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一派的人真的紧张起来。
夏浔现在已经套上了金光罩,刀枪不入了,不过他能脱险,对朱高煦打击并不大。朱高煦的本来目的只在于保住自己的军中势力。
一切的诱因起于浙东剿匪不利,而淅东战局是由丘福指挥的,丘福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淇国公、靖难功臣中武将序列三巨头之一。靖难功臣中有三大巨头,在武将中拥有崇高的地位,他们都有许许多多的部属,在军中担任着各个级别的官职。
这三大巨头是张玉、朱能、丘福,其他山头比起这三个人差了不止一筹半筹,虽然不能忽略不计,却也不是决定性的力量。而这三个人中,张玉已经战死沙场,他的儿子张辅虽然袭了父爵,但是还没有太大的威望,不足以对张玉派系的力量绝对控制,他现在得维护好本派系的大佬,只能守成,不能扩张。
剩下的就只有朱能和丘福,如今丘福已经被他争取过来,这就是他争天下的本钱,所以他绝不能让浙东危机影响到丘福的地位,否则就等于削去了自己最大的一股力量。嫁祸双屿卫就是为此,而双屿卫背后站着杨旭,要拿双屿卫开刀,就不能不对杨旭动手。
这样做倒不是他们断定杨旭为了双屿卫一定敢与他们为敌,而是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军事上的事,动辄涉及成千上万的人,你想把事情做得滴水漏,叫人完全找不出破绽是不可能的。成功的关键是,背黑锅的人在朝里没有强有力的人物支持,那么他们纵有天大的委曲,也没有能力把冤屈上达天听。
所以,要拿双屿卫开刀,杨旭就必须得搞下去,至少在“通倭案”盖棺论定前,让杨旭丧失能够干预的能力。
事情计划“的非常好,却因为三个意外而功亏一篑。这第一个意外,是意外给他们送上门的更有力证据:通番。
一俟发现这件事,他们如获至宝,想都不想便把它也纳入打击杨旭的计划“之中,结果怎么也没有想到,杨旭还有一个极机密的身份,执行着一项大明最高级别罅机密任务。结果“通番罪“不但不成立,反而助长了杨旭的气焰,让他在“受贿罪”这方面,也陡然强势起来。
第二个意外,是他们没有想到夏浔居然是个公门高手,比一个出身捕快巡检世家的子弟经验还要老到。那账本儿可比后世整治别人的举报信要有力的多,后世说“一封信八分钱至少恶心你半年……”,因为你说不清道不明,得让人反反复复的调查核实,牵扯你绝大部分精力无暇他顾。可杨旭居然能敏锐地发现这么多问题,就凭账本儿本身,就把账本儿推翻了。
第三个意外,是在这两个意外之上建立起来的,杨旭无罪了,就有能力干预案件的审理。更糟糕的是,他以前没借口,只能用迂回的方式为双屿卫撑腰,可他现在牵扯其中了,而且又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他就可以以受害人的身份,堂再皇之地插手其中,打着还我公道的借口,直接干预此事。
同时,杨旭掌握着飞龙秘谍,这表明他能动用的力量,不仅仅限于原本对他的估量,而且很可能他早就开始行动了,他现在手中掌握着多少有力证据,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种绝大的威慑力,你不知道,才会恐惧,才会不惮于把事情考虑到最严重的地步。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是如此了。
因此,陈瑛果断作出了决定:“壁虎断尾,弃卒保帅!”
只不过,丘福本来是要派心腹秘密赶赴淅东,老谋深算的陈瑛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杨旭在公堂上刻意提起“通倭案”的绝大漏洞的动机,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话赶话儿,与任剑辩驳时顺嘴提到了这一点,可是陈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安知杨旭不是故意打草惊蛇呢?
可陈瑛也不是易与之辈,他浸淫官场多少年?权谋术数、智略经验,那是积年累月、一点一滴地积累沉淀下来的,这些经验知识可不是看两本权谋智略的书籍,或者坐在家里一拍脑门就能拥有的。夏浔虽然顶着一个“穿越者”的称号,却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无师自通,一步就超越这些宦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政客。
夏浔在公堂上刻意提起此事,确实是想打草惊蛇,迫他们自乱阵脚,以便捉到更多的证据。他动用的实际上不是飞龙,而是潜龙,潜龙的人早已把这五军都督府盯得风雨不透,就等着他们派人赶赴淅东报信了。
而陈瑛像一只狡猾警惕的狐狸,一俟嗅到其中危险的味道,立即给朱高煦又出了个主意:无需秘密派人,而是堂而皇之地派人去。五军都督府正管着淅东军事,这些日子因为调整剿倭部署再加上双屿卫通倭事件,每日来来往往的公函信书无数。大可以把他们的人夹杂在这些公人当中,公开赶赴浙东,事情摆到明面上,对方反而无从施展了。
朱高煦和丘福依计行事,立即找了心腹,嘱咐明白,同时随意找了一桩公务,安排了一些往浙东公干的人员,把这心腹安插其中,一切准备停当,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等候升堂了。
如果这“通倭案”能定下来,便可高枕无忧了,虽然希望渺茫,可是但有一线希望在,他们还是不愿轻易自斩手足的。
这一中午,朱高煦、丘福、陈瑛等人好一通忙碌,匆匆准备,忙着应变
而夏浔则在二堂,和郑赐、薛品谈笑风生,悠然自若。
忽尔,有人走入,悄悄走到夏浔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夏浔微微一怔,轻笑道:“倒沉得住气,呵呵,由他去吧!”
上午审讯结束,他就料定朱高煦那边必有反应,但是对方居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思。五军都督府马上就有一行人要往淅东公干,这事儿他已经打听到了,马上便猜到对方要把私谋挟杂在这公事中进行,这样一来他的确不便出手了。
对名正言顺赴淅东公干的军务人员掳人搜身么?他的特务还没有那么张狂,为了别人非法的事,自己再干一件非法的事,这证据就算拿到了手,也无法公布。何况,他原也没指望凭这一件事,便能直捣敌人腹心,彻底瓦解对方全部的势力甚至把朱高煦拉下马,如果对方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全无还手之力那倒奇怪了。
他在公堂上故意先行说出双屿通偻案的最大疑点,本就是阴谋与阳谋并举的一招。
如果对方上当,遣派密使赶赴浙东,那就实施抓捕,掌握五军都督府直接参与构陷双屿卫的第一手资料。如果对安不上当,对方还是得想办法自剪羽翼,以绝后患。通过对手的手,削弱对手的实力,刀不染血,敌人自除,不战而屈人之兵,何乐而不为?
这是铁索大江,无避无逃的杀招。
眼看就到下午了,夏浔同郑赐、薛品简单地吃了些点心,喝着茶正靠时间,朱高炽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夏浔等人一见连忙起身相迎:“臣等见过大殿下!”
再一抬头,瞧见朱高炽身旁还站着一人,夏浔不由一怔:“郑公公?”
郑和微微一笑,将手中黄绫金龙的卷轴轻轻一举,说道:“皇上谕旨,杨旭接旨!”
夏浔一听是谕旨,那就是令出中宫,未经内阁,不需要跪接的,忙退后一步,长揖梨地,恭声道:“臣,听旨!”
郑赐、鼻品连着皇子朱高炽也都退到一边,双手拱揖静立。
皇上这道中旨未经内阁润色,依旧是朱棣惯常的风格,全是些。语,而且压根就不是直接对夏浔说的语气,而是朱棣对郑和说的话,因为事情重大,不能只捎个口信儿过来,内书房就一字不落全抄在旨意上了:“你去跟杨旭说,既然无罪,着即释放了吧。他既涉入通偻一案,叫他留下与两位皇子一起听审,你莫急着回来,一块儿听听,回来告诉俺知道。”
这倒不是朱棣不客气,他是皇帝,是君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需要对谁客气?前些天璛朝鲜国王派使节来大明朝觐天子慕谒天颜,朱棣令人随该国使节回访的时候,旨意也是这么下的:“此去朝鲜你跟国王说,有生得好的女子,选拣几名将来。“
夏浔领了旨,这才对郑和笑道:“有劳公公!”
郑和笑道:“国公受苦了,好在真相大白,皇上遣奴婢来听审,就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构陷朝廷命官、一等公爵,总要还国公一个公道才是!”
郑和对夏浔也很有好感,原因无他,因为夏浔对他很尊敬,一直很尊敬。郑和现在只是朱棣身边一个亲信太监,太监的势力现在并不大,郑和也没有后世那种名气,论职位论地位,无论哪一方面,他在朝廷大臣方面根本排不上号。
官员们因为习惯性的对阉人的岐视,见了他即便客客气气的,也只是面子功夫,其实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没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郑和岂能感觉不出?但是很奇怪,无论是当初杨旭没落不名的时候,还是如今位居国公的时候,对他的尊敬始终是发自内心的,所以郑和对夏浔何止心生亲近,甚至有些感激。
两下里正说着,主审官龙飞龙断事亲自来促请他们升堂了,龙断事一进屋就不断地点头哈腰:“大殿下、辅国公、郑大人、薛大人,*……还有这位郑公公,时辰到了,咱们……该升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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