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尔点点头,默默看樊胜美换件衣服,匆匆出门。其间邱莹莹连声叫了几次樊姐,樊胜美只能当作没听见,关雎尔也当作没听见。等樊胜美一走,关雎尔默默凝视嘴里鼓鼓囊囊地含着一口饭的邱莹莹。邱莹莹见樊胜美义无反顾地离开,发了会儿愣,转而对关雎尔道:“小关,我完了。”
“嗯,我看你也快完蛋了。春节后你只顾着发呆,不再出去跑生意,很快,就凭你拿点儿上班死工资,没有提成,物业费你快付不起了,下季度的房租也快付不起了,若不又厚着脸皮向你爸爸伸手,你还得节衣缩食。我们只是赤手空拳在海市打拼的小白领,靠天天辛苦做事才有衣食住行,爱情这种东西你奢侈不起。放下吧,好好想想,你该干活了。”
“你说的道理我也懂,可我现在哪有心情。”邱莹莹说到这儿,委屈地一瘪嘴,又眼泪纷纷。
“小白领没有资格讲究心情。想想你上一次,回忆回忆你上次丢工作时期的失魂落魄,谁下手辞你的时候跟你讲过感情?谁管你心情如何?珍惜眼下得之不易的工作吧,你折腾不起。”关雎尔顿了顿,不得不说得再详细点儿,“你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应勤封存,在明天一天时间里调整好精神状态,后天一早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去挣活命钱。你没有其他选择。”
“小关,你几岁啦?这么残酷。我……”
“你慢慢吃,吃好了赶紧看看自己身处的位置。时不我待,物业费房租费公交卡饭钱电费水费,你算算吧。”关雎尔说完。回去自己房间了。
邱莹莹愣愣地看着关雎尔走开,不禁自言自语:“你咋这么冷血。”关雎尔当没听见,忍了。
过会儿,邱莹莹吃完,拿出抽屉里的零钱,凑足盒饭价,拿到关雎尔屋里。又重复一遍。“你真冷血。”
关雎尔这回忍不住了,跳起来道:“邱莹莹你说话前请三思好不好?我哪冷血了?我天没亮开始为你的事忙碌,我推掉今天跟朋友第一次听音乐会来陪你。我还给你买来晚饭,我哪儿冷血?你不知道出口能伤人吗?你凭什么如此轻易地伤我,你拿我当朋友来平等对待吗?我又不是应勤。”
邱莹莹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可自己也意识到说错。她才一愣,关雎尔就挥手道:“知道你荒唐了就好。求你别再荒唐了,好好反思,好好过日子,靠自己。你只有靠自己。别道歉了,跪安。”
邱莹莹吃惊地看着愤怒得满脸通红的关雎尔,心中有滚滚说辞骂回去。可话到嘴边都咽下了。关雎尔也直瞪着邱莹莹,心里不由回忆起曲筱绡话不投机照着脸摔上门的决绝。可是她做不出来。两人只能互相瞪视。
“我原谅你,你是小朋友。”
“不需要你的原谅,我无过错。责任追究抓源头,你才是源头。”
“我怎么了?我失恋,我被人踹了,被人当垃圾一样踹了,我不能愤怒?”
“你爱愤怒愤怒去,不奉陪了。”
关雎尔真的忍不住了,伸手想关门,但被邱莹莹死死顶住,不让移动分毫。
两人再度愤然瞪视,两张年轻的脸间隔更近,不到一尺。两人都在门板上使劲,两张小脸瞬间都死死憋得通红。
对峙良久,邱莹莹却扑的一声笑出来,可眼泪也随着一声扑又掉了下来。关雎尔也呼地一声,一口真气泄了。两人不约而同收回落在门板上的劲儿,傻傻地对视了会儿,邱莹莹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晚开始,不上微博了。”
关雎尔点点头,但没说。只怕自己张口就问“能坚持几天”。两人默默相对了会儿,邱莹莹回去自己屋里。斗室之内,她无法不直面充满诱惑的电脑。在要不要上网删除微博关注,甚至删除微博地址的考虑面前,邱莹莹徘徊良久。最终,只能又回到关雎尔屋门口,“小关,帮我删掉电脑里他……他的痕迹。”
关雎尔二话不说,走去邱莹莹的屋子,一把将邱莹莹关在门外,动手飞快删了所有应勤的痕迹。再度打开门,她伸手向邱莹莹,“手机也拿来。”
邱莹莹不禁拉出一张哭丧的脸,可磨不过关雎尔,只能交出手机。关雎尔便将手机上的所有痕迹也除去。回到自己屋里,关雎尔索性斩草除根,发短信告诉应勤,她已帮邱莹莹删除电脑和手机上的联络方式,她希望应勤懂得自保,如果方便,换手机卡,换各种上网id。很快,应勤就回复,说除了手机卡明天天亮才能办,其余都已办妥。自此,邱莹莹所有联络应勤的渠道都被封闭,除了最原始的人肉堵。
为此,邱莹莹愣愣站在关雎尔屋门口一声不响,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地站到樊胜美开会回来。
关雎尔被盯得心里起毛,完全无法看书,只能窝在屋子里上网猛搜黑金属。
小小2202,一时充满鬼哭狼嚎声。
包奕凡的朋友在婚礼结束后,又邀请最亲近的朋友一起去新房玩。安迪想不去,可考虑到结婚的新郎是包奕凡的密友,她断无拉后腿的道理。此时的她已不能全然以自己的好恶为进退标准了,她自觉考虑包奕凡。
新房在别墅区,门口泊名车,往来富二代,茶几上早已摆满法国名庄葡萄酒。在场的人几乎都彼此认识,除了安迪。因此他们闹得很凶,安迪素来性寒味甘不会闹,唯有旁观,包奕凡陪着,偶尔替安迪挡住各种冲击。
“为什么心事越来越重?”
“有吗?”
“都写在脸上。”包奕凡伸手比画热闹的人群和他们两个,“繁华——落寞,繁华——落寞,繁华——落寞。对比鲜明。”
安迪讪笑,她不是隐藏的料。“怕。”
包奕凡不禁笑了。“别怕,我跟你共担。”
安迪摇头,“回去跟你说。”
包奕凡还是笑,能说什么呢?无非是新妈妈的焦虑,不焦虑才怪了。这种事即使天才也未必能顺利应付。他与新郎耳语一番,领安迪与众人告辞。追在他们身后的是大伙儿的狂叫,“下一个轮到你们!”
包奕凡兴兴头头地将安迪抱上车。关车门前笑道:“想好怎么说。我们开始。”说完,小跑绕到驾驶座,跳入。“想好了没有?”
“早已……”
安迪话还没说全,驾驶座的门呼啦被拉开,被剥得只剩衬衫短裤的一位朋友大声喊:“包子给我作证,他们说我不会踢足球。说我毕业后就没踢一脚球。”
“凭你两条雪白的大腿?我才不作伪证。”
后面跟出来的众人欢呼一声,“剥光!罚酒!”将衬衫短裤朋友活捉回屋。
包奕凡看着大伙儿笑。等人都进屋,他才发动车子离去。“别误会,别看他们现在闹得肆无忌惮,干活起来个顶个的。大多挺不错。”
“想到曲筱绡了,也是那样。很好奇,你以前也是这么玩?在我身边岂不闷死?”
“怎么会闷。我对你一见钟情呢。打算跟我说什么?我打算明天静下来与你一起拉个表,我们先给你换个大点儿的房子。从这儿物色个靠得住的保姆去照顾你吃住。具体细节让我向已经有孩子的朋友打听一下,明天都筹划起来。”
“嗯,这些不急,等我看完曲筱绡男朋友赵医生给我推荐的书再定。回去后我打算跟你说说我的身世,我所知道的那些身世。如果你有疑问,我也回答不出了,我会给你魏国强的电话,你自己去问。”
“如果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也罢,我们都活在当下。我不会在意。”
“我在意。婚礼让我想到,两个人在一起,面对爱情,应该公开、透明,更应公平。”
“呵呵,别说得这么严重,你又不可能已婚,或者什么别的,你也不会在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你藏不住,你一向在我面前坦白。还有什么,我的完美主义?”
安迪不说了。一直到车子在车库停住,熄火,安迪才道:“跟你说说我妈,我刚刚去世的外公,不知是去世还是下落不明的外婆,还有我一个寄养在福利院的弟弟。除了外公,其余都是疯子。”
包奕凡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的眼睛还是克制不住地睁圆。
安迪心凉,虽然早知肯定是这一结果,她伸手欲打开车门,“我……我进去拿一下行李,麻烦你……麻烦你等下……送我……送送我去宾馆。”
包奕凡伸手阻止,可又欲言又止,神色不宁地看了安迪会儿,旋身下车。安迪看着包奕凡绕过车头,很快就如常打开车门。刚才前面几次,安迪是很自然地伸手扶住包奕凡的肩膀,由包奕凡半抱半扶出车门。可现在她的手胆怯地停在半空,无法按下去,仿佛包奕凡已经是与她不相干的人,她怎敢麻烦不相干的人。
反而是包奕凡握住安迪的手,依然是温暖而热情的大手,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包奕凡使劲,将安迪抱下车。落地那一刻,也同时落在包奕凡的怀里。
“我爱你。但我有一肚皮的问题要问你。”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可谁都没有再移近一点儿的冲动,只默默凝视。
安迪过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用客气,尽管问。”
“上去说。这儿冷。”包奕凡迟疑了一下,放开安迪,两人并肩走向电梯,中间有明显的距离,犹如两人心中裂开的缝隙。安迪一向做事都是我没错我无须道歉也无须解释的理直气壮样子,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出来,她只一味忧虑地盯着包奕凡严肃得不同寻常的脸,看他眼睛里的千变万化,心中凉凉地猜测各种可能。
心里即使做好了最坏打算,可依然无法接受这一刻的来临。
包奕凡严肃地走进家门,先找去保姆室,请保姆回家去住。等保姆走后,才来到依然站立在门口的安迪身边。安迪不等他提问。抢先问:“我从头开始说,还是你问我答?”
“我迫切需要知道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告诉我。”问话的包奕凡严肃中甚至带着严厉。
安迪被区区一个问题问得阵脚大乱。而身上的厚重衣服又捂得她呼吸不畅,她只得微微侧身,先脱下大衣。才脱了一半,只感觉手上一轻,大衣已被包奕凡接了过去。她不禁惊讶回头。他这么做。是因为单纯的绅士行为呢,还是表明依然怜爱?包奕凡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击激荡。千言万语。
“我不文过饰非,直奔主题吧。我对自己的精神状况一直警惕并怀疑;我用前一次似是而非的恋爱验证我最好单身到底;我并未试图与你恋爱,当然不必对你有所交代;然后我并未试图与你长久,也以为你未必对我持久。因此也不必有所交代;再然后我一直试图脱身,可又飞蛾扑火。那一段是我最伪善的时光;今天,孩子是个意外,也是必然,而你准备结婚准备跟我天长地久的行为让我必须说出真相。我不能结婚。对不起,让你镜花水月一场。我……很谢谢你带给我的美好。就这样。我打算走了。”
包奕凡目瞪口呆地看着安迪,久久不能说话。却在安迪无奈地耸耸肩。挪开身子准备去收拾行李时,他伸手。将人拥抱在怀里。安迪不解,想观察包奕凡的眼睛,可包奕凡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不肯挪开。
安迪又回到她贪恋的怀抱,她也不想走开。可她怎能不走。她伸手推包奕凡,但包奕凡抱得更紧。
“别动,你想想,推开我,谁来疼你?别动,你让我静静,让我抱着静静。我心里有点乱。”
安迪惊讶,慢慢地,她在包奕凡的怀里回忆着“推开我,谁来疼你”,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终于也低下头,埋首于包奕凡的肩窝,让泪水静静地流淌。
“安迪,安迪?别站着,我们坐下说话。别生气,我刚才误会你了,怪我思想太复杂。坐,别哭,别哭。”包奕凡又是吻,又是手绢,手忙脚乱,“好吧,我检讨……”
“我错,你反应正确。”
“我……我承认,我最初想得邪恶了。我最初以为你其实并不爱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有了孩子的当天忽然宣布什么真相,我以为你找借口,也或者是以退为进,很多,各种乱七八糟的可能全冲上我脑袋,我当时猝不及防,我很失望,我想你怎么是这样的女人。我不应该怀疑你。”
“不是‘什么真相’,是真的真相。”
“嗯。原本一直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单纯那么多年一直等着我出现等我来爱你,是,你一直拒绝我接近你。我今天被你吓得脑袋有点儿迟钝。真相怎么了?为什么要为真相离开我?我们这几个月的感情,你说放就放?”
“因为我不知道哪天会发作,还有我的孩子,不知生出来是什么。不能连累你。你想想,我外公担负不起压力,逃离家乡,魏国强也是一走了之,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承受不住。”
包奕凡紧咬下唇,想了很久,才很是艰难地开口,“我刚才考虑了。即使有那么一天,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们珍惜每一天。起初会有点儿心理阴影,我会克服。”
“我做不到,明知害你,明知的。”
“可是你让我怎么离得开你,你在我心里。你问问你自己,你又走得开吗?你比我更不会做游戏。当初是我死皮赖脸非把你追到手不可,不怨你,你不用为了表明什么态度离开我。相爱就是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别再说离开了,点头,答应我。”
安迪被包奕凡揭穿,是,她果真离不开他。即使刚才摊牌的那一刻,她心里依然不想离开,只有理智告诉她,爱他,就别害他。她也不想离开,她真的不想离开,包奕凡了解她。但她得摇头,她不能点头。可一边摇头,一边眼泪又夺眶而出。几十年的坚韧此刻全化为一塌糊涂的委屈,她当然想要有人爱,她当然希望有人疼,而且她希望坦荡地接受厚厚的疼爱,她什么都要,想找人撒娇,想找人依靠,想找人商量最私密的事,想找人分享发自心底的快乐或悲哀,她需要厚厚的胸膛,她要很多很多三十多年来从未属于她的东西,她已经接近天堂,她又何尝愿意离开,心甘情愿接受老天对她的不公。
可此刻,她伏在包奕凡的怀里号啕大哭。为这三十多年来的委屈。
包奕凡起初有点儿惊讶,渐渐才领悟到什么,也不再劝,让安迪哭个痛快。
直到哭声变为有一声没一声的哽咽,包奕凡才问一句:“答应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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