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船只进进出出,帆樯如林,城里城外商贾云集,番夷胡人,处处可见。
下西洋的船队已经离开两年多了,不过,从那以后民间船队陆续出洋,与南洋诸国的贸易越来越是频繁。
随着郑和船队所经之处,更多的国家得到大明开放贸易的消息,纷纷远洋来到大明做生意,如今最远的船队是有来自红海地区的国家。
听说,郑和船队已经经过那里驶向更遥远的地方,而再往前去的路,连红海周围的那些国家也不曾去过,那里是天边……
这一天,港口依旧如往常一般繁忙,波斯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南洋诸国的商船进进出出,忽然,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远处驶来的一只前所未见的船队,很快消息就像风一样地传开了。
码头上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船上的水手爬上了高高的桅杆,商人们站在高处手搭凉蓬向远处观望。
船只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
行在最前边的,是一艘巨大无匹的宝船,船头高高悬挂着一幅团龙金旗,虽然旗帜已经有些破旧,可那团龙依旧金光灿灿。
码头上,一个市舶司的官员翘首看着,眼看着那由无数只各种各样、规格不一的船只组成的舰队越来越近,突然反应过来,他怪叫一声道:“船队回来啦!咱大明的远洋船队回来!快快禀报知府大人,咱们大明的船队……回来啦~~~~”
这声音就像北京城里的永乐大钟,一声振响,便在苍茫大地上久久荡漾开来,飘向三山五岳,飘向五湖四海。
海上,快马船疾行如箭,
陆上,八百里快骑行走如飞,
历时两年零三个月,大明的舰队,从天边回来了!
这消息,随着快马船和八百里驿马,一路撒播了开去。
北京城,大明新的帝都。
船队归来的消息让已显出苍老之态的朱棣放声大笑,笑声在金銮殿上久久回荡。
他的舰队回来了。
他的舰队带来了英格兰、法兰克、葡萄牙、西班牙、匈牙利、德意志、威尼斯、神圣罗马帝国等欧洲、非洲、阿拉伯世界、印度洋世界的五六十个国家的使节,还有西方最高统治者教皇的使者。
他的舰队回来了,带了非洲象、非洲狮、金钱豹、骆驼鸟、鹦鹉、孔雀等无数的珍禽异兽,居然还有一头麒麟,那拥有鹿的身体、牛的尾巴、狼的前额、马的蹄子的祥瑞!
两千年前,这祥瑞出现在一个叫颜征在的女子面前,后来这个女子生下了圣中之圣的至圣先师,两千年后,它又出现了!
他永乐大帝的舰队回来了,带回了如山的宝石、珍珠、黄金、白银,带回了檀香、坚木、香料、锡和小豆蔻,带回了改良瓷器所需的颜料,带回了许多大明所没有的花草植物,还有西方独有的谷物与蔬菜的种子。
朱棣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金殿上回荡:“礼部,立即开始接待各国使节的准备!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朕正式迁都北京后的第一个新年,朕要与天下万邦,天下臣民,过一个不一样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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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港,郑和舰上。
夏浔对郑和道:“我的奏章已获圣上批准,陛下答应我先回金陵,带上家眷再赴北京。我与公公就在这里别过吧。”
郑和笑道:“在泉州时我就听官员们说,皇上迁都北京之后,正在任上的官员及其家眷是第一批迁走的,第二批就是皇亲国戚、王公勋卿。道衍大师已经圆寂,国公是靖难六国公中硕果仅存的一位,当朝功臣勋戚中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再加上,尊夫人乃是先皇后的妻妹,与皇家沾亲带故,在皇亲中也是名列前茅,本该早早迁往北京的,只因等你归来,夫人一直延至今日。贤伉俪情深恩重,令人羡叹呀!”
夏浔微微一笑,拱手道:“公公一路顺风。”
郑和亦拱手道:“国公保重。”
一辆轻车急急行驶在小路上,数十骑骏马随行在左右,马行轻快,马上坐着一个个武士。车上,费贺炜向夏浔轻声禀报着:“潜龙里意志不坚、不愿远行者,因恐其察觉机密,大多都被调到西北公干去了,实在调离不开的都已清除!”
夏浔点点头,问道:“双屿卫的事情怎么样?”
另一侧,辛雷咧嘴一笑:“咱们几乎没怎么插手,浙东水师就替咱们把事儿都给干了。双屿卫主力一被调走,剩下些老弱残兵全不济事,双屿卫被浙东水师全面接手后,就断了双屿卫官兵及其家眷的财路,这两年他们过的很苦,这些远洋归来的官兵回去之后一定气炸了肺。”
费贺炜道:“听说远洋回来的官兵都发了大财?嘿嘿,那又如何,他们的家人受的欺负,可不是钱就解决的。再说,浙东水师已经占了双屿卫,绝不肯吐出这块肥肉,如今他们已经通过军方运作,将双屿卫全部调往天津卫戍守定居,他们全家老少都要离开,更是怨声载道,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辛雷阴恻恻地道:“真就有人出幺蛾子也不要紧,咱们的骊龙……”
夏浔轻轻一摆手,辛雷立即绝口不谈。
飞龙之后有潜龙,潜龙之后还有骊龙,骊龙是什么龙?
宋词有云:“曾归车共载,非虎非熊。急流勇退,渊底卧骊龙。”
卧于渊底,应该是最难得一见的龙了。
夏浔沉默片刻,将面前一口匣子轻轻推过去,吩咐道:“这匣中,就是那遗失的三枚玉玺,叫戴裕彬妥善安排,藏入无主孤坟,再透露于胡濙知道,仔细些,莫出纰漏!”
“遵命!”
两条人影飞快地闪离轻车,须臾功夫,几匹轻骑离开这支队伍,消失在山脚下林木中。
日已西斜,一地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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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锦衣卫南镇抚司。
“大哥!”
刘玉珏泪光盈盈地看着夏浔:“两年多不见,大哥瘦了。”
夏浔微笑道:“还好,风浪锤炼了一下,我觉得更结实了。你要在南京留守到什么时候?”
刘玉珏道:“塞哈智大人一直留在北京,这边只好交给我善后了。等最后一批官员迁徙完毕,我才会过去。”
夏浔点点了头,目光闪烁着,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嗯!我要先走一步了,那咱们兄弟,就此分别了。”
刘玉珏笑道:“相信也就三两个月功夫,等来年开春,我就会过去的,也分不了多少时候。大哥回来,本该我去看你,却劳你先来看我,还……送了这么多东西,兄弟好生过意不去。”
夏浔笑了笑道:“应该的,你成亲的时候我没有去嘛。不送你,还要送弟妹不是?”
刘玉珏神情黯了一下,忙又展颜道:“那……我就代她谢过大哥了。”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夏浔笑了一下,略一沉吟,返身自那一堆礼盒上面缓缓抽出一卷画轴,双手托着,对刘玉珏轻轻道:“兄弟,这副画,是罗大人交给我的,就是罗大人自尽的那一天,你还记得么?”
刘玉珏神思恍惚了一下,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刀光剑影的夜晚。
那一晚,罗大人自尽了!
那一晚,萧千月自尽了!
那一晚,金陵城改天换地……
虽然,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过一个男人,可是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占有过他身体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传承了这副画给这个男人,两个男人,一个是夺去了他身体的男人,一个是夺去了他心的男人,通过这样的传承,托着这副画时,他有种身与心、灵与肉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他没有打开,他知道这副画就是《锦衣伴驾乘舆图》,当年他曾不只一次在罗大人的房间里见过它,他还曾代罗大人小心地拂过上面的灰尘,那时候人人都知道这是罗大人的宝贝,除了他没有人敢去触碰,画面上的一切,他最熟悉。
他望着夏浔,讷讷地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因为……”
夏浔脸上绽开一个奇怪的笑容:“你应该知道,大哥如今功成名就,靖难六大国公,我是硕果仅存的一位。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我没少忙活,这次回来,怕是要就此封刀,安心享乐了。
罗大人传这副画给我,是希望我能继续锦衣卫,并把它发扬光大。可是很惭愧,我并没有做到,锦衣卫被纪纲弄得乌烟瘴气。他终于是伏诛了,塞哈智性情直爽憨厚,掌管锦衣卫,还得靠你这样心细如发的人!
我把这副画送给你,也是把罗大人的遗愿交给你。虽然跟罗大人作对那么久,可他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
刘玉珏点点头,握紧了那副画,深深地望着夏浔的眼睛,低声道:“我明白!大哥把这使命托付给我,我就一定努力把它做好!”
夏浔微笑着伸出手,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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