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言网 > 影视原著小说 > 大唐悬疑录 > 大唐悬疑录3·长恨歌密码
早在南北乱世的时候,这个祠堂就被废弃了。祠堂的院墙仅剩下断壁残垣,唯有一座石头搭建的祠室还竖立着。祠堂四周松柏苍郁,杂树错落。秋色已深,却没有秋高气爽的感觉,空气中到处飘荡着一股闷沤之气,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腐烂。
天色渐晚,从石头祠室黑黢黢的窗洞里,亮起了一盏灯火。旷野四合,这唯一的一点火光如同鬼火一般,有种莫名的肃杀之感。
灯火照亮祠室的一角,可以看到墙壁上斑驳的壁画,但已无法辨清画的是哪些神灵。祭祀用的条案和香炉上积满灰尘。除此之外,室内尚有寥寥几件家具:榻、几和坐床。窗洞下摆着桌椅,青瓷油灯就点在桌上,照出一位中年男子的憔悴面孔。
也许是命运多舛,也许是忧思过度,男子的面容还不算老,头发却有些斑白了。尽管如此,他的眉宇中仍然蕴着风情,可以想见其年轻时的风流模样。
他提起笔,手却直抖,努力了半天,才写下:“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写完,他的眉宇似乎略微舒展了些。还未搁下笔,石室的门上响起敲击声。
“谁?”他一惊。
“请问元微之先生是住在这里吗?”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通州司马元稹蹙起眉头:“正是在下。你是?”
“我叫裴玄静,是特意来拜访微之先生的。”
“拜访我?”元稹撑着桌子站起来,冲门口道,“你过来窗前谈吧。”
须臾,一个白衣道姑出现在窗外,那张清丽出尘的面孔登时令元稹的眼睛一亮。但立刻,从她的身边又冒出一个青年郎君来,气质还算不俗。元稹刚刚振作起来的精神又低落下去,头一晕,便重新坐了下去。
裴玄静问:“微之先生怎么了,不舒服吗?”
元稹摇头道:“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
“我们先去的通州刺史府邸,可那里正在办丧事……”裴玄静解释,“我们打听元司马,他们说到这里来找。”
“通州今夏至秋疟病横行,死了不少人。刺史的老母亲也刚刚病逝了。”元稹苦笑道,“我亦身染恶疾,故在此闭关,以免为害他人。你们俩和我说话也小心点儿,我就不请你们进屋了。”
“哦。”裴玄静与韩湘面面相觑。元稹的病容十分显眼,没什么可怀疑的。但他既然身患恶疾,却独自住在荒郊野外、瘴气环绕的废弃祠堂中,对他的病情恐怕没有任何助益。疟病虽然可怕,但也没有到必须隔离的程度啊。
元稹问:“你们从哪里来,找我有何事?”
“我们从长安来。”裴玄静简单介绍了自己和韩湘,接着陈明来意,“我们是受人所托,寻找一个叫作王质夫的人。”
“王质夫?”元稹的神色一变。
裴玄静立即追问:“微之先生知道他?”
“没……听说过。”
“不可能吧?”裴玄静的目光飘落到窗前的桌上,轻声念道,“惟梦闲人不梦君——酬乐天频梦微之。微之先生与白乐天真是难得的知己好友啊。”
元稹下意识地挡住诗卷:“那又怎样?”
“所以,微之先生不可能没听白乐天提过王质夫。王质夫是白乐天的另外一位知交,白乐天曾经作诗数首相赠,微之先生不会不知道吧?白乐天的名篇《长恨歌》更是受了王质夫的启发写成的。所以微之先生说不知道王质夫,我不相信。”
“你!”元稹恼了,正待发作又抬手扶额,有气无力地说,“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从未谋面,只是听乐天谈到过,故而印象不深。我今病体沉重,哪还有精力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摆了摆手,“你们还是快走吧,免得沾染上疟病,可就麻烦了,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们!”
“微之先生……”
“哎呀,走吧!”元稹一抬手,将半朽的木窗“砰”地阖上了。
韩湘还想上去敲窗,裴玄静朝他摇了摇头。
二人退到祠堂的破烂院墙边,裴玄静低声道:“元微之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信任我们,自然不肯说实话。”
“那怎么办,又不能明说是皇太后的旨意。”
“这个绝对不能说!”
韩湘紧皱眉头,少有地犯起愁来。
“‘你们还是快走吧,免得……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们’……”裴玄静喃喃道,“韩郎,你听他这话里,究竟是威胁还是警告呢?”
“哎呦,这可不好说。”
“嘘,有人来了!”裴玄静突然一扯韩湘的袖子,拉他蹲在倾倒的半堵院墙之下。
清白的月色照着一人一骑,伴随“哒哒”的急促蹄声,出现在祠堂外。裴韩二人惊讶地发现,来者头罩长及脚踝的黑纱幕离,骑一头驴子——竟是位女子!
那女子将毛驴系在门口的断柱上,便径直来到石室外,轻叩窗牖。
“怎么还不走?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窗内传出元稹不耐烦的声音。
女子愣了愣,道:“元郎,是我啊。”
木窗豁然而启,元稹又惊又喜地看着女子:“你怎么来了,刺史府里不是在大办丧事吗,你怎么能出得来?”
“人多忙乱,我找了个空子,倒溜出来了。”女子从黑色斗篷下取出一个小提盒,“我给元郎带了点热汤来。”
“太有劳娘子了。”
女子微笑着问:“不让我进去吗?”
“这……不妥吧。”元稹回应着女子火热的目光,嘴里尚在虚辞推脱,“疟病凶险,娘子还是在窗外比较好。”
“元郎,你我今后恐怕再也不能见面了。”她颤抖着声音说。
“怎么?”
女子凄然道:“丧事过后,刺史就该返乡丁忧了。妾当随行,不日即将启程。求元郎允我入室,一诉衷肠而已。如此隔窗交谈,万一让人看见,更加不妥。”
她的言辞恳切极了,元稹再也无法抵挡,遂将石室的门打开了。
女子进屋后并没有待多久,便又翩然而出。元稹站在门边目送她,直到她骑在驴背上的身影没入无尽的旷野,才长叹一声,刚要返身进屋,突然,从墙角的阴暗处蹿出两个人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们!”元稹又气又急,“你们怎么还在,真真可恼可恨!”
裴玄静道:“兹事体大,我们必须要与微之先生详谈。”
“哎呀!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嘛!”
元稹想要退回石室,可裴玄静已先他一步进了屋。他转身欲往外走,韩湘又把他的去路给堵住了。元稹简直气结,他本就重病体虚,这一气之下顿觉天旋地转,全身发冷,折磨了他数日的可怕疟病眼看就要发起一轮新的攻势。
元稹的身子摇晃起来,裴韩二人赶紧将他扶到椅子上。他便撑着头坐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裴玄静扫了一眼桌上的提篮,瓷碗已经从提篮中取出来,碗里的汤冒着热气,还挺香的。
她说:“方才来的那位娘子是通州刺史的夫人吧?”
“你怎么知道?”元稹大惊失色。
“我看到她从斗篷下露出的麻衣,是斩衰的服色。她自己在窗外时也说到,刺史即将为母丁忧,她当随行。因此我想,她必是刺史大人的至亲。但看年纪又不像是刺史大人的子女,那多半就是他的夫人——如夫人。”说到这里,裴玄静笑了笑,“其实我也拿不太准,不过微之先生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哎呀!”元稹张口结舌。
裴玄静又道:“既然我没猜错,那问题就来了。这通州刺史的夫人怎么会从丧事现场偷偷跑来与元司马相会呢?”
此话一出,不仅元稹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连韩湘都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瞧着裴玄静。没错,她说出的也是韩湘心里的疑问。不过,向来清冷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裴玄静,竟会将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确实令韩湘刮目相看。
她真的变了,韩湘又一次在心中暗暗地感叹。
其实裴玄静自己也很窘迫。元稹素以风流闻名,方才他与那位夫人的言行情状,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按照裴玄静过去的性子,碰到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怎会刻意说出来叫人家难堪。但是眼下她急于从元稹口中挖出有关王质夫的情况,又没有合适的办法迅速获得对方的信任,正巧窥伺到这段男女隐情,就打算以此来作一番文章。当然,这么做的格调委实不高,但裴玄静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自从她踏上这条寻找王质夫的路途,就日复一日地陷入到更深的焦虑之中。当初,裴玄静怀揣着神秘的金缕瓶奔向昌谷时,既坚决又懵懂。她硬是把解开《兰亭序》的秘密和嫁给心上人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就为了使追寻真相的过程染上凄美的色彩和温柔的光芒,今天的她却再也没有那份天真的激情了。
韩湘说得没错,她变了,不复当初的多愁善感,满怀柔情,她知道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冷静,甚至凌厉。因为现实不允许她再多情。
见元稹不理,裴玄静逼问:“请微之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问必答,你算什么人!”元稹恼羞成怒,咚咚地拍桌子,“你二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本官怎可随便作答!”他终于记起来,自己这个司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决定拿出点官架子来吓人。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裴玄静当然不肯罢休,索性再逼一句:“元司马是通州刺史的下官,他的夫人却夤夜来与元司马单独相会,就算我们不追问,刺史大人也要问个曲直吧。”
这么赤裸裸地指摘元稹与刺史夫人私通,韩湘听得眼睛都发直了。
元稹更是气得直喘粗气,靠在椅子上说不出话。见自己把大唐最出名的风流才子气成这样,裴玄静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便稍稍移开目光——忽然,她的面色一凛。
通州今秋确实气候异常,直到现在依旧闷热无比。刚才刺史夫人送来的汤搁在桌上,灯光和热汤的香气招来许多不知是蚊还是蛾的飞虫,在桌子上方聚集飞舞。其中不少直接降落到瓷碗的边缘,甚至飘到浮着油光的汤面上,想来个“蜻蜓点水”,结果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裴玄静骇异地发现,汤的表面已经漂起一层飞虫的尸体,连青瓷碗的边缘也都沾满了死虫,变得黑糊糊的……
“这汤里有鬼!”她叫出声来。
“什么?”
裴玄静厉声问元稹:“微之先生还没喝过这汤吧?”
元稹被她的表情震住了,本能地回答:“还没……方才她要我喝时,我正觉胸口烦恶,喝不下,就说先放着凉一凉。”
裴玄静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轻轻插入汤碗。须臾取出,银簪入汤的部分全部变成了黑色。
韩湘惊道:“汤里下毒了!”
“天哪!”
裴韩二人闻声一起朝元稹看去,却见这张因病憔悴的面孔已经惨无人色,五官扭曲变形,依稀能听出他在喃喃:“她、她想杀我……”
很显然,这个意外的打击令元稹无法承受。
这个发现也打乱了裴玄静的思路。通州刺史夫人怎么会给元稹下毒,是情杀,还是有其他的阴谋?会不会也与王质夫的失踪有关?
三人正在一团乱麻之际,旷野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紧接着,又是一声。
瘫坐在桌旁的元稹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向石室外冲去。
裴玄静和韩湘也听出来了,那是驴叫声,离得并不太远。两人赶紧尾随而出,一左一右搀扶着元稹,循驴子嘶叫的方向奔去。
惨白的月光照在不远处的杂树丛上,一头毛驴正在树丛的边缘不停地转着圈,时不时昂头嘶鸣。三人冲进树丛,又都惊骇地止住了脚步。
一个女人在杂草丛生的泥地上翻滚着,发出痛苦至极的呻吟。从她的嘴里不停溢出血沫,已经涂花了半张面孔,胸前和草地上也粘满黑红色的呕吐物。
看见来人,她挣扎着从地上半跪起身,向元稹伸出右手:“元……元郎,救我……”
元稹却退开半步,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害我?”
“是,是他们逼我的……”
“逼你什么?”
“逼我向你、你打探……”女子痛极,自己用双手扣住头颈,舌头往外伸出,含糊不清地说,“玉、玉龙子……”
“原来是这样!”元稹咬牙切齿,“为什么还要杀人?”
“我、我没有打探到消息……他们就要我、我杀你……否则就杀我……啊!好痛!”她的全身痉挛成一团,鲜血从嘴角、鼻孔和眼眶周围一齐向外冒。
韩湘咋舌道:“不成了,这是不成了。”
“元郎!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女子拼命地蠕动身体,朝元稹爬过去。
元稹吓得连连倒退,后背撞上一棵树干,退无可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爬到自己的脚前,抬起一张血污四溢的脸,双目瞪得凸出眼眶,随即颓然倒下。
裴玄静蹲下来查看,摇头道:“她在来送汤之前就中毒了。”
看来,这女人为了活命来给元稹送毒汤,却不料所打交道的是更加狠毒之辈,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
裴玄静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元稹,道:“微之先生,你不能再回去了。存心害你之人很快就会找来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带你立即离开吧,想办法另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是啊!”韩湘也说,“我知道通州西南的盘龙山中有一座小无量观,观中住持无量道长曾与我一起在终南山修道,彼此相熟。我们不如就去他那里,谁都想不到的。”
裴玄静点头:“可以。正好这里还有一匹驴子,就让微之先生骑上。虽然走得慢些,但只要小心隐匿踪迹,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她上前搀扶元稹,“微之先生,我们必须立刻动身,不能再耽搁了!”
“不!”元稹一把推开裴玄静,扶着树干站起来,“我……我绝对不会跟你们走的!”
“微之先生!”
“你们、你们休想再骗我……”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啊,微之先生。我们是来帮你的。”
“我不相信你们!”元稹从地上抓起一根树枝,朝着裴玄静乱挥,“你不要过来,退后!快退后!”
裴玄静心急如焚,在此越多羁留一刻,危险就越增多一分。而且整桩事情扑朔迷离,没有元稹的配合,她连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要加害他都无从判断,当然更加无法想出对策来。而今之计,唯有赶紧保护元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细细分析原委。
可是现在元稹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所惊,已然昏了头,分不清敌友是非了。而她又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说服他,证明自己的身份。难道,非得要她透露出皇太后的隐情吗?但是就算说出来,元稹会相信吗?
突然,裴玄静听到身边的韩湘大声道:“玉龙子!”
玉龙子?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元稹就像被这三个字下了咒似的,瞬间不动也不叫了,只管直勾勾地盯住韩湘。
韩湘朝元稹深深一揖:“微之先生,在下韩湘,是天台山冯惟良道长的弟子。此行韩湘奉冯道长之命下山,特为守护玉龙子的秘密。现微之先生因玉龙子遭歹人谋害,保护微之先生实乃韩湘之责。请微之先生无论如何要相信我,相信我们!”
裴玄静惊呆了。
却听元稹长吁口气,手中的树枝“哗啦”落下,双腿一软坐倒在泥地中。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清明上河图密码 蛮荒记 山河表里 六爻 杀破狼 默读 有匪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上海堡垒 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七月与安生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陈情令(魔道祖师)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宫斗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