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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吵架
善楠就像是一下吃了个螺蛳,吃吃艾艾,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下去,就是说不出话来。善桐望着他,心里尚有一点温情渐渐地就冷下去了,她轻声说,“你要是希望不能成,就直说好了。”
要说桂家这门亲事,除了桂含芳是事先就看中了善喜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地方。高门大户,桂含芳少年有为……善楠除非抓住含芳和善喜这点前情,不然他拿什么来反对?拿什么来说个不成?可这儿要说了句“希望能成”落下了话柄,善桐一转头告诉爹娘,善楠难道还食言而肥?
这里面浅显道理两个人也都明白。善楠见善桐神色变化,恐怕也不是猜不到她心底念头,他忽然间叹了口气,善桐身边一坐,低沉地道。“我也不是贪钱!”
善桐张口要说话,又被善楠给止住了,他瞪着眼地望着妹妹,慢慢地说。“真,我不是贪钱,我要是为了自己,那我倒宁可善喜嫁过去了。我这现成就是桂家大舅哥,生意岂不是加好做了?陪嫁出去那点钱,我几年内难道赚不回来吗?不赞成这门亲事——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妹子,我是真觉得齐大非偶,善喜以后过了门,容易受到婆婆和妯娌欺负。桂含芳这小子心性又还不定,和个大孩子似,一时好一时坏。将来她要是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哥哥是管还是不管?想管我没这个本事,不管又说不过去。这和你嫁含沁又还不同了,怎么说你们也是一起长大,情分是有。”
他叹了口气,再提起含沁,也没多少愤怒了。“再说含沁这个人,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自己就能折腾出一番动静来,家里人口又简单。你虽然是做了不该做事,但所幸也不会吃太多苦。你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呢!你是有资本来胡作非为。可十三房小户人家,人丁稀少,也就有一点钱而已。善喜要学你,那就是自找苦吃了……这些话,我本待也不想说这么细,可这次过来,婶婶那样看我,好像总觉得我不许可这门亲事,是为了自己着想。现连你也来——”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倒像是发自肺腑。善桐望着他,却不知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又或者是真真假假,二者兼而有之。忽然间,她倒恨不得自己正元帅府里住,至少桂太太和慕容氏之间斗争,就算牵扯到她了,她也能或者置身事外,或者为自己谋取一点利益。怎么说都是自小一起长起来,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情,要令她做一个选择,亲手去伤害兄弟利益,她是真很下不去手。
不要说选择了,就是用难堪一点思路去揣测善楠,都令得善桐心中很不得劲。她当然知道这世上有难以理喻坏人,也知道有些人是会踩着别人头盖骨往上爬。但限于环境,小姑娘从小到大,接触到也都是虽有缺点,但起码也有一定底线亲朋。唯独一个四婶,那是时常损人不利己,白开心,可终究也没有闹腾出太大风浪。席卷西北风风雨雨中,她也还是承担起了自己责任。现要她主动往坏里去揣测人心,去明白这个道理:要往上爬,甚至只是要维持自己地位,就不能不踩低别人。这就又和自保式算计有很大不同了,她不是不懂,只是真还不忍得。
“我也不是和你唱反调。”她就斟酌着劝善楠。“从来婚事都没有十全十美,只能是彼此将就。含芳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也都是真事。可他一来家教严格,绝非吃喝嫖赌纨绔子弟。二来对善喜也确是真心真意……将来要你出头日子,纵有,也远着呢,现就担心这个,是不是过分杞人忧天了?”
这话就极为公充理了,善楠一时竟不能回。善桐乘便打量他,一时又想到小时候,几兄弟姐妹也不是没有做过出格事情,楠哥次次都不肯去,虽然也不曾冲父母告发,但因为这个事,大家也不是没有爆发过口角。梧哥那时候就说楠哥,“老夫子、假道学!”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呢,就是假道学,也不可能假道学个一辈子吧。究竟是认死理还是有心思,善桐是怎么都下不了定论,她难以去想是:就算楠哥有心思也好,他究竟是未曾伤害到自己又或者是母亲利益,人家都过继出去自己过自己小日子了。你这边还要这样去摆布拿捏人家,凭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他私底下管束善喜不能和自己往来?可这点事虽然伤害感情,又算得了是什么大错呢!
忽然间,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得劲,这样举棋不定。善桐一时真恨不得起身去找含沁,和他当面把话说开,可就这时候,善楠又说。
“话是这么说!但我过继来了,就是嗣子。将来给父亲传承香火,为母亲养老奉安,那都是我责任。既然要用我,家从父,夫死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从四德,是避不开道理。没得她们擅自做主道理,问都不问我就来了西安,我这一关,他们总是过不去!”
还是这样一板一眼……过继都没有一年,脚还没站稳呢,账还有大半海鹏婶手里。人家怎么会和你提三从四德?善桐心中暗叹,索性就说了自己早想说出,却又碍于母亲指示不便说出心底话。“要我说,你和善喜闹不愉,多半还是为了个钱字,你自己出于公心,不赞成这门亲事。可人家看着你,就好像你是舍不得嫁妆了。你倒不如先和海鹏婶、善喜说好了。不论她许嫁何人,家事分出多少来做嫁妆,将来纵有变动,那也是只有多没有少。那你说话,她们就能认真听啦。”
善楠顿时一呆,神色数变,待要说话,善桐一摸肚子,心底念了几声“亏得有你”,又作呕起来,于是众人再一片忙乱,有人便过来请善楠出去,“妹妹怕是又要换衣服了。”
吐过了这一遭,善桐也无心去见王氏了,派人说了一声,“还是要回去吃药,今日觉得人又不大舒服。”便先回了自己小院里,炕上歪着,轻轻地抚着肚子只是出神。一时卫家又送了善桃问好来,来请安婆子还笑道,“您不知道,我们少奶奶也有喜了。不过日子才浅,也没有声张,想问问您请是哪个大夫,我们也请去!家里惯常走动那一位,少奶奶嫌他开药板式,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个。”
善桐忙命人找了些药材出来,给婆子带回去送善桃,又让人仔仔细细地和她说了欧阳大夫住址。这就扰攘了半日,等到晚上天都黑了,含沁才回来,一进门又笑道,“回来得真早!我还去娘家接你。岳母说你又闹不舒服,怎么,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都有。”善桐说。“你再想不到娘让我做什么。”
两夫妻说着就坐下来吃饭,善桐一五一十把王氏话告诉给了含沁知道,连她嫌弃含沁几句话都没落下,“虽然嘴上还是看不上你,但怎么说还是认了这个女婿,你还瞒着我上门去送这送那,看来水磨工夫,做得倒是满好。”
含沁嘿嘿笑,“也不是要瞒着你,你那时候还怄气呢,告诉你你又不许我送。只好私底下走动了不是?”
当姑爷做到这个地步,善桐还有什么好挑剔?她垂下头挑着碗里面条,轻轻道,“我知道,我和娘家不亲近,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介意,恐怕还觉得这就是你错……”
含沁按住她手臂,倒没有说话,俨然是来了个默认。善桐又往下道,“你心里还是一直想要把我和母亲之间那点事给平了,这才一次又一次地往杨家走动,娘给你没脸,你也不当回事。”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含沁说。“我早说了,脸面和亲戚比,算不得什么,我是没娘——”
“嗯。”善桐打断了他说话,她低声说。“这我也都明白,我心里是很感激。”
她心底不禁一阵难过,可摸了摸肚子,还是抬起头来望住含沁,低声说。“其实你能力上是没得说了,一般人你这个年纪,也很少有你成就。娘挑你呢,主要也不是挑你能力,不然,她当时也不会看上卫麒山。他和你比,就人才来说,是比不过你。她气你就还是气你临门一脚,有教唆我和她作对嫌疑。这是感情上矛盾……也只能从情上来化解。这些我都明白,我觉得我人不傻了,唉,可惜还是比不过你聪明。你不让我把楠哥疏远我事告诉祖母,这还不是怕老人家伤心,而是你要把这事留给母亲来处理,俾可和她同仇敌忾,有一件密事一起安排。又为我出了气,又整了楠哥,又和母亲有了话说,这人脸一旦好看起来了,可以说话一多,要再绷起来也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是一举三得,你是要把楠哥作为一把火来烧化了你和我娘之间坚冰,是不是?”
她没等含沁回话,便又道,“要不然,你也不会选第二条路啦。第二条路不就是体贴我娘,把她给摘出去了吗?这里面用心,我是体会到了。你费心思,甚至连京城差事都不去努力,还是为了讨好我娘,让我不继续夹中间难做,这我真挺感激……”
含沁似乎也察觉到了善桐言下未之意,他住了筷子,略带诧异地望着善桐。善桐心底又是一阵说不出酸涩,她轻声说,“但你是不应该去踩善楠,庶子出继,个中尴尬,除了你还有谁明白……第二条路要走到头,他这个十三房嗣子怕不要被人说死?那才真叫名财两失。我不是不生他气,他和我疏远,说出一千万个理由来,我心里肯定也是不得劲。可说真,沁哥,这么做,过了。”
含沁不说话了,他咕嘟着嘴,面上就像是罩了一重面具似,同当时看王氏一样,善桐也看不出他心思。她心里也不是不难受:换作是自己,为了一个人这样操心,到末了还被反过来这样指责,心里要说没有怨气,那估计也是假。只是含沁一来心思深沉,二来恐怕也顾忌着自己怀了身子,是以才不开口罢了。
“你要是有别理由这么安顿。”她又说。“那就只管说也是没有关系。可要没有,我就只能当你是这样想了……沁哥,你还记得当年你怎么问我吗?你问我你要是做了错事,我该怎么办。那我现终于能回答你了,你要是做了不该做事,我固然是离不开你,可我也会伤心。”
含沁终于忍不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他是你哥不错,可从小到大,你落了他什么好——”
“那你几个哥哥又落了你什么好了?”善桐也不禁提高了声调。“我可也没落着榆哥什么好。按你这么说,你心底怨婶婶做什么?庶子出身,捏死也就捏死了,你还要感激她高抬贵手留了你一命!你就该一辈子没头没脑地给她卖命不落好,你私底下又为自己盘算什么呢?”
她见含沁面上还有不以为然之色,终于又忍不住道。“按理这话也不该我说,真要这样说,比起善楠不许善喜搭理我那点事,你对二哥做难道还不是过分?你捏善楠,要捏得他财名两失你才满意,你不想想二哥要有你气性,早都……”
含沁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他冷冷地扫了善桐一眼,张开口正要说话,视线落到善桐腹部却又止住了。他善桐跟前一向是嬉皮笑脸,总是柔和得很。如今气质丕变,想是动了真怒,竟有几分肃杀,善桐吓得往后一缩,却又还是续道。“都是要当爹娘人了,自己路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由着性子,走得迷迷糊糊。我想问问你,你想当怎么样人,你又想让我当个怎么样人。你很清楚我,沁哥,你说我心软也好、自私也好、伪善也好,可你觉得我要是由得你们去捏善楠,甚至还从中掺和,以我性子,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你就只想着……”含沁到底还是冲出了一句,他猛地一甩手,几乎是负气地说了一句。“横竖我不是君子,不比二哥温厚!”
见善桐也要站起来说话,小伙子又是一摆手,就气冲冲地出了屋子,三两下便跨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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