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攀着青年将军的衣襟,如同一个行将溺毙的人捉住救命的稻草,全然不知自己的面孔与汤乾自之间只隔着那样危险的窄窄一寸。“你们早晚是要回东陆去的,你们走了,这个王城,我也一日都待不下去了。震初,我要和你一块走。”话说完了,死白的脸上才泛起热病般的红晕。汤乾自缓缓地吸入一口气,那充满白莲花芬芳的春夜空气,像是会灼伤他的胸臆。“殿下,臣实在惶恐。”少女听见他自称臣子,猛然撒开双手,往身后民宅的门墙一靠,鬓边簪着的缬罗花一阵晶晶脆响,是红宝石的花蕊敲打在秾艳的黄金花瓣上。
她扬着眼睫,幽黑瞳子哀恳而涣散地望定了他。“那时候是你救了我。现下能救我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了。可是原来你也不明白。”他凛然心惊,却只能别开头去,无以应对。河上炸开了焰火,熔金流翠在夜空中划出仿佛永不消退的烙痕,然而转瞬也就星散了,漫天闪烁的余烬向毕钵罗城笼罩下来。他们头上的窗子纷纷砰然打开,喧嚷人声与肴馔香气飘散到阴暗的窄巷里,而后只听得泼剌一声,什么东西兜头盖脸浇了下来。缇兰却木然站着不知道躲避,人已湿了一半。
汤乾自揽住她的肩,硬拽着一气从巷子里跑到了河岸边,却始终被骤雨似的水瀑笼在里面。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并不是雨水。自四面八方向街道倾洒下来的,都是甜郁芬芳的琥珀色液体,泼进火盆里,焰光便腾地蹿起尺把高,散出令人迷醉的气息来。到了这个时候,醴雨祭才算是真正开始了。寻常注辇人家,酿酒绝不肯存过两个夏季。每年春夏之交的醴雨祭典上,去年的酒都要搬出来痛饮,喝不尽的便从窗子里泼出去,是个除旧布新的意思。这座城里从来没有不必破费的快乐,可是只要有足够的银钱,亦没有买不到的快乐。
只有醴雨祭这一天,这座冷苛精明的城会像个慷慨醉汉一样,大把大把地将狂欢与迷醉的甘霖洒在每一个人头上。万众欢腾中,惟独缇兰的微笑是残破的。她黝黑光丽的脸上,都是蜜一般的酒液纵横淋漓,又被泪水一洗,都凝在尖秀下巴颏儿上,滴滴落了下来。“震初,我晓得我是为难你了。世上的事,皆有这样那样的拘束与规矩。你和我虽然贵为将军与公主,也有许多行不通的事情。”她一身白衣裙与乌油油的鬈发都叫酒浇透了,狼狈地贴在肌肤上,野蔷薇般的唇上浅笑着,吐出来的字,一个个却都是凄凉的。
说完了,眼里又聚起泪光来,还是倔强忍耐着,紧紧咬住了食指一个指节。浓烈酒香被体温焐成了热气,钻入鼻端,魂魄像是要脱离躯壳浮游起来。汤乾自定定地看着缇兰,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去将她的手指从齿间挪开了。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沉声说道:“我带你走。总有一天,我带你走。”他们俩坐在熙来攘往的帕帕尔河边,眼前三层楼高的金漆龙尾神像彩船顺流而下,万人沿岸追随,雀跃欢呼。神像手中托着圆径三尺的白玉荷叶盘,盘上坐的是全城技艺最为宛妙的少年笛手,百鸟鸣啭般的笛声一路从王城门前响到港区,两岸窗前与风台上的少女们用浅口碗盛了酒,一碗碗尽向着笛手身上泼去,却又都够不着,徒然在空中扯出一道道七彩虹光。
这是一年一度的庆典,油腻烟火的生活里陡然绽放的一朵庞大的、不会结果的谎言之花。汤乾自唇间甘甜辛辣的酒味逐渐褪了,这才觉出旁的滋味来——原来甘醴一般的女孩儿,泪水终究也是咸苦的。他周身血脉奔涌,心里知道是醉了。“走吧,阿盆,送我回宫里去。”季昶弯下腰,对着夸父的耳朵说道。这夸父正是六年前在港区拆毁酒馆的那一个,当时被汤乾自手下一伙人围住,挨了十几刀也不退缩,他那雇主却把他撇下跑了。众人欢喜阿盆有骨气,求过了汤乾自,把他拖到城里那两座小楼之一里边去养伤,最后干脆召他入伙当起夜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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