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也顾不得招呼望江了,霍地站起身来就要迎出去,还是望江扶了她一把,“您可稳住了,带着身子人呢!”
话虽如此,桂元帅忽然过来,对于小家庭来说肯定是大事。善桐回心一想,不免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强令自己镇定了下来,疾步出了后院,顺着下人眼色进了前院含沁书房,果然见到桂元帅已经负手站当地,摆弄着含沁书房里大沙盘了。
自从桂元帅亲自召见善桐,拿话绕住了她之后,他公务繁忙,善桐很又查出有喜,两人基本就没有碰过面。这位中年将领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脸和气,看着几乎不像是行伍中人,竟像是个逍遥自富家翁,他略带好奇地戳了戳一座沙土高峰,摆了摆手,止住了善桐请安,笑道,“何必如此多礼,你有身子人了——含沁这小子,近忙成这个样子,家里沙盘还是随打随换,一点都没有放下。怎么,难得回家,不陪媳妇,难道还经常泡书房?”
北疆局势多变,很多敏感地区土地经常易主,含沁收到战报后自然会跟着撤换沙盘上旗帜。这都是随手事,善桐也不管他,因为书房内有刀兵,她一个孕妇已经很久都没进来了。听桂元帅这么一说,自己都很诧异含沁是哪来时间,因此便一边忖度着,一边老实道,“我很少进来这里,也不知道沁哥是怎么摆弄。不过近他忙,回来也就是睡觉,想来,也就是嘱咐下头小厮儿弄吧。”
桂元帅笑着望了她一眼,指着她道,“这是埋怨我了?”
他对儿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和气,倒是对女眷们并不摆架子,就像是一个和蔼叔叔伯伯。也许是因为气质和含沁相似,善桐他跟前也不期然总是比较放松,她壮着胆子瞥了桂元帅一眼,低声道,“这,我可不敢……”
桂元帅不禁莞尔,一时四红姑姑来了,善桐忙为彼此介绍,这一次,桂老爷就坐着不动了,他受了四红姑姑礼,这才和气地说。“我听含沁提过,十八房家事,里里外外一直是你打点。这么多年下来,也辛苦了!是个忠仆!”
一边说,一边望了身边一个亲卫一眼,那亲卫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赏封塞过来,四红姑姑也很配合,露出感激神色。桂元帅又问她,“家里这小院子,怎么布置?”
“老婢这才刚到了没几天,”四红姑姑就很客气,一问三不知,“全是少奶奶安排。”
桂元帅就又兴致盎然地问善桐,“家里怎么布置?说给我听听?我看着你们院子小,也比较局促,含沁身边那些亲卫,都不知道住哪里。”
以当时社会风气来说,将军豢养亲兵私卫几乎已经成为一种风气,比如说许家名动天下三百亲卫,就是桂元帅身边也有一支赫赫有名亲兵。含沁现大小也是个实职五品总兵,自然不能少了几个充场面私人护卫。偏偏院子小又歇不下,善桐便下人们典居小院附近安排了两个大院子,就近有人专门过去服侍送饭。从前她还要见天把杨德草派过去慰问慰问,四红姑姑来了这几天,人手调度得当不说,她本人还闲不住,经常亲自过去查看。这就避免了下人使性子照料不周,还有含沁自己聘一个幕僚也里头居住,其主要作用只于装点门面,据含沁说法,“虽说不知为什么,可人人都有,那咱们也得有一个。”这个小院子里居住也就是善桐、含沁小俩口并亲近下人了。也所以四红姑姑才认为应该买个大院子。五品人家要撑起架子,尤其又是武将出身,数十下人那肯定是免不得。
善桐便一一给桂元帅介绍,因见桂元帅听得仔细,便也说得精细,就算如此,桂元帅还要问,“亲兵们顿顿能吃上肉吗?平时家闲住,有没有闹出过事情?”
“肉是肯定能吃上。”善桐不禁就笑了。“巷口就是个肉杠子,说定了天天送来。亲兵们都是含沁自己挑选出来,有老实有机灵,但都很懂得分寸。似乎得闲了就是自己赌钱,自从四红姑姑来了,连赌钱都不许,沁哥也说这样好,没事了就让他们摔打摔打身子,免得荒废了武艺。”
桂元帅不禁看了四红姑姑一眼,捻须含笑不语,想了想,又站起身来,竟道,“走,进里头转转!”
他一个大老爷们,要进内眷屋子,虽然是事实上生父,也实是有几分尴尬,可善桐能怎么说?只好陪桂老爷身边,和他一道进了里院。好桂老爷还有分寸,并不进小两口卧室,只是随便绕了一圈,便满意道,“不错,布置得很雅致。”
可事实上这边院子小,连善桐陪嫁都不能完全铺陈开来,大部分家具还都收藏库房里,除了卧室还比较华丽,堂屋、厢房也就是过得去而已。善桐越发不知道桂老爷葫芦里卖是什么药了。她陪着桂老爷又进了含沁书房,亲自给桂老爷奉了茶,桂老爷也让她坐下了,自己才交叉着手和善桐闲话。
“我虽然从没有过问过家事,可为你这么一算,你这家里养着十几二十个亲卫,这么一摊子下人,还有人情往来,你们年轻,没有多少喜事,只有往外送礼。平时开销应该是不小吧?家里眼看着要添丁进口了,怎么样,能换个大院子不能?手里该不会是还偏紧吧?”
其实要说起来,桂家家资不能说是不雄厚了,虽然比不上京城名门大户,但肯定也不会为了钱财犯愁。不过按桂太太说一不二作风,桂老爷要贴补小两口,肯定只能用自己私房钱,一套院子要往大了说,连地契带摆设,三四千两是少不了,这都还是地段差点。要是城内好些地方,五六千两都喊得出来。善桐心里掠过了无数想法,一时间又有些惊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桂元帅也不至于太过分——好说她怀着孩子,也不是没有个退步。因就安下心来稳稳地道,“我带来嫁妆银子还没使呢,叔叔不必担心,这点银子有。前些年含沁一个人当家,能使多少钱,手头也有结余。”
桂元帅不禁又眯着眼笑了,他慢悠悠地捻了捻胡须,“这还要动用你嫁妆银子?看来这几年,城里粮食买卖,赚不到什么钱啊。”
果然就是为了这事!
善桐心里也早有准备:忽然间跑过来东看西看,又问这个又问那个,绕来绕去就是不进正题。其实桂元帅心思如何,她也猜出了七八分,只是人家不提,你也只能耐着性子周旋。现桂元帅忽然间抛出含沁私房这个问题,摆明了是要敲打小两口。她心倒安定下来了——会敲打,足证接下来必定还有安排。估计怕是京城差事,终还是要着落到含沁身上了。
不过话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善桐就站起身来作势要请罪,“是我们瞒着叔叔、婶婶,让长辈们白操心了。”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她也没有解释,桂元帅也不曾追问,他望着善桐,眼底露出笑意来,轻轻一摆手。“何必做样子?也没有很操心,是你们客气了。”
善桐也就跟着落座,一边摸着肚子,一边等桂元帅下文,桂元帅一时却也不曾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他才抿了一口清茶,淡淡地道。“你近办事,倒是显出了工夫,不偏不倚,很见世情火候。”
没等善桐说话,他又接着道。
“京城差事,我做了主,既然大儿媳闹起来了,为见公充,含欣、含芳都不准去。思来想去,倒是含沁年纪虽小,但为人机灵,正当年轻精力也好,几乎是连轴转都支应得下来……”
他看了善桐一眼,又道,“再说,京城和西北又不一样,亲戚关系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尤其我们京里没什么亲戚,很多事也要女眷出面斡旋周转,探听消息。慕容氏呢,不必说了,肯定是做不来,没过门小杨氏,小户人家出身,我也不放心。这个担子,也就只能放你肩上了。”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分数,但善桐心里依然不禁一阵欣喜。固然西北还是京城,她无所谓,但含沁看着就知道是个有本事有野心人,西北注定被哥哥们压制,要往上走又碍于人情,去京城说不定是柳暗花明能有另一番出路。她自然也为丈夫感到高兴,起身裣衽道,“既然叔叔下了决心,我同含沁自然戮力办事,不让家里失望。”
“嗯。”桂元帅拖长了声音,望着手中茶杯,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也就不和你绕来绕去了,我这一生四个儿子里呢,含欣方正,含春温厚,含芳血性,可机灵有能耐,却是含沁。按说还没轮到你婶婶开口,这个差事是舍他其谁,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就没说话,把事情拖到现,才下了决心?”
善桐还当他说是自己怂恿慕容氏闹起来这一桩,可看了桂元帅一眼,见他神色淡然似乎深不可测,不禁又拿不准了:这头老狐狸看着没主意,家里事随着妻子儿子们胡闹,但其实真要说起来,谁也闹不出他手掌心去。他真铁了心要谁去不许谁去,也是桂太太所无法左右。自己招数,与其说是左右了桂元帅决定,倒不如说是给了他一个下台阶梯。可人家要本来就没有这个意思,路铺得再好也都没有用……
她还要开口为自己辩白一番,可从直觉上来说又觉得有些不对,倒有一个大胆想法从心底升起来——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却是思来想去,越想越是笃定,见桂元帅神色莫测,想开口,又怕自己应对得不好,含沁跟前落下埋怨,情急之下,只好摸着肚子道。“叔叔意思,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自从有了身子,脑子就糊涂得很!请叔叔不要责怪。”
“也就是你们娘们!”桂元帅不禁哈哈大笑。“惯拿孩子脱身。”
他又望了善桐一眼,眼神中却殊无笑意,显得极为清冷,“那我就再问你一句,含沁和我装聋作哑,先不去说,你以为老子地盘,他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爹?”
善桐立刻就站起身来,不敢再插科打诨了,也没有作势要跪——这一次要跪下去,桂元帅未必会让她站起来,说不定就要伤到孩子。“您说是,含沁私底下和放印子钱大庄家牵扯不清,我已经说过他了。想着这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便不愿意再提起来……”
桂元帅这才满意,他哼了一声,慢慢地道。“这几年来,我知道他心底不是没有怨气。凭什么立功也不比兄弟们少,什么事都被兄弟们压一头。恐怕他还以为是他婶婶里头压着吧?”
善桐很是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桂老爷看她一眼,慢悠悠地又道,“是,他婶婶也是不高兴他窜得太,可难道你以为外头事,她能做得了十分主不成?压他不为别,就因为他三心二意,仗着年轻有能耐,什么好处都想占全。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官场要爬,商场要捞……他以为天下能有这样美事?印子钱来得,天下谁不明白?真要和他这么搞,你爹你娘怎么不放?我们怎么不放?”
“当然,那也是因为我们都攒足了银子,干别也能来钱。”没等善桐回话呢,桂元帅又缓开了语气。“从前没有钱时候,他要经营,我不去说他。现他身家难道还不厚?你们两个人一辈子吃不完用不完,以后含欣和含芳分家出去,能有你们身家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就算不错了!现还不知道收手,难道要别人把手斩断了他才开心?含沁别毛病没有,就是太聪明太能耐了,所以有时候路是越走越偏,以为自己能糊弄得了所有人。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要学还多了去了,也是因为他太过年轻,其实未曾受过真正挫折,是以才有这样念头。如果你也和他一样想,我是不会让你们上京,宁可派个笨点儿子过去,也不能派太能耐儿子过去坏事。”
“这一次过来看你呢,也就是为了给你撑撑腰。人家都说夫为妻纲,我说这是屁话,妻贤夫祸少才是真。”桂老爷盯着善桐,语调平稳,缓缓地道。“你是他费心机娶回家金凤凰,你说一句话,比我这个当爹说一百句都管用,他都能听得进去。到了京城,你也要把眼睛擦亮了,大是大非上稳住含沁。平时他皮厚心黑手狠,你不要管他,该管事情,你一点都不要含糊!这是为了桂家好,也为了你们自己好……明白了吗?”
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此时他一言一行之间,却是带了说一不二霸气。善桐虽说还有些疑问,却为桂元帅气势所慑,便乖乖地道,“媳妇明白,一定不让长辈失望。”
桂老爷嗯了一声,他满意地合上了眼皮,几乎是叹息着揉了揉脸,就像是和善桐唠家常。“让他不要怪家里不照顾他,没惦记着他这个儿子……这当爹心里没了谁也不会没了儿子,他到底还年轻,办事不牢靠,还得靠家里擦几次屁股。高家人我已经处理掉了,你们也不必后怕,这件事以后再不要提起,就当是上辈子事吧!”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往门口踱去,善桐愣了一会,咀嚼着桂元帅整件事里态度和作为,以及出手时机,越想越觉得有一股寒气往上冒泡,也不知是佩服桂元帅老辣好,还是惧怕他狠辣好。她这才算是彻底认识到了这位中年人厉害:战场上能鞭策大军,朝堂里能和许家争锋,桂元帅又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只是重剑无锋,比起含沁精光四射,桂元帅已经达到另一个境界。
等她恭恭敬敬地把桂元帅送到书房门口,老人家又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和慕容氏那几句话,你是说得很好。她嘴上没把门,又嚷出来了,你婶婶听见,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能说你什么。不过,按她脾气,难免又要迁怒,怎么和她相处,你也要多加琢磨。京城局势复杂,内眷是非多,人尖子、人精子多,连你婶婶都处理不好,到了京城,你也是只有吃亏份。”
说罢不等善桐回答,便加了脚步,径自出了书房。远远便有亲卫迎上来,有人还道,“老爷,就这么一会功夫,前线来人了——”
善桐站原地目送桂元帅一边和亲卫说话一边出了院子,半天,才慢慢地透出了一股凉气,扶着院门,就自己出起了神。
今天饿了好久才吃上饭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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