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笑眯眯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这次来,的确是有点儿事情!”
“哦?”
夏浔睨了他一眼,一撩袍摆,往椅上端然一座,淡淡地道:“讲!”
纪纲见他还在摆架子,自觉被他压了一头,心中大是不悦,立即把胸一挺,喝道:“皇上口谕!”
他这胸挺得实在是太高了一点儿,胸前补子顶起,感觉有点鸡胸
夏浔站起身,慢腾腾地揖了下去:“臣,杨旭听旨!”
他是公爵,不要说是口谕、中旨一类的旨意不用下跪,就算是非重大场合、重要典制的圣旨也无需下跪,纪纲拿他没法,只好咳嗽一声,道:“皇上说:罪臣解缙,招认杨旭与其共谋,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事关重大,不可不查,着即将杨旭羁于诏狱待查!”
“臣领旨,谢恩!”
夏浔揖了一揖,直起腰来,对纪纲坦然道:“走吧!”
纪纲登时一呆,他本想看到夏浔惊怒、咆哮、胆怯、恐惧,怎么都好……,任何一种意料中的表现,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啊,比山珍海味还要可口,比绝色佳人还要**,比……,可他……
纪纲大失所望,只好讪讪地道:“下官素知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毫无私心,这定是解缙诬告,说起来,下官在皇上面前也力保过国公,奈何……呵呵,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委屈国公了。”
夏浔道:“平生不做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连纪大人都知道解缙乃是诬告,皇上英明,又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呢。相信皇上自会还我清白。眼下要控制我的自由,以便公平问案,这是规矩使然,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杨某一等公爵,禄位虽高,却也高不过王子去,国法面前,自当遵从。”
纪纲窒了一窒,嘿嘿笑道:“国公豁达,真是豁达啊,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国公的气度,比诸宰相尤胜三分!国公放心,一俟查明确系解缙诬告,攀咬国公,下官一定会好好整治他,替国公您出这口气的。国公,请!”
纪纲满口套着近乎,心中却暗自发狠:“哼哼!保太子的官儿加上东宫属官尽皆下了大狱,解缙也是个太子死党,如今皇上把你也下了狱,摆明了是要削净枝干,拔掉太子。你还想出来?我肯,有人不肯呐,这个恶人我不做,自有汉王做恶人!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夏浔大步流星,头前便走,纪纲一路跟着,心里头转着主意,等到出了大门,才察觉自己一溜小跑地跟在夏浔后边,像个小跟班儿似的,急忙想踏前一步,纵然不抢在他头里,也要争个并肩而行,夏浔突然站住了,气定神闲地道:“车来!”
夏浔伫足止步,纪纲却加快了脚步,一头就抢到了夏浔前面,而夏浔于此时恰巧这句话出口,结果纪纲抢这一步出去,就好象急着给他牵马赶车似的,在自己众多部下面前,纪纲的脸登时臊成了猴腚。
纪纲嘴里不说什么,只在心里发狠:“莫得意,等汉王那边使出手段,定了你的死期,你看老子怎么夹磨你!”
夏浔这是第二次到诏狱坐牢了,他就那一身便服,背着手跟闲庭散步似的,纪纲一身锦衣官服,带着一大票手下,前呼后拥的本来很是威风,可眼下不能给夏浔上刑具,跟他走在一块儿就尴尬了。
夏浔这身袍服,与他及其一众手下同行,这算什么关系?纪纲走在前面觉得自己像个带路的,走在后边又觉得自己像个跟班,走在他身畔吧,貌似又像保镖……,纪纲别别扭扭地陪着夏浔,好不容易撑到大牢门口,纪纲趁机道:“国公,实在对不住,诏狱里边自有诏狱的规矩,您看您这身衣服……”
“哦!”
夏浔洒然一笑,道:“些许小事,我怎会叫你为难呢,那就……换了吧!”
纪纲赶紧摆手道:“来人!”
当即就有个狱卒捧了套囚服过来,这牢里的囚服,分红白赭两色,红色是待死之囚,赭色是服刑之囚,白色是待罪之囚,如今夏浔尚未定罪,属于疑犯,故而要着白色。
两个锦衣校尉上前为夏浔更换衣衫,就在这时,几骑快马飞奔而来,直扑诏狱,到了门口翻身下马,留一人把马系在拴马桩上,其他几人按着刀,蹬蹬蹬往石阶上走,看这几人,俱都是尖帽白靴,靛青色的曳撒,中间簇拥一人,穿锦衣千户冠服,杀气腾腾。
“站住,诏狱重地,何人擅闯?”
诏狱门前侍卫上前阻拦,那中间的锦衣千户抬手亮出一块腰牌,侍卫一见便退了下去,那群人脚步不停,一窝蜂地冲进诏狱。
夏浔刚刚换好囚服,这群人就冲了进来,纪纲扭头一看,眉头顿时皱起,沉声问道:“原来是东厂陈贴刑,陈贴刑何故前来?”
陈东朝天拱了拱手,高声道:“奉诏,辅国公杨旭一案,由我东厂审理。因案情重大,为防有人通风报信串通消息,厂督大人请了圣旨,吩咐卑职赶来诏狱,对杨旭严加看管,随时候审。”
纪纲心中暗恨,面上却做不得声色,只好转过身,对夏浔皮笑肉不笑地道:“国公,请吧!”
夏浔微微一笑,举步便走,刚刚迈出一步,后边霹雳般一声喊:“怎么着,听说辅国公爷受奸臣谗言,给逮进诏狱了么?”
纪纲被陈东呛了一肚子气正没处发,一听这案子还没审,就有人英明地给夏浔定性为“受奸臣谗言”了,不禁勃然大怒,扭头呵斥道:“谁在这里胡……”
这一扭头,就见锦衣卫指挥佥事塞哈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纪纲一瞧是他,说了一半的话登时咽了回去。塞哈智是个浑人,跟他呛起来的话,自己肯定给噎个下不来台,偏偏他是自己副手,就比自己低了半级,职权上又奈何不了他。
“啊,国公爷!老塞来晚了!”
塞哈智瞪着一双牛眼,好象根本没看见其他人似的,直接就冲到夏浔面前,抱拳道:“国公爷!”
夏浔笑道:“老塞啊,你怎么来了?”
塞哈智扯着大嗓门道:“老塞正在操练那班不争气的龟孙子,忽然听说了国公爷的消息,赶紧就回来了,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对皇上意图不轨呢,这一定是奸人陷害,国公您别急,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国公以公道的。”
塞哈智瞪着四下的牢头狱卒们,威胁道:“看清楚喽,这可是辅国公爷,一个个的都给你塞爷爷规矩着点儿,谁要是敢在国公爷面前不知恭敬,忤逆犯上,叫我老塞知道了,嘿嘿嘿,我塞哈智的手段你们可是知道的!”
“嗯?纪大人也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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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哈智威胁完了,这才发现纪纲站在一边,脸色非常难看,塞哈智咧开大嘴了笑起来:“哈哈哈,要是早知道纪大人你在这儿,我就不着急了,大人也是辅国公的老部下嘛,照顾国公爷的事儿当然不用我老塞来操心了。”
纪纲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那是,老塞啊,你这副牛脾气啊,真是……”
纪纲还没说完,塞哈智突然又发现了陈东,登时丢了个后脑勺给他,在陈东胸口亲热地捶了一拳,大笑道:“哈哈,是你小子,你也来看国公吗?咱们可有日子不见了,我说你小子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怎么自打做了东厂的帖刑官,就不找我老塞喝酒了?东厂和锦衣卫之间那点腌臜事儿,你别往心里去,他们闹他们的,咱们交咱们的。”
纪纲只当没听着这浑人说的浑话,朝诏狱的几个牢头儿没好气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开门!”
虽然说天牢、诏狱这类所在,几百辈子也不大可能发生一桩劫狱、越狱事件,但是在设计上还是要防止这一点的,因此除了牢中的牢门、游哨,临近门口这里还有一条长达二十丈长的甬道,甬道两端都有铁栅门一座,只能从外面打开。
夏浔走进甬道,到了里边那道关口,牢子把铁锁打开,拉开大门,才是正式的牢舍。诏狱里边,现在一下子住进了好多官员,倒是有了几分人气,不再那般荒凉了。
夏浔刚走进去时,两厢牢房里的人犯并未注意,这时不是饭时,他们只当是狱头巡视,四名狱卒两前两后将夏浔夹在中间,纪纲和陈东等人跟在后边,走过两座牢房的时候,其中一座牢房中的犯人才注意到又来了人犯。
这座牢房里关的是工部左侍郎陈寿,陈寿一见有人被押进来,本还好奇是哪位同志也被锁拿入狱,定睛一瞧,顿时大吃一惊,他从榻上滚翻落地,抢到栅栏前惊骇地看着夏浔,失声叫道:“辅国公!你……你怎么也进来了?”
对面牢房里关的就是解缙,他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一听陈寿惊呼,抬头一看夏浔模样,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牢门,装作正在熟睡,他心中有愧,怎敢与夏浔招面。
夏浔并没看到他,夏浔根本没往左右牢房张望,他向陈寿点点头,就走了过去,陈寿看着他从眼前慢慢走过,不禁萎顿在地,惨然道:“连辅国公都被关进来……太子大势去矣!”
这时候,其他犯官业已发现了夏浔,太齤子党领袖人物入狱,让每一个人心中都产生了与孙寿一样的想法,那么诏狱之外的满朝文武会做何感想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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