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固尔浑豪爽地道:“听说部堂大人到了辽阳,咱就想去拜望一番,还未成行,部堂就到开原来了,我那兄弟军务在身,一直离不得军营,我刚捎了信去,叫他抽空回来一趟,好为我引见一下部堂大人,可巧的部堂您就来了。
这点东西,都是山上生的草里长的,不是啥稀罕物儿,只是在下一点小小心意,部堂大人您可千万得收下!要不然,玛固尔浑这张老脸可没处搁了。哈哈,楚兵备,您几位辛苦,玛固尔浑也有礼物奉赠,一回儿回去的时候都捎上!”
楚兵备喜出望外,刚要拱手称谢,夏浔已笑道:“你的心意,本督心领了,这礼物不能收!”
楚兵备一双手都拱起来了,一听夏浔这么说,拱起的双手连忙继续向上移动,挪到鼻子下边,拢着嘴巴很文明地咳嗽了两声。
玛固尔浑微微一怔,强笑道:“不过是些山丛野地里的产物,只是聊表在下的一点心意,部堂大人您……”
夏浔微笑道:“叫他们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玛固尔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挥手叫子侄们抬了礼物下去,忐忑地道:“部堂大人请讲。”
夏浔道:“这次到哈达城,本督的确是有所为而来,目的嘛,很简单,为了求财!不过你别误会,本督可不是要打你的秋风,是要和你一起发财!”他又看了楚兵备、少御使等人一眼,说道:“是想着,让整个辽东,人人受惠,个个发财,于囘国囘于囘民,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的财路!”
玛固尔浑还道他坚不受礼,是有别的部落头领已经送了厚礼买通了总督,要把自己这个哈达城主给免了,想不到夏浔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诧异道:“部堂大人此言……在下不甚明白……”了了特穆儿的阿玛做得就是大明的将官,在女真人中,他们的家族算是与汉人交往最多的,照理说,她对明人是没有多少敌意的,只是上一回鞑靼入侵,她的父亲拼死抵抗,负伤退保开原城,而辽东都司连收七八道求援信,又亲眼见着烽燧火起,却拒不赴援,在开原百姓中引起了极大反响。
了了特穆尔的姐夫战死,已然怀了身孕的姐姐被掳走,了了气愤难平,对明军自然生了敌意。不过,此后夏浔斩了沈永,又派大军进剿鞑靼部落,这些消息传到她的耳中,那怨愤之意也就平了。
她是生长在草原上的女儿家,这里环境恶劣,这里的人也就更明白些生存的道理,她知道鞑龘子袭边不是谁能左右的,关键是明军的态度,是不是把他们这些归附的部落当成自己人。这位杨总督的所作所为,证明他是真把开原百姓当成自己人来呵护的,这就足够了。只是女孩儿家面嫩,前番相对还冷言冷语,今天不好意思突然就改了态度。
她作势出去转悠了一圈便回来了,一回来正看见几个堂兄堂弟好象送嫁妆似的,大包小裹的从屋里出来,平时本族长老们巴结奉迎明军将领,她也是司空见惯的,只是一下子送出这么多厚礼倒是少见,她便站住,小声问道:“阿珲(哥哥),这些都是阿莫吉送与那杨总督的礼物么?”
她的一个堂兄摇摇头,小声道:“是要送的,可那杨总督不收!这礼送得够重了,他的胃口怎么这么大?”
了了一听又恼了:“甚么,这么厚的礼,他还嫌少?他以为咱家的财物都是平白得来的么?这些汉官怎么一个比一个胃口大!莫非要把咱家都搬给他才知足么?”
她的一个堂兄便取笑道:“了了啊,你不是说,在开原城的时候见过他的么,如今人家追到家里来了,又不肯收礼,没准儿是看上你了,要不然,把你送给这个汉人大官吧,了了妹子若做了他的阿斯汉(妾),咱们特穆尔家的靠山就硬了!”
了了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胡说,怎不叫你妹子送他?”
那人笑道:“我的妹子不及你漂亮嘛,送给人家,人家也看不上,要不然,我还巴不得让自家妹子去享清福呢。”
玛固尔浑的老婆叹气道:“你们还有心思说笑,送了这么厚的礼他还不肯收,这一次不知要从咱家敲走多少东西呢,听说这个汉官是大明皇帝的克利(连襟),得罪不起呀。”
了了一听愈发生气,便从她手中夺过茶盘,举步就往房里走,码固尔浑的老婆急了,忙道:“了了,你干什么去?”
了了头也不回,说道:“阿木(伯母)放心,我去看看,那汉官倒底索要多少财物才肯甘心!不会惹事的!”
屋里边几人正说着话,门帘儿一挑,了了端着茶盘走进来,将刚沏好的新茶放在桌上,却不离开,只往旁边一站。一双浓黑的眉毛微微地挑着,明亮的眼波颇有敌意地看着夏浔,夏浔并未注意她的目光,仍旧与玛固尔浑认真地说着话。
“怎么样?这件事,与你们有百利而无一害,辽东诸族有各种山珍土货,奈何没有门路销囘售,我给你提供销路。你们即便组织起大批的货物,长途跋涉往中原去一趟,也需要有朝廷的敕书才能售卖、采买,而辽东的汉人是没有这个限制的,所以可以经由他们来转一手。
具体的过程是这样,你们负责从辽东各部族中收囘购各种山珍土货,集中到你的哈达城来,再由你们出面,把货物交给辽东商团,这就避免了你们直接关内交易所需要的敕书。辽东商团,由辽东的汉人和军人家属组成,初始资本可以自筹,本督也可以借贷一部分。
然后由辽东商团负责把货物运抵金州交给海商,海商将这些产品运到北京、山东,更南方、甚至海外诸国销囘售,返过来,购进的商品也是这么一个章法,只不过到了这一步上,你们就从收囘购,变成了销囘售,这附近各族百姓所需要的商品,全都会到你们这儿来购囘买。如何?”
夏浔微笑着看着玛固尔浑,玛固而浑方才足足喝了能有两斤白酒,那本来就赤红的脸庞也未见稍变颜色,听了夏浔这番话,他的脸色却变了,那脸庞都快变成紫黑色了,呼吸也粗重起来。夏浔的计划若换一个人来说,他根本就不会相信,可这番话是由夏浔说出来的,那就不必怀疑了。
一想到按照夏浔的设想可以做到的程度,玛固尔浑简直是心花怒放,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好处会落到自己头上……
夏浔也是笃定了玛固尔浑是一定会答应的,他做事,喜欢事先做好充份的调查,做到心中有数。对于哈达城,他已经详细调查过了,哈达城目前还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以物易物的集市,作为管理方,哈达城的管理者其职能也十分原始,他们只是维持这里的交易秩序和收收税赋,一旦他们成为一个大批发市场的直接经营者,那将是多大的利润?
如果这些事让这些部落自己来做,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他们如果想自己入关做生意,除了不具备长途运输能力,不具备收囘购庞大物资的财力,还有安全问题,沿途不是鞑靼人就是胡匪马贼,安全保障也做不到。
在辽东设立的几片榷市马场进行交易的话,交易数额要受到限制,而且还有一个敕书的问题,归附明朝的熟龘女真和蒙古诸部,朝廷都颁发有敕书,敕书的主要内容是告诫归附诸部要效忠皇帝,安定地方,看守边疆,只是一份承认他们是归属大明的部落的凭证,
可是只有凭着这份敕书,各部落才能在榷市交易中拥有一席之位,相当于商城里的一个铺位。明帝国依据归附部落的贡献大小,会颁发数量不一的敕书,敕书多的部落,能够交换到较多的生活物资,便会富裕强盛起来。
历史上,女真诸部的内部斗争,就是从争夺明国颁发的敕书开始的,一个个小部落通过战争互相吞并,最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变成一个个强大的部落。强大的部落需要保护自己的子民和财产,就开始修建城堡,城堡建成需要更多的人口填充,同时也需要更多的生活物资,就继续吞并其他部落,并掳夺人口为奴。
当他们开始吞并同样拥有城堡的部落时,为了能够占有这里,就不再将被征服者贬为奴囘隶,而是变成他们统囘治的百姓,奴囘隶制开始向封囘建制发展,部落制开始向部落联盟制发展,继而国家雏形开始出现,不断的征战和杀戮,也让他们的武力越来越强大。最后,在盛京沈阳,出现了一个国家,史称后金。
女真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他们不像汉人是完全的农耕民囘族,也不像蒙古人是完全的游牧民囘族,居住在平原的他们,就农耕放牧,种谷纺线;居住在山地的他们,就狩猎和采集林业产品如蜂蜜、松籽、蘑菇及人参,居住在河流和海洋附近的,就打渔采珠。
这样的生活多么富有诗意,多么和平美好吖,而打仗是要死人的,夏浔不忍心;叫他们通过自相残杀和吞并来壮大,从而获得更多的经济发展渠道,结果历经两百多年,还是那么穷困苦后,夏浔也不舍得。
菩萨心肠的夏浔决心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变成专业的伐木工人、牧马人、狩猎者、养参客、商人、农民、渔夫……,劳动致富,繁荣辽东经济,为振兴大明帝国,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附:女真部落请求更换过期敕书的奏章和要求补发敕书的奏章。
海西别尔真站女真人上奏说:“奴婢们祖父在时,每年进贡马匹、貂鼠皮,至今不曾有违。奴婢们永乐十二年元月十五日除授职事的敕书多年了,奴婢今来各要换新敕书,可怜见,奏得圣皇帝知道(《华夷译语·肃慎馆来文》)。”
嘉靖十九年皇家奴曾在开原将敕书遗失,于是上奏朝廷请求补发:“奴婢嘉靖九年十月二十七日得到职事,至嘉靖十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在开原地方,将原敕书失落了。今可怜见,奴婢肯再给与新敕书,好管人民(《华夷译语·肃慎馆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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