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大唐悬疑录 > 大唐悬疑录2·璇玑图密码
太液池上,寒烟笼水,不胜凄清。
裴玄静没有想到,大明宫中的这泓池水竟如此辽阔,几似无垠。已经在街坊人家、田间陌头孕育的丝丝春意,完全无法抵达这泓碧水的深处。
蓬莱山是太液池中的一座小岛。太液亭从小岛的西端伸出去,以栈道相连。从水面上升起的云烟缭绕亭中,阵阵寒气刺骨。两只仙鹤在亭中悠闲踱步,见有人来,昂头一鸣,便振翅而去了。
裴玄静来到皇帝面前,跪坐叩首。
皇帝的神情却很温和,招呼道:“炼师查案辛苦了。来,先品茶。”
内侍陈弘志殷勤地奉上茶盏。
“怎么样?”
裴玄静实话实说:“醇而清新,非常好喝。”一口热茶下去,她感觉全身都暖和起来。这茶回味如甘,令极度低落的心情也略微振奋。
皇帝难得地微笑起来:“这可是朕独家的茶,只有在朕这里才能喝到。”
他的自夸口气把裴玄静逗乐了。普天之下,唯皇帝所独有的好东西难道还少吗?他却为了一杯茶而沾沾自喜。说到底,所谓天子,不也就是个人嘛。
想到这里,裴玄静情不自禁地还了皇帝一个微笑。他却立刻阴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发问:“宋若茵究竟是怎么中毒的,有结论了吗?”
结论?裴玄静突然想起来,虽然下毒者为宋若茵本人,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但是似乎自己与宋若华都未明确提到,宋若茵究竟是怎么中毒的。有意,还是无意?
如果无意,那就应该是她在实验毒笔和木盒的运用时,不小心扎破手指,中毒遇害。机关算尽,反误自己性命。宋若华似乎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宋若茵明明知道自己设计的厉害,却掉以轻心,这可能吗?
所以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有意。也就是说,宋若茵是自杀的!如果沿着这条思路下去,就必须找出她的自杀动机。难道是为了对姐姐负疚,临时良心发现,干脆结果了自己?或者阴谋被人察觉,遭到胁迫,不得不一死了之……不,这些假设都太牵强,无法让人信服。假如宋若茵确实是自杀的,那么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思议的可怕内幕。
裴玄静恍然领悟到,宋若华好像一直在引导自己接受无意的设定,而彻底放弃追踪自杀这个可能性。
她陷入沉思,皇帝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怎么了,你没听见朕的问话吗?”
裴玄静忙答:“是,关于宋若茵的死因……尚无结论。”
“尚无结论?”皇帝皱起眉头,“朕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
“是妾愚拙。但若非确凿的答案,妾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
“你还要查多久?朕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如果你查不出来,朕就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去办了。”
“请陛下等到宫中扶乩完成。如果到那时妾仍然没有结论,此案任凭陛下处理。”
“宫中扶乩?”
“是的。宋若茵虽死,宋若华仍愿独自承担扶乩之责。妾已答应她,在扶乩完成之前,尽量不让探案干扰到她。”
“谁给你权力应承她?”
“妾以为,对陛下来说……扶乩比宋若茵的命案更重要。”
皇帝死死地盯住她:“又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量,揣度朕意?”
裴玄静浑身冒出了冷汗。更奇特的是,在极度的紧张中,她的脑海中竟然闪过崔淼的笑脸。这家伙不是言之凿凿,说什么蛇患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如果他的话属实,那还要扶乩干什么,把崔淼抓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她低着头回答:“……是陛下说的,予我全权处理此案。”
良久,皇帝才说:“宋若华告诉你,朕为什么要扶乩了?”
“说了。”
“那么你觉得……朕有必要这样做吗?”
裴玄静诧异地抬起头。在皇帝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彷徨表情。区区蛇祸,竟使天子失去了自信!她赶紧把刚刚的念头摁灭了。且不说崔淼多半在虚张声势,一旦让皇帝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光凭他敢夸下如此海口,就会令皇帝恨之入骨。
假如真把两人视为对手,那么隔空较量的这一局,皇帝已先输了气势。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
“陛下圣明。”裴玄静只能这么回答。
皇帝追问:“宋若华还要准备多久?”
“她说要让将作监制作些东西,想来不会很久。”
“朕另召她来详问吧。不过你要记住,朕只宽限你到扶乩之日。”
“是。”
离开太液亭,仍然像来时那样,搭一叶扁舟泛波而去。
裴玄静刚坐上小船,陈弘志匆匆赶来,从艄公手中接过船桨,笑道:“圣上命奴来送炼师上岸。”
裴玄静认得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便道:“多谢公公。”
寒烟笼水,小船如同穿行在无边无际的薄雾之中。耳边只有船桨拨动池水的哗哗声,蓬莱山很快不见了,河岸犹在不明所以的远方。一时间,裴玄静忘记了自己身处深宫大内,仿佛来到渺无人烟的野外,栖身于一倾逝水之上,无根无源,亦不知何去何从。
“奴的手艺,炼师可还喜欢?”
裴玄静一怔,方觉是陈弘志在和自己说话,便问:“……公公的手艺?”
“哈,那茶是奴亲手煎的。”
“原来如此,确为绝技。”
陈弘志笑起来:“圣上从来不让我给别人烹茶,炼师可是第一个……”
裴玄静有些反感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弘志应该和李弥差不多大,目光却多变而飘忽,满是不符合年龄的心机。她随口应道:“那么说,今日是我的口福了。”
“是啊,圣上那么喜欢宋三娘子,连新罗进贡的仙人铜漏都肯赏给她,也从未命我给她烹过茶。”
裴玄静不愿多话,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唉,可这宋三娘子怎么就突然死了呢。”陈弘志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圣上才看上眼,她就……也是个薄命的。”
裴玄静揶揄道:“公公倒也怜香惜玉。”
陈弘志讪笑道:“呵呵,炼师是有福之人。”
她掉转头,不愿再理睬他了。深宫大内的倾轧和争斗,足以将少年人的明朗剥夺得干干净净。在大明宫出入才没几天,裴玄静已经见过太多身不由己的人,实在感到沉重。
陈弘志突然问:“炼师可曾在柿林院里见到仙人铜漏?”
“公公何出此问?”
“奴怎么听说,那仙人铜漏不在宫中了?”
“你听谁说的?”
“炼师只说见没见过吧?”
裴玄静皱眉道:“我是去查宋若茵的死因,不是去看什么仙人铜漏的。陈公公这么关心,自己去柿林院走一遭不就清楚了?”
陈弘志笑了:“我知道了,炼师没见到仙人铜漏嘛。”
“即使我没见到仙人铜漏,也不等于它不在柿林院。再说,圣上将仙人铜漏赐予宋三娘子,实与陈公公无半点关系。公公这么关心,又是为何呢?”
陈弘志停下划桨的手:“宋三娘子要是真把圣上赐的宝物弄丢了,那可犯下大错咯。此等罪过,全看圣上的心情。或许一笑了之,但为此丢掉性命的,也有先例。”
因为用力划船,他的双颊微微泛红,冒出薄汗,越发显得稚嫩了。可从这个少年口中轻描淡写吐出的,却是叫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裴玄静越听越不对劲,盯着陈弘志问:“公公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呀,奴是见炼师给圣上逼问得紧,想帮一帮炼师呗。炼师请想,假如宋三娘子真的把仙人铜漏给弄丢了,她畏惧圣上天威,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呢?”
“你说宋三娘子是自杀?”
“……难不成还是被人杀了的?这更不可能啦,皇宫大内里头,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陈弘志一味地摇头晃脑。
裴玄静不想再谈下去了。她扭头望向岸边,雾气渐渐消散,离岸最近的金殿悄然展露身姿。她知道,从此地弃舟上岸,再到走出宫禁,仍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而有些人,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
离开大明宫返回金仙观,裴玄静仍然纠结在宋若茵之死的谜题中。她是怎么死的,已经毋庸置疑了。但究竟是意外、他杀,还是自杀?裴玄静仍然无法回答这个关键问题。
皇帝身边的宠侍为什么如此关注宋若茵的死,还一口咬定她是自杀?
再有……仙人铜漏。裴玄静原以为,宋若茵将仙人铜漏送去武府,只是为了留下一条线索。陈弘志的异常表现使她意识到,仙人铜漏本身也可能暗藏玄机。
到目前为止,除了武肖珂母子和宋家姐妹之外,并无人知道仙人铜漏的去向。既然大明宫中有人对仙人铜漏的下落十分在意,那就说明,宋若茵将它藏在武肖珂处是相当正确的举措。武府虽比不上大内宫禁森严,却胜在人头干净,没有耳目。
要不要再去提醒一下武肖珂注意保密呢?
裴玄静尚未采取行动,段成式上门打听案情来了。
这回裴玄静不好意思再将他拒之门外,少年为了帮忙查案,身陷险境,差一点儿就丢了小命。裴玄静从心底里感到愧疚,并且万分后怕。
段成式倒像没事人似的了,也可能是装成没事的样子。其实那天他在“飞云轩”里吓得魂飞魄散,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由于祠部郎中的儿子在“飞云轩”中差点遇害,负责管理东市的万年县县令全力侦破“飞云轩”一案,所以才能那么迅速地查清“飞云轩”和老张的底细。老张的死状恐怖至极,仵作的结论是:他死于自己培育的毒蛊,从尸体的状况来看,死了最多不超过两天。所以裴玄静才能肯定地告诉宋若华,老张是在宋若茵之后死的。
不过,他死得也太凑巧了,否则总能从他口中问出些端倪来。
坐在裴玄静的房中,段成式一边不住地东张西望,一边还在感慨。
他的目光立即被案上的《璇玑图》锦帕和毒笔吸引过去了:“咦,这是做什么用的?”伸出手就要去拿毒笔。
裴玄静赶紧喝止:“别动!”
段成式吓得一激灵,把手缩回去,眼巴巴地说:“炼师姐姐,把你查到的都告诉我吧。”
裴玄静知道瞒不住他,便将自己在宋若茵一案上的发现,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段成式听得连连惊呼:“天哪,我真想看看那个木头盒子。”他兴致勃勃地说。
“有什么可看的,你的若茵阿姨就是死在那上头。”
“也只有若茵阿姨才能想出那么精妙的杀人武器!”段成式又想朝毒笔伸手,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便转向《璇玑图》。
“咦?若茵阿姨好喜欢《璇玑图》哦。”
“你怎么知道?”
“她前一次来我家时,就跟阿母说了半天《璇玑图》,闹得阿母自己也绣起《璇玑图》来,绣得漂亮极了,我偷偷拿出去炫耀,结果让爹爹发现了,还罚我跪了半个时辰。”段成式说得且喜且悲。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裴玄静从案上捡起《璇玑图》,捧到眼前,却见红、蓝、黄、黑、紫,五色交糅而成的一幅锦帕上,数百个米粒大小的字纵横交错,令人目眩神迷,烘托出正中央火红的“心”字。
正是在宋若茵的精心安排下,这个“心”字成了终极杀器。
裴玄静心中一动。到目前为止,她研究了木盒的机制,研究了毒笔的构造,却并未重视过《璇玑图》。在她的眼中,《璇玑图》只不过因其回文诗的特质而为宋若茵选中,充当了扶乩木盒的组成部分。
为什么她就没想到,也许宋若茵选择《璇玑图》另有深意呢?
这块锦帕上有那么多字,正、反、斜、纵横、回环,能够组成几百首诗。这其中会不会有宋若茵想说的话呢?扶乩,不就是当神灵附体之时,“正鸾”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以手中之笔,记下神灵的话吗?
裴玄静似有所悟,为什么宋若华坚持要用木盒完成扶乩?须知附体的不一定是神灵,也可能是鬼魂!莫非宋若华期待着,扶乩之时三妹的鬼魂上身,便能将整个案子背后的真相揭露出来?
她很有可能这么想!
更重要的是,《璇玑图》值得好好研究。
“炼师姐姐,你想到什么了?”
“暂时还没有。”裴玄静微笑着说,“段小郎君该早些回家,否则你阿母又该担心了。”
段成式去探“飞云轩”,是经过武肖珂允许的。但在发生险情之后,武肖珂必不愿儿子再介入到宋若茵一案中去。裴玄静自己也不想再把段成式牵扯进来。这么可爱的少年,绝不允许受到半点伤害,哪怕一点点可能性也必须避免。何况宋若茵一案越查下去,就越觉得诡异难测,内幕极深。
段成式噘起嘴撒娇:“现在还早嘛,我还要听炼师姐姐分析案情。”
裴玄静正色道:“我答应小郎君,案情有进展必如实相告,但也请小郎君答应我两件事。”
“姐姐请说。”
“第一,小郎君从我这里听到的所有案情,都不可泄露出去。即使对你阿母,也不能说。”
“没问题。”
“第二,自今以后,小郎君不再直接介入探案,不见有嫌疑的人,也不去有嫌疑的地方。总之,一切安全为上。这两条,小郎君都务必要答应我。”
段成式苦着脸嘟囔:“我……”
“你答应吗?”
段成式极不情愿地点了头,但哪里肯善罢甘休,眼珠一转,立马又计上心来。
“炼师姐姐,这两条我都答应了,你可以让我去金仙观后院看看吗?”
裴玄静始料未及:“后院?那里有什么可看的?”
“我听说……后院闹鬼。”
“你要看鬼?”裴玄静真有点吃不消了。
“我还从来没见过鬼呢……”
“不行!”裴玄静板起脸来,吩咐李弥立刻送段成式出观。不能再给这孩子机会,否则他定然死磨硬缠到自己心软为止。
李弥就坐在裴玄静的屋中,谈论案情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呆若木鸡,毫无反应。此刻听见裴玄静一声令下,他却马上跳起来,冲着段成式道:“走。”
段成式无可奈何地告辞而出。
金仙观大得很,从裴玄静的屋子到观门要经过一片茂盛的竹林。走在林间小径上,枯黄的竹叶不停地拂过头顶。段成式悄悄瞥着竹林一侧高耸的围墙。围墙那一头,就是名闻遐迩的金仙观后院。从那边吹过来的风,似乎就多了那么点腥涩的味道。
他的心里实在痒得不行,便扯了扯李弥的衣袖:“自虚哥哥,你放我到那头去看看行不?只看一眼。”
“嫂子说不行,就不行。”
段成式气得干瞪眼,还不甘心地左顾右盼。突然,他发现前方不远处,一丛茂密幽竹后的墙上,隐约露出一扇门的轮廓。段成式心下暗喜,这门肯定能通后院。
于是他边走边和李弥东拉西扯:“自虚哥哥,你听说过海眼吗?”
“不知道。”
“我告诉你,海眼埋在地底下的极深极深处,能一直通到大海。”
“听不懂。”
“我最近才发现的,在长安城里面就有海眼,而且不止一处!其中之一在南内兴庆宫,还有一个嘛……就在这里!”段成式趁着李弥愣神之际,向掩在竹后的那扇门猛冲过去。门关着,他一推没推开,右脚便往最近的竹子上一攀,想趁势登竹翻墙而过。
离墙头还有一段距离呢,双脚就被牢牢抱住了。
段成式不敢大喊,只得低声恳求:“自虚哥哥,你放手……”
“咕咚”——他被李弥扯住双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这扇门明明打开过!”段成式气急败坏,信口胡说,“自虚哥哥你坏,你让别人进去,就不让我去!”
“你怎么知道?”
“诶?”段成式瞪着李弥一阵红一阵白的脸,突然灵光乍现,再看那扇门,居然真的掀开一条缝……原来刚才自己误打误撞,已经把门弄开了。
“哇!自虚哥哥你……”实在是太大的意外,段成式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弥急道:“你别告诉我嫂子。”
“可以啊,”段成式满脸坏笑,“不过你得让我进去逛逛。”
李弥耷拉着脑袋,从门闩上解下锈蚀的铁链子。
门敞开了。
眼前是一片幽深又荒凉的异域。草木疯狂生长,起伏蔓延,望不到头。早春的野花已然盛开,触目都是大片大片的红、粉和黄色。亭台楼阁悉数淹没其中,像海中的沉船只能露出破败的顶部。
但是段成式心中无限狂喜,因为他看到脚下的杂草从中,有一条清晰的由杂乱脚印组成的道路。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就在最近!
段成式得意地扬起脸,李弥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你快点儿。”
段成式猛点头,循着脚印向前一溜小跑起来。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清明上河图密码 蛮荒记 山河表里 六爻 杀破狼 默读 有匪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陈情令(魔道祖师)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