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离间
冷非颜将藏歌对各门派武功招式的详解都看了个干净,然后深觉学海无涯。转而对这个藏歌越来越有兴趣,这个人武功比起他哥藏锋来,明显弱了许多。但是所知却甚为渊博,若是肯下功夫,想来武学造诣不会比他哥差。
这天夜里,冷非颜吃过晚饭,又钻到藏歌的书房里。外面突然有人轻咳了一声。
冷非颜起身,只见模糊的月光之下,有个人影。只看一眼,她就认出了是谁:“封平?你怎么在这里?”
外面潜入的人正是封平,他面对冷非颜,表情冷淡:“殿下吩咐,命你将藏锋之死散播出去。”
冷非颜眉头微皱,毕竟是聪慧之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主上是想借藏锋之死,为燕子巢扬名?可是如此一来,藏剑山庄如若报复,只怕会将燕子巢连根拔起。我们还没有对抗藏剑山庄的实力。”
封平说:“我只是传话,你若有异议,直接回禀殿下。”
说完,径自离开。冷非颜略略沉思,也不跟别苑总管打招呼,连夜赶往大蓟城。
那时候的大蓟城,满目疮痍。燕军全歼北俞十几万精锐。温砌杀掉所有战俘,活捉了对方大将沙星升,缴获辎重、兵器、战甲、马匹无数。大蓟城砖墙缝里都滴着血。
燕军大胜!
捷报传回,朝中上下一片茫然,前一刻还在劝燕王慕容渊迁都渔阳的大臣们个个一头雾水。这……前一刻还是温砌与二殿下谋反,敌军已深入大燕腹地大蓟城,这怎么后一刻,俞国就被温砌全歼了呢?
大蓟城,房屋损毁严重,百姓亟需安置。温砌却将帐下几位将军召集到一起:“此战虽然大胜,然未得陛下之令,乃是我一意孤行,私自出兵。二殿下虽然未亲自参与,但是身为监军,隐瞒不报,罪责难逃。如今战事已了,我与二殿下同返晋阳待罪。大将军一职交由袁戏暂行。诸葛锦、郑褚你二人辅佐。一应兵符、帅印皆由袁将军保管,直到陛下派人接替。”
他话音未落,诸人顿时跪倒一片:“温帅!此时晋阳您去不得啊!”
袁戏也急了:“温帅,我一大老粗,如何能担此重任!再说了,陛下毕竟毫不知情,易受小人蛊惑……”
他话没说完,温砌挥手:“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议。”说罢,转头看慕容炎,问:“二殿下没有异议吧?”
慕容炎微笑:“当然,全凭元帅作主。”
温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踏实下来。这位二殿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在宫中所受的排挤、陷害,阴谋诡计恐怕旁人难以想象吧?他这次冒这样大的风险,真的没有其他目的吗?
冷非颜过来大蓟城的时候,没有见到慕容炎。慕容炎跟温砌解甲卸剑,乘囚车,由兵士押解着返回燕都。她没法靠近,只好留下暗号。晋蓟古道旁边的密林里,左苍狼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恢复得如何了?”
冷非颜笑得没脸没皮:“我这不是有点事儿吗!你还记得我受了伤呢,我那可是为你俩挨的刀子,你如今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左苍狼拿她没办法,说:“主上这次回到晋阳,只怕凶多吉少。我笑不出来,什么事你说。”
冷非颜说:“我觉得他死不了,你说上次咱们遇上藏锋,如果我们打不过,他会不会还有后招?”左苍狼微怔,冷非颜拍拍她的肩膀:“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如果到时候那个昏聩无能的燕王真的要杀他,我背也把他背出来。”
左苍狼终于被逗得勉强扬了扬嘴角:“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冷非颜说:“主上让我把杀死藏锋的消息透露出去,可是我担心藏剑山庄报复,你懂吧?”
左苍狼微微皱眉,说:“主上让你透漏出去,却并没有要你言明是燕子巢杀死藏锋。你可以另拟一方势力,确保这个莫虚有的势力跟燕子巢无关。如此一来,既可以打着这个势力的名头行事,又可以不受它牵连。”
冷非颜一拍脑门:“有道理,我先走了,回头请你喝酒。”
话落,转身就要走,左苍狼说:“非颜,回到晋阳之后,你留意一下城中谁试图跟宫里的人联系。”
冷非颜不明白:“什么意思?”
左苍狼说:“俞国达奚琴素来多智,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我怀疑,晋阳城中俞国的奸细,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
冷非颜了然:“我这就回去。”
此时,俞国当然明白上了大当,自然是大怒,但如今战力损失巨大,一时无外征之力。皇叔达奚琴当即授意远在晋阳的细作,编唱了一首儿歌,歌称天策焞焞,龙尾伏辰。渊不泽洲,火重康衢。均服振振,立我蒸民。
儿歌传到慕容渊耳中,慕容渊大发雷霆。渊不泽洲、火重康衢之言,彻底激怒了他。
温砌闻听之后,心急如焚。也不顾得再乘囚车了:“二殿下,我等需要立刻赶回晋阳,以免陛下被贼人离间之计所蛊惑。”
慕容炎叹了口气:“我当然明白。将军,此次回朝,我生机不大。我无家无室,母妃早逝,也无甚牵挂。但有一事,阿左伴我多年,我一直视其如至亲。这孩子个性刚直,若我危急,她恐怕会做出什么傻事,劳烦将军照料,拜托了。”
他言语之间,竟似安排后事。温砌一怔,突然发觉自己鲜血犹热。他扶住慕容炎的肩,承诺:“二殿下,若陛下生出杀心,末将必当死谏。我若不死,定护殿下平安。”
慕容炎摇头,说:“温帅好意,我心领。不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的事,不需要温帅费心。只是阿左的事,拜托温帅了。”
温砌沉默,良久,说:“二殿下放心,阿左姑娘温某一定好生照料。”
温砌与慕容炎星夜赶回王都晋阳,于宫外长跪待罪。慕容渊宣温砌入内。
德政殿中,燕王高坐书案前,面前堆积的全是西北发来的战报、奏牍。温砌正欲叩拜,座上的君王已经挥手:“免了。”
温砌却是再谨慎不过的人,当下仍然是严遵礼制,行了君臣大礼。燕王无奈:“起来吧。”他轻声说,也不再赐座。待温砌起身,方问:“温砌,北俞为何会突派大军侵我西北?”
温砌抬起头,许久才说话:“北俞,并非主动入侵。”
“哦?”燕王颇有些意外,他年过五旬,当了二十一年的国君。二十一年的高高在上,让他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重。
温砌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给燕王:“请陛下赐微臣死罪。”
燕王亲自接过那书信,还未打开已是有些明了:“看来问题严重。”
他展开书信,却见那是自己一个儿子写给北俞王的手书。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阴郁。这竟然是一封,慕容炎写给北俞王的手书,扇动北俞王派兵助自己谋反!
他正要说话,温砌已经开口:“此计乃引蛇出洞,正是二殿下这封书信,引诱北俞……”
他话未说完,燕王已经沉声道:“温砌,你好大胆子!”
温砌已经重新下跪:“温砌死罪!”
燕王缓缓坐下,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页信纸:“如此重大之事,你竟敢丝毫不同孤商量!在你眼中,可还有孤这个燕王?”
温砌并不起身,字句镇定:“微臣知道陛下会震怒,亦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正因为微臣忠于陛下,而我主又素来信任微臣,才不得不这么做。
这些年陛下在晋阳,虽是龙袍加身、万众叩拜,但是国库空虚、百姓饥苦。臣虽身在军营,却也知道朝廷的艰难。陛下是贤主,百姓如此,只怕圣心更加不得安宁。臣虽竭尽全力屯田开荒,减轻朝廷负担,但这些年,北俞、西靖、孤竹国等就是一批蝗虫!”
燕王慕容渊面上的怒意渐渐淡去,看向跪伏在地的温砌,他似乎也想起一些旧事。温砌目光垂地,并不看他:“出此下策之时,微臣一夜未眠。妄自动兵,引寇入侵,若是战而不胜,我要如何面对君主?以王子为饵,若是有所闪失,我又要如何面对君主?即使是胜了,我也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又如何面对君主?
可是陛下,微臣生而为将,食内粟却不能御外敌,眼看着强寇辱我君主,欺我百姓。陛下,臣……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慕容渊眼中亦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他起身扶起温砌:“你啊,还是当年的性子。”
双手轻握,温砌双眼微红:“陛下,臣不是不传报陛下,实在是此事一旦走漏半点风声,则敌方必有防备。如果此役不能大胜,大蓟城之后我大燕无险可守,后果不堪设想。臣……”
慕容渊拍拍他的手背:“好了,你我君臣十四年,孤还真能责怪你不成?此事孤不再追究,但是以后万事还须报与孤知晓。”
温砌再度谢恩,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朝中太子势大,五皇子慕容清也是子凭母贵。此事他照实禀告燕王,即使日后有什么风声,也当不会牵累慕容炎才是。
“今日不要回府了,就在宫中,陪孤一并用膳。”燕王当即命人下去传膳,温砌又一番谢恩。
燕王摇头:“你这人……总是这般拘谨。这样谢来谢去,也不嫌麻烦。”
温砌正色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燕王点头:“随你吧,接下来与北俞议和之事,你想必也有安排罢?”
温砌暗里观察他的神色,言语小心:“北俞遭此大败,必然恨毒了我们。但眼下他损失如此惨重,即使再恨,也不堪再战。依臣下之意,由微臣向北俞用兵,北俞必会遣使前来拜见陛下,商议此事。陛下大可将赔偿数额提高些,以盈我大燕之虚。”
宫人已经陆续传菜上来,燕王眉峰难开:“此事若是我大燕以计相诱,难免不太厚道。如今又狮子大开口,恐怕落人口实。敌将沙星升是北俞驸马,孤已命人为他治伤,过几日,还是送回北俞吧。”
这意思,是要议和了。温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陛下仁厚,但一则北俞屡屡犯境,每年大燕给予的安抚银子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他们几时知足?边境百姓早已不堪其扰。二则,此仇早已结下,一旦北俞恢复过来,必成我们心腹大患!陛下万万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轻纵死敌。”
燕王想了一阵,突然说:“今日鲌鱼极鲜,温卿尝尝。”
他示意身边的内侍将自己面前的鲌鱼端到温砌面前,温砌起身谢恩。知道他还要考虑,也不再提这事。转而说:“陛下,二殿下还在宫外长跪未起……”
燕王眸光微动,随口吩咐:“让他下去歇着吧。”
温砌小心观察他神色,也猜不透他对慕容炎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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