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中军禀报,各卫都司的目光齐地投向夏浔。常曦文迟到了足有一个时辰,这位新任总督对这等挑衅会如何处置呢?
夏浔神色不动,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叫他进来!”
观海卫常曦文急匆匆走进大帐,未及看清上坐的夏浔脸色,便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卑职常曦文,拜见部堂!”
夏浔淡淡地道:“常都司,你迟到了!”百度锦衣夜行吧文字更新组黄门内品手打
常曦文垂头丧气地请罪:“是,卑职因为饮食不洁腹泻不止,故而耽搁了行程,来迟一步,尚请部堂大人恕罪!”
常曦文心里那个恨呐,他是洛宇的心腹,洛宇决意动手时,之所以借用他的地盘,原因就在于此。这么大的举动,是不可能瞒过他的,常曦文只能是同谋。
可是朝廷法度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你就不能制裁他,不教而诛的事虽然有,但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轻意罔视用来维护他的统囘治的法度,所以常曦文幸囘运地逃过一劫。
常曦文知道辅国公杨旭做了五省剿偻总督,一定会找他的碴儿,所以早早的就开始活动,五军都督府那边已然开始活动,想要把他从夏浔手下调开。奈何,要任免调动将颌,需要通过兵部,而一向跟在五军都督府后面唯唯喏喏的兵部这一回却莫名其妙地硬气起来,始终拖着不批。
常曦文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先应付夏浔,这段时间只要不让夏浔抓囘住他的把柄,也就奈何不了他,因此接了将令之后,常曦文根本没有一刻怠慢,立即启程上路了。可也邪了门,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没看黄历,这一路上真是不顺呐,半道只是住了一宿店,第二天就跑肚拉稀,折磨得他有气无力。
常曦文找药店煎了几服药,是捧着药罐子赶得路,结果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夏浔微徵一笑,说道:“本督走马上任,第一道将令,你就没有做到。我想饶你,奈何军法无情啊!”
他扭头问浙江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佥事武丹腾:“武佥事,似此等情形,该当何罪呀?”
浙江都指挥使洛宇已经离奇地死在双屿岛上,暂时朝廷还未下达新的任命,都指挥使司现在由都指挥同知司汉超和都指挥佥事武丹腾真责,两人一个管军事,一个管军纪和后勤,分工明确,这军纪上的事,自然要问这位武佥事。
武佥事闻言不禁犹豫了一下,军中无小事,点卯不到,要是从军纪上来说,那是很严重的大事,可是军纪是一回事,承平年代,谁会执行得那么严厉呢?违纪者是一位正四品的大员!平时遇到这情形,顶多受上官i斥两句,还能怎么样?
再说,他跟常曦文私奂一向不错,这时不帮忙,什么时候帮忙?可是这位总督大人是“双屿通偻案”的受害者,他这是摆明了要找常曦文的麻烦,常曦文已然授之以柄,倒也不能袒护得太明显了……
武佥事暗暗思忖着,试探道:“这个……”军令如山,不管常曦文有什么理由,没有准时应卯总是事实,为严肃军纪,可责之以笞刑,以告诫诸军将士。十鞭……”
夏浔慢慢抬起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那目芒若有实质,狠狠地刺了他一下,武佥事心头一慌,话就拐了弯:“十鞭……似乎少了些,不如就……就笞他二十鞭子,以儆效尤,部堂以为如何?”
“甚么?”
常曦文一听勃然大怒,他本想服个软,受夏浔玉斥一顿也就了事。在人屋檐下,暂且低回头,他不可能跟一个爵至国公、手握五省军政大权的剿偻总督公开叫板,忍得一时之气,回头再慢慢消遣他也不迟,想不到这位辅国公如此没有深沉,丙丙上任就要赤囘裸裸地公报私仇。
夏浔摇头道:“此言不妥!”
一听这句话,本来正要发作的常曦文又沉住了气,暗暗冷笑一声:“谅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对本都司施以笞刑?哼,你当我是一个大头兵,任你搓任你揉么?”
夏浔又转向都指挥同知司汉超,慢悠悠地道:“司同知,本督没有带过兵,对军法不甚了然,不知道军法上,对本督点将聚兵,违时不到者,可有什么说法?”
司汉超是个年约四旬的巾年人,脸颊瘦削,鹰鼻鹞眼,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的性格比较冷峻,与诸卫将颌没有什么密切的私交,能升至这个位置,主要是倚仗他的军功,在朝里也没有强硬的后台,否则凭他的本领,早该升到洛宇之上,也不会一直屈居昏职,被洛宇压他一头了。
这些事,夏浔在来杭州以前,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几个主要将领的出身派系、性情为人他都仔做过一番调查,这个司汉超背景最简单烈是最容易争取的一个,也是他最想争取的一个。
听见夏浔询问,司汉超目光一抬,恰与夏浔碰个正着,一俟看到夏浔的目光,他立即就明白了夏浔的用意。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一个举动就能把对方的意思表露无遗,如果你看不懂,根本就爬不到这个位置。
“部堂大人这是逼我表态啊!”
虽然多年以来,司汉超也习惯了对他不甚公平的待遇,可是人往高处走,这是人的本性,突然有了机会,他那颗一向沉稳的心也禁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这投名状交还是不交?
夏浔脸色微微一沉,不悦地道:“怎么,司同知统一省兵马,连军法都背不齐全吗?”
司汉超听见“统一省兵马”这句话,心头不由一热,脱口答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当斩!”
司汉超这句话一出口,满堂武将便齐齐变色军法之中,这是第二条,他们当然都知道,可是这条军法也仅仅是落实到纸面上的一句空话罢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斩杀大将的,难道眼前这位总督大人真敢这么干?
常曦文已勃然跃起,亢声道:“你敢!”
夏浔微微一点头,笑道:“既有军法,本督也不敢循私,便依军法从事罢了!”
他的手一扬,早已有所准备的几个站堂亲兵立即猛扑过来,扣住了常曦文的臂膀常曦文又惊又怒咆哮如雷地道:“杨旭!你好大胆!”你这是公报私仇!我是朝廷四品武将未得圣旨,你敢擅自处置?我要告你,我要……”
常曦文咆哮未了,便被人摁倒在地,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抹肩头拢二臂,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夏浔不愠不怒,只轻轻叹息一声道:“军令如山,谁能扛得住山呢?反正本督是扛不住的,把他拉出去砍了吧!”
他要杀人,而且杀得是一员正四品的武将,竟然说得如此平淡,饶是满堂大员个个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悍将,看在眼里,也是不寒而栗。
常曦文怒目欲裂,拼命之平,竟然用舌头顶掉了塞口布,破口大骂道:“姓杨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公报私仇,公开杀人!我是皇上的臣子,是犬明的武将,不是你姓杨的私兵!你丙丙上任,便擅杀犬将!你不囘得囘好囘死!监军犬人,监军大人,你说句话呀……”
夏浔那些亲兵哪管他是谁的二大囘爷,一听他辱骂自家主帅,抡起刀鞘便“啪啪”地一顿狠抽,那刀鞘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渗得满堂大员都不由自主地直打寒战,常曦文被抽得牙齿脱落,满口鲜血,两颊一片赤肿,唔唔呀呀话都说不清楚了,看样子连舌头都打伤了。
夏浔坐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常曦文被拖出去,又笑眯眯地看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将军们,没有人敢跟他对视,夏浔的目光扫到哪儿,哪个人就悄悄地低下头去。他们真的被震憾了,哪怕是有所谓的军法这道幌子,可四品大员就是四品大员,谁敢擅杀?
就算是都察院台长奉旨巡察天下,也只有权把五品以下官员就地拿下、解职递京法办的权力。就地正法?你戏文看多了吧!包拯走到哪杀到哪儿,那是演戏啊!他要是真的不经刑部复审、不经皇帝勾决,一口铡刀铡遍天下,那他这个法纪的维护者就成了法纪最大的破坏者。
这是一位正四品的武将,这儿不是两军交锋的战场,就算你有王命旗牌、你有尚方宝剑,这么干也实在如……
众将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一个想法:“辅国公出任五省总督,没准儿是二殿下给他挖的坑!他自己没有好儿,就千方百计拉我们给他陪葬!千万不能让他抓着我的把柄,辅国公,疯了!”
夏浔当然没有疯,他敢这么干,是因为得到了永乐皇帝的默许。当日朱棣答应由他担任五省剿偻总督的时候,曾对他说过:‘浙东水师构陷同僚……”他们都在你的辖区之内,你一并办了吧!”有这句话,不要说只杀常曦文一个,就是再多杀几个,他也没有顾忌。
他就是要肆无忌惮、就是要公开杀人!谁说阵斩大将不祥?不能让你敬,那就让你怕,结果都是一个,只要你肯服从就成!
众将心中凛凛,震撼莫名,但是,夏浔还没疯够。
他慢慢转头看向武佥事,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武佥事,身为都指挥佥事,执掌一省军法军纪,可是你对军法的理解和执行,让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你把手头的差事向司同知交待一下,回五军都督府报到去吧!本督衙下,用不了你这样的人!”武佥事为之愕然,他没想到,仅仅因架他对常曦文有所袒护,这位国公竟然就毫不犹豫地录夺了他的军职,把他轰出浙江府了。
“这人疯了,这人真是疯了!他以为他是皇帝么?”百度锦衣夜行吧文字更新组黄门内品手打
武佥事心有不甘,还想稍做抗辩,可是这时一名亲兵捧着个托盘已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倒,托盘高举,向夏浔大声禀道:“观海卫指挥常曦文已然正法,请部堂大人‘验首,!”
众将都往那士兵手中托盘上看去,一颗人头放在托盘上,发髻散乱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犹自怒睁着,颈下,血肉、气管、筋脉纠结成一团鲜血还在缓缓流出,溢满了托盘,看着令人怵目惊人。
这人片刻之前还是活的,还是和他们同一官阶的朝廷大将,除了双屿卫的任聚鹰看在眼里,恨不得放声高呼,一舒心中畅快,其他那些武将嗅着那血腥味儿都有些作呕的感觉。
夏浔坐在帅案后边从袖中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掩住鼻子,摆摆手道:“拿出去,悬于高杆之上示众!”
“遵命!”
那亲兵答应一声,捧着托盘又大步走了出去。郑和端起凉茶,轻轻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微笑道:“国公,您的杀气,有点重啊!”
夏浔揣好手帕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放眼望去,都是可杀之人杀气……不能不重啊!”
众都司听了,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海面上,何天阳派来的几艘扮偻寇的船把肥富的使节船团团围住,使节船上的水手们都双手抱头蹲在甲板上,以示绝不反抗。一捆捆一箱箱的货物被人从舱下搬了上来,一些“日本浪人”兴采烈地把东西往自己船上搬。
肥富绝望地站在那儿抗议着:“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也是日本人,我是你们的同胞!我是奉了太政大臣、义满将军阁下的命令出使大明的使节,这些是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你们……”
两个“偻寇”头子没理他,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人嘀咕道:“他们的船要不要也留下?”
“算啦,这艘船是彻底的商船,不适宜我们使用,看在同胞的份上,留给他们回国用吧,哈哈哈哈……”
肥富听了,一颗心当时就凉了。
“喂,你这个傻囘瓜,把衣服脱了!”
“什么?”肥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个日本海盗。
“衣服!衣服脱下来!唔,不错的质料,可以换点钱!”那海盗嘟囔着,不由分说把他脱囘光,只给他胯间留下一条兜裆布。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太无礼了!”
肥富颤悠着一身赘肉追到船舷边,看着海盗们跳上船,大呼小叫地唱着日本小调扬长而去,胆子终于大起来,他握紧拳头,向着远去的偻寇船嚎叫起来。
日本人不认为用性来“问候”对方亲眷是骂人的话,他们贞操感比较差,认为那是在让对方舒服,达不到羞辱对方的目的,他们习惯用形容愚蠢、污秽、渺小这方面的词来辱骂对方,所以肥富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无礼的东西!不长脑子的杂鱼!混囘蛋、畜牲、蠢货,马桶、垃囘圾、碎渣……”
一旁,船长怯怯地道:“肥富先生……”
肥富继续骂:“猪头、丑八怪、乡巴佬、臭大粪……”嗯,什么事?”
船长指了指他的下囘体,小声道:“您的兜裆布掉了……”
肥富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节,尖叫道:“我要奏请将军阁下,捻死你们这些为祸海上的臭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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