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浔和萧千月跟了周王世子朱有炖两天,放弃了。
他们发现,这位周王世子就是一个纯粹的戏迷,他不但喜欢演戏,还喜欢写戏,经常毫不在乎自己王世子的身份,和一班优伶以及考不上功名的文人混在一起,琢磨些剧本儿,然后兴致勃勃地排练、上演,除此之外并没有甚么其他的爱好,在他身上,很难做甚么文章,顶多说他这么做有失世子身份,这又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
两个人转而跟踪嫡庶子朱有爋,朱有燃倒真是一个极品,这位小王爷今年刚刚十八岁,大概是营养过剩的缘故,生得人高马大,一脸的青春痘。他的爱好只有三件事:喝酒、打架、上床。之所以说上床,而不说玩女人,是因为这位小王子喜欢的不只是女人。
他每天做的事情几乎都差不多,上午离开王府,汇合一班纨绔,去城中有名的酒楼、勾栏里饮酒作乐,一直喝到午后,便开始满城游走,到处惹事,这位王子倒有个好处,不以自己王子身份压人,惹了事就和被惹恼的另一批泼皮无赖、纨绔子弟找个僻静的街巷,便开始大打出手,瞧他身手,还真是跟着名师练过的,拳脚功夫颇有些根底。
等到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或者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小王爷就开始爽了,他的下一顿酒也就开始了,这顿酒喝完,便是饱暖思淫欲的时间。夏浔和萧千月跟着他的第一天,发现他晚上去了一家勾栏院,看了一出《白蛇闹许仙》的戏,这出戏基本上就是后世《白蛇传》的雏形了。
后来的《白蛇传》讲的虽是西湖故事,可它最初却正是发源于河南汤阴的一个传说,白蛇精被淇河之滨许家沟村的一位老人从黑鹰口中救出,这条白蛇为报答许家的救命之恩,嫁给了许家后人牧童许仙。婚后,她经常用草药为村民治病,使得附近“金山寺”的香火冷落起来,黑鹰转世的“金山寺”长老“法海和尚”大为恼火,决心置“白娘子”于死地云云……
看完戏朱有燃驱散了各个帮闲跟班,便和许仙、白娘子、小青一起进了间房,夏浔和萧千月几乎以为这位小王爷跟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喜欢研究戏曲的小资青年了,两个人施展功夫,“上房揭瓦”闭起一只眼从瓦缝里往里一瞧,才发现里边正在妖精打架“小王爷和许仙、白娘子、小青正“厮打”做一处。
那时少有女子登台,这旦角儿都是男人扮的,四个男人滚在一起,当真是丑态毕露,把个夏浔恶心得不行,萧千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夏浔示意,这才恋恋不舍地随他离开。
第二天这位小王爷的生活与头一天没甚么太大区别,还是喝酒、打架,只不过晚上没有再找戏子,而是去了青楼,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找女人的标准和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么在乎长相,只找胸大的,这一晚上“小王爷在青楼里又胡天黑地了半晌,这一回连萧千月都不爱看了。
不过夏浔和萧千月注意到一点,晚上他是一定会回王府的,不管是喝得酩酊大醉,还是风流之后手软脚软,他一定会回王府,绝不在外过夜,由此可见,周王的家教还是很严的,只是这位小王爷在外边胡作非为,偏又没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会闲极无聊,说与周王听呢?
人家毕竟是父子,教训一顿也就罢了,自己终究是外人,到时候岂非得不偿失?
第三天,夏浔和萧千月守在一户寡妇门前对面的小酒店里。这寡妇三十多了,再大两岁都能当朱有燃的妈了,也不知道这位小王爷是不是有恋母情节,偏偏喜欢了她。
夏浔瞟了萧千月一眼,无聊地道:“恐怕再盯三年,这位小王爷过得依旧是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我们怎么办?告他一个风化之罪么?”
萧千月笑嘻嘻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夏浔蹙眉道:“你有办法?”
萧千月心中一凛,这才记起夏浔是自己顶头上司,自己瞒着他动什么手脚,恐怕会令他不悦,如今萧千月可不敢倚仗罗佥事的宠信目中无人了,何况,他知道,在罗佥事心中,眼前这个人比自己重要的多。
萧千月忙道:“卑职也是昨日才想到了一个具体的办法,同韩老商量了一下,他也觉得可行,现如今他已经打探具体消息去了,卑职正打算回去之后,便去韩墨坊听他消息,一俟确定之后再报与大人定夺的。
夏浔道:“这位小王爷今天也就这样了,我们不必守在这儿,回去吧,边走边说。”
“是!”
萧千月随他离开那户人前,边走边道:“卑职请韩老查过,这位小王爷平素行为,周王也并非全然不知,因此时常呵斥干他,有一次还痛揍了他一顿,就因为这“小王爷才不敢在王府外面过夜,不过父子之间因此变得极为恶劣。朱有燃与嫡兄也不合,因为周王一直拿他和世子比较,所以他对世子很有敌意。卑职的意思是,利用这个朱有燃,抓他一个把柄,只要他说一声周王意图谋反,这就是证据了。”
夏浔听到这儿,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站住了,萧千月奇怪地看着他道:“大人,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夏浔脸上震惊的神色缓缓敛去,问道:“以子告父,他肯?”
萧千月胸有成竹地笑道:“利令智昏,他为何不肯?”
这一夜,夏浔夜立中庭,久久难以入睡。
他的脑子很乱,想了很多事情。
他杰直以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这个时代,所扮演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太太平平地过上一生,足矣。
可是当萧千月信心十足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夏浔的时候,他惊呆了。
他不记得其他几位王爷是被朱允炆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的了,但他记得周王的事,周王是被他忤逆不孝的儿子诬告谋反而被削去王爵,抓捕回京的,可眼下,这件事分明是出自于锦衣卫的策划,而他正是其中一个执行者。
他开始意识到,他并不是这个时代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他已经干预了太多的事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如果没有他揭露北元人的阴谋,燕王府真的会因为其他种种变故而不被炸掉?如果他没有被派去杭州,在盐官救下于黄氏,于谦还能平安诞生?如果他没有救下解缙,《永乐大典》的总编撰、永乐王朝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大臣是不是就要换人了?不不不,如果燕王府当初不是在他的干预下得以保全,或许燕王早就被炸死了,又哪来的永乐盛世?
“未来的一切,我所知道的那一切,根本就是出于我的创造,否则它应该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面目全非的历史?我并不是在经历历史,而在创造历史?”
夏浔脑海中一阵迷糊:“不会吧,就算我的猜测属实,那么”就像于谦,我所影响的,只是他的生与死,他未来的发展和成就,仍然源于他自己的努力:我改变了解缙和燕王的生死,他们未来的路,同样仍然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我呢?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中,并没有我的存在,是因为我一直用这样的方式影响着别人,又通过那些人创造着这个时代,还是说……我的影响只是到此为止,那么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有没有未来?
夏浔真的迷惘了,认识到这个时代有许多人、许多事是出自于他的影响和干预,才在史册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他很是兴奋。可是他搜肠刮肚,在记忆中也找不到杨旭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不免又为自己莫测的未来感到一丝忐忑。
夏浔苦笑了,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朱允炆不知道以他那么强大的实力竟然会削藩失败;北平那位正觉着屈辱愤懑的燕王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够成为皇帝;垂头丧气地奔赴兰州去当连部文书的解缙不知道他会为全人类留下一笔宝贵的文化盛宴,不知道几年之后,他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首辅,可问题是,他们对未来的一切,都不知道。
而他不同,他知道未来的发展,知道许多人未来的命运,唯独他自己的未来,他一无所知。这种知之中的不知,比起别人全然的不知,显然是一种煎熬。
历史上,我是谁?
如果我能影响历史,我可不可以改变我所知道的历史,再多一些辉煌,再少一些遗憾?
夏浔忽尔喜、忽尔忧、忽尔振奋、忽尔沮丧,一颗心七上八下,种种念头在心底攸乎来去,到底后也没有准确地把握住什么,他只隐隐地感觉到:如果他猜测的是真的,那么未来很可能还有许多在史书中大书特书的事迹,就是出自他夏浔的手笔!
这让他期待与兴奋之中,又微微有些遗憾:要是能穿越回现代去,拿着历史书跟同学们吹嘘,说某某人的命运是因我而改变,某某历史事件是出自于我的干预或谋划,得吸引多少班花校花警花们的青睐呀,牛叉不能吹,如锦衣夜行啊!”
夏浔正想着,萧千月兴冲冲地赶回来,兴冲冲地道:“大人,韩老都打听明白了,咱们明天就可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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