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是给梁渊送信了,不过是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给梁渊的问侯信中顺便提了一句,说梁季敏不听话,想娶冯宛清为妾,沈穆清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等梁渊接到信的时候,已是正月二十八。他一看,当场就把书案给踹倒在地,立刻叫了大儿子梁伯恭来,把信递给他看,并道:“你立刻赶回去,先把老三给我杖责四十,然后再去和你舅舅商量这件事该怎么是保他嫡亲的外甥儿子?还是保庶出的堂侄女?如果保庶出的堂侄女,那就只好让他嫡亲的外甥儿子纳之为妾,不过,这样一来,他嫡亲外甥儿子的前程就全完了;如果保嫡亲的外甥儿子,那就把庶出的堂侄女杀了……但不管怎样,你都代为父去沈家负荆请罪,务必要把你三弟妹给接回来!”
梁伯恭眼睑轻垂,不敢搭腔。
父亲虽然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外,可让自己去办这件事,他的确很为难……
梁渊见儿子没有动静,也明白过来。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让人扶正了书案,分别给舅兄、母亲和妻子各写了一封信。
梁伯恭接过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到时候见机行事!”梁渊语气里有几分犹豫,“万万不可与沈家交恶。要知道,我们在外,沈家在内,最怕是不知上意……”
梁伯恭点头:“爹放心,我知道轻重。”
梁渊脸色微霁,略一思索,还是忍不住再次嘱咐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儿子:“沈箴此人胆识过人又诡计多端,就是王公公,也忌惮他几分要不然,也不会趁着他下诏狱把他往死里整了……这种人,指不定哪天就爬起来了,万万不可得罪。”
梁伯恭很郑重地应了一声“是”。
他快马加鞭,在二月初五黄昏时分赶到了南薰坊。
梁府的门房看见梁伯恭大吃一惊,飞快朝内通禀。所以当他走到二门时,迎面就碰到了紫娟带着几个丫鬟妈妈急急朝他走来。
远远的,紫娟就急声道:“大少爷,太夫人让您现在就去她老人家那里!”
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没时间梳洗了。
梁伯恭满身风尘地跟紫娟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焦急地站在屋子中间,没等梁伯恭给她行礼,就急切地道:“可是你爹出了什么事?”
没有摸清楚府中众人的态度,梁伯恭是不会随便开口的。
他笑着给太夫人行了礼,将梁渊写给太夫人的信递给了一旁的紫娟:“爹没什么事!他老人家接到了母亲的来信,就吩咐我亲自给您送封信回来。”
太夫人有些困惑地望了梁伯恭一眼,然后接过紫娟手中的信,让人掌了灯,歪在炕桌旁看了起来。
梁伯恭一直静静地立在那里,细细打量着太夫人的表情。
从最开始的不解到现在的震惊,太夫人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她把信拿在手里摩挲了良久,然后遣了身边服侍的,盯着梁伯恭问道:“你真不知道你爹在信里写了什么?”
梁伯恭很真诚地回答:“回祖母的话,孙儿真的不知道!”
太夫人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又过了良久,她才道:“……你三弟娶了一房小妾,是你母亲的外甥女,也就是冯府的五姑娘,你父亲的意思,是让我们和冯家说一声,把这件事办妥了……可是,现在冯姑娘已经抬了进来……”
或者,父亲在给母亲的信中,也是同样的说辞吧!
冯氏接到信,也会有同样的犹豫吧!
梁伯恭很想问一句:现在冯家是舅舅当家,他是会偏袒自己那个当了庶吉士的嫡亲外甥呢?还是会偏袒那个作了丑事的庶出堂侄女呢?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笑道:“父亲做事一向深思熟虑,孩儿也不好妄断。”
太夫人眼底就透出了几分疲惫:“……他们沈家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让叔信和季敏去赔不是了,他还这样一点情面也不讲……别以为只是我们梁家出丑,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他望着祖母那张忿然的脸不由发起呆来。
说实在的,他这一路也在想这件事。
沈家到底要什么?
只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这件事才能圆满的解决。
梁伯恭正欲开口相问,外面传来一阵霍霍靴响声,梁叔信没经通禀就闯了进来。
“大哥,我听说你回来了,可是爹爹出了什么事?”梁叔信神色有些慌张。
梁伯恭忙安抚他:“没事,没事。是爹让我回来给祖母和母亲送信。”
梁叔信眼中有着浓浓的困惑。
梁伯恭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口中却道:“几年不见,你到没有了往日的持重。见到祖母,也不知道行个礼!”
梁叔信听了,忙向太夫人行礼,笑道:“我好久没有看见大哥了……”
“知道你们兄弟情重。”太夫人呵呵地笑,“你大哥这一路辛苦了,你带他下去梳洗梳洗吧!至于你爹爹的信,我要仔细想想。”
梁叔信连声应“是”,两兄弟给太夫人行了礼,去了花厅。
花厅里服侍的丫鬟遣走后,梁伯恭已急声道:“三弟怎么做出这种事来?你做哥哥的也不管管?现在事情怎样了?”
梁叔信也满脸的委屈:“三弟的性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他发起混来,我哪里管得住,而且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还有舅舅的颜面……我也是两边不讨好!”
太夫人从小就喜欢读书好的三弟,就是自己,隔着嫡庶,不也不好去管这件事吗?
想到这些,他不由心中一软,轻声地对弟弟道:“你也别急,给我好好说说事情的经过,还有沈家的反应!”
梁叔信从小就信服这个哥哥,见到他如见到主心骨一样,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梁伯恭越听越心惊。
“真是糊涂……怎么能请太医……就算是请了太医来,也应该当场让太医处理……”
梁叔信不由苦笑:“当时大家都慌了,谁也没有想到?”
梁伯恭神色微讶:“你大嫂呢?她也没有想到吗?”
梁叔信摇头:“那时的情况乱糟糟的,我去找三弟了,双瑞去了公主府,大嫂又要安抚亲眷,又要照顾伤心的三弟妹和幼惠……等回过神来时,事情已一发不可收拾了。”
梁伯恭不由叹气:“徐太医那里,你们事后可去过?”
梁叔信点头:“去了。不仅徐太医那里去了,就是都察院赵大人那里,顺天府尹龚大人那里,都去打点了。要不然,沈家的状子递上去的时候,这个事就包不住了。”
“你说什么?”梁伯恭愕然,“沈家递了状子到顺天府?”
梁叔信苦涩地笑:“写了三弟二十七条罪状……要义绝!”
“谁写的?”
“沈老爷亲自写的!”
梁伯恭倒吸一口凉气:“沈箴文采,是连太后娘娘都曾赞誉过的……状子上怎么写的?”
梁叔信幽幽叹一口气:“不孝!”
梁伯恭虽然猜到,但听自己弟弟这么一说,身子还是忍不住小小地震了一下。
“皇上以孝行治天下……这要是开审,三弟只怕是……”
梁叔信也点头:“所以我才着急!可又不敢跟爹讲,怕他发脾气……”
现在追究这些有什么用?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了。
梁伯恭沉吟道:“祖母和母亲,都是什么意思?”
梁叔信低声道:“祖母的意思,最好是找个机会暴毙了……母亲没有作声……”
梁伯恭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去见顺天府尹龚大人先把那边稳住了再说。”
梁叔信见梁伯恭神色凛然,充满了自信,一直犹豫徘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笑道:“大哥一路辛苦了,我们明天再去也不迟!”
梁伯恭摇头:“不,现在就去!你等我换件衣裳,我们现在就去!”
* * * * * *
梁伯恭回到屋里,得到消息的王温蕙早已备下了酒菜,领着三个孩子,欢天喜地在等他。
三个孩子许久不见父亲,都怯生生地望着他,在王温蕙的温言细语下僵硬地给父亲行了礼。
梁伯恭有更重要的事,让妈妈把孩子带下,开口就质问王温蕙:“我把这个家托给了你,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父亲和我在边关被那曾菊步步紧逼,你们在家里竟然还整出这种事来,你平日的精明强干都到哪里去了?”
“我,我能说得上话吗?祖母能真心地听我的吗?”王温蕙委屈地抽泣道:“我,我也没有想到沈家会这样强硬……三弟又死活要娶冯姨娘……”
梁伯恭的手就狠狠地拍在了炕几上,好好一张黑漆钿镙炕桌被拍得四分五裂:“什么冯姨娘?她既没有给三弟妹敬过茶,也没有正式文书,算什么姨娘?祖母老了,太太糊涂,怎么你也跟着不清不楚起来?”
王温蕙没有作声,脑海中却闪现出沈穆清那笃定的脸她为什么就能那样理直气壮?为什么梁家的人都要给她赔不是?在她骂了梁家的长辈,打了太夫人的心腹妈妈,给自己丈夫使绊子之后,还要人人都求她……
“不,不,不!”她脸色苍白的,“不会的,不会的……”
梁伯恭望着她紧皱着眉头:“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温蕙抬头望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自己在庙会一见倾心的丈夫……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原来沈穆清的目的根本不是给冯宛清一个下马威,而是存心不想再和梁季敏过下去了……所以她才可以这样无所畏惧,所以她才可以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像她,对梁伯恭的眷念,就是一张无形的网,而她就是那只落入网中的小蚊虫,苦苦地挣扎,最后还是逃不出被蚕食的命运!
“你还是想办法去见见沈大人吧!”王温蕙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奇异笑容,“要是再晚一步,让有心人把三弟的事传播出去,到时候,不仅是三弟的前程全完了,和沈家的义绝也将是毫无转圜的事了……我们梁家只怕以后见人也要矮三分了!”
(我写得很郁闷。是不是谁爱谁多一些,谁就会伤心些?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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