立春,边疆没有任何动静,鹄库人没有依约佯攻黄泉关,连集结骑兵队迹象也没有半点。”昶王声音不大,太阳穴却隐约浮动着青筋,“惟有这一份不是边境平靖,竟然是夺洛的死讯。”一份缎面折子啪地摔到符义面前,“没有夺洛在黄泉关牵制配合,以我们手中的兵力,对付近畿与羽林军太过勉强。”“王爷。”符义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这回护送使臣进京的武将乃是我在黄泉关的同袍,兵士中亦大多是我的旧部,再加上近畿营中我直系二万余人,善加运用已经足够。
如今方诸的养子养女俱已失去兵权,羽林军亦不足惧。王爷不妨寻个借口出京去,待属下将京中打扫干净,省得许多口舌是非。”“护送使臣的武将,叫什么名字?你对他可有把握?”昶王眯起的眼里闪过精光。“那人名叫张承谦,平民出身,是郭知行的旧部。”“——也好。昨儿个夜里那些打鱼的已经来过了。”“哦?”符义稍稍动容。昶王私下一贯称呼注辇人为“打鱼的”,可谓厌恶已极。他少年时被送往注辇充当质子,饱受冷遇,难为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谨慎持重,明敏好学,在宫廷中保全了自己。
十三岁上,仪王叛乱,季昶母舅汾阳郡王亦随之作乱,季昶即遣人自注辇投书仲旭,痛切自陈绝无二心,并变卖金珠,购置粮秣送往瀚州,尚要受注辇官员讥讽盘剥。随着仲旭势力逐渐坐大,胜局初定,注辇人对季昶态度方热络起来。早年轻视昶王的注辇使臣蒲由马更藉机希求攀附,送来一张上好丝缎扇面请昶王赐字,昶王亦不推辞,挥毫而就。蒲由马得意洋洋将扇面配上扇骨,四处示人。注辇人不识东陆文字,多半曲意敷衍两句便罢,随行的五千名羽林军见了却不免暗自好笑——季昶题的乃是“前倨后恭”四字,确是铁划银钩、神完气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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