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原著小说
大秦帝国

首页 ›› 影视小说 ›› 大秦帝国 ›› 第五部 铁血文明

大秦帝国

第五部 铁血文明

第六章 乱政亡赵 第二节 赵迁郭开 战国之世最为荒诞的君臣组合

作者:孙皓晖

  春草新绿,邯郸王城的林下草地上一片喧哗熙攘。

  一个黝黑精悍的锦衣男子散发赤膊,将一个又一个高大肥白金发红衣的胡女连番举起,又远远抛出。一团团红影在草地翻滚,一声声尖叫惊恐万分。男子忘情地大笑着,四周的内侍侍女们交股搂抱拍掌喝彩,几若闹市博戏。正在热闹时分,一个红衣高冠的老人一溜碎步跑来,胶成一团的内侍侍女们连忙散开,恭敬地让出一条甬道。高冠老者气喘吁吁跑到散发赤膊男子身边,一阵急促耳语。赤膊男子惊喜道:“果真有如此奇人?”须发灰白的高冠老人庄重一躬道:“天赐奇人于我王,国之大幸也!”赤膊男子哈哈大笑道:“好!三日之后试试手!”笑声未落,人圈外有急锐声音高喊:“大将军特急军报!”赤膊男子尚在愣怔间,一脏污不堪的甲胄之士已经飞步卷到面前,正欲开口,散发赤膊男子猛然一笑道:“如此脏脸,教哪个女人抹灰了?”内侍侍女们大笑大嚷道:“谁抹他灰,谁就他娘!”甲胄骑士脸色骤然涨红,陡地喝道:“大将军急报!秦国大军正向赵国开进!”

  “你,你说甚?”赤膊男子的嬉笑不甘心地残留在嘴角。

  “韩国已灭!秦国大军三路进逼,大将军请举朝会举国应敌!”

  “老上卿,如何处置了?”赤膊男子向高冠者冷冷一瞥。

  “我王勿忧,老臣已妥为处置,我王尽可安之若素。”

  “好!老上卿该当褒奖!”赤膊男子也不问如何处置,立即满脸喜色。

  “臣唯尽忠,不敢求赏。”高冠老者一脸敦诚忠厚。

  赤膊男子回身对脏污不堪的甲士一挥手道:“你回报大将军:本王自有应敌之法,他只防住匈奴,莫操他心。”甲胄信使正要说话,赤膊男子已经哈哈大笑着扑向胡女群中奋勇施展去了。信使将军木然呆立,不知所以。须发灰白的高冠老人走过来殷殷笑道:“将军一路辛劳,老夫安置将军到胡人酒肆如何?将军歇息旬日,必能虎威大振,也不枉回邯郸一趟也。”信使将军脸色陡地一沉,一句话不说转身大步而去。高冠老人凝视着信使背影,一阵轻蔑的冷笑,也匆匆出了王城。

  看官留意,这个黝黑精悍散发赤膊的男子,便是目下赵国国王赵迁。

  须发灰白的红衣高冠老人,便是目下赵国的秉政上卿郭开。

  一国君臣如此轻慢于强敌压境,在战国之世绝无仅有。

  谚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赵国君臣荒政,自然也不是一夜间事。

  赵武灵王大变法之后,赵国崛起为唯一能与秦国抗衡的山东强国。从此,赵国成为山东六国的抗秦轴心,也成为山东诸侯的安危屏障。其后两代,惠文王赵何在位二十八年,孝成王赵丹在位二十一年,赵国以强国实力与秦国生死周旋了两代近五十年。在此近五十年里,赵国虽时有失误,然总体言之,尚算根基稳固人才济济,朝野同心,一片勃勃生机。唯其如此,赵国在孝成王五年开始的长平大战惨败后,尚能扭转危局,并很快恢复军力,发动六国合纵攻秦,在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避免了灭亡的命运。其后,秦国进入秦昭襄王晚年与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三代频繁交接的低谷时期。秦赵俱各乏力,赵国遂与秦国保持了二十余年的平衡对峙。

  孝成王赵丹病逝之后,秦赵均势开始倾斜,赵国开始走下坡路了。

  赵国转折的枢纽,发生在悼襄王赵偃继位的九年里。

  赵偃令赵国陷入乱政,起因与赵武灵王有着惊人的相似。武灵王因钟爱后妻吴娃,废太子(长子)赵章,改立吴娃之子赵何为太子,导致一场惨烈兵变,自己也遭兵变之困而活活饿死。悼襄王赵偃则痴心于一个邯郸倡女,衍生了又一则废立太子进而乱政的荒诞故事。

  倡者何?战国民间歌舞人之统称也。此等歌女舞女,并非王城、官署的官养歌女舞女,而是专操歌舞为生涯的自由歌舞者,时人呼为市倡。战国大破大立之世,礼崩乐坏,风习奔放。赵国与诸胡多有渊源,胡服骑射之后胡风犹烈,男女性事开放犹过列国。此等国风之下,邯郸市井衍生出两种倡女,一曰卖身倡,一曰歌舞倡。歌舞倡与卖身倡之实际区别,在于是否以卖身为业,而不在是否卖身。也就是说,卖身倡常操此道谋生,时人呼为业娼。歌舞倡则以卖歌卖舞为业,除非遇到异常人物,寻常极少卖身,此所谓待价而沽也。是故,当世谚云:倡娼不分,倡通娼,业道通同。大约从齐国管仲的绿楼官妓必善歌舞开始,歌舞倡与卖身娼的界限已经预示着必然将被打破了。

  长平大战后,赵孝成王一改豪放豁达的政风,戒慎戒惧如履薄冰,政事大多亲自操持。为此,已经早早立为太子的赵偃自觉无所事事,心有郁闷,索性不问国事而多涉市井玩乐,对外则宣称自己养性修学。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太子赵偃的秘密喜好,自然会招来各色专一以附庸王室、权臣为生涯的吏士门客。在赵偃的神秘游乐中,渐渐地浮现出两个可意心腹,一曰郭开,一曰韩仓。郭开原是王室家令家令,战国赵国王室官员,掌管国王家务;贵族大臣的家务总管为家老。属下的一名计财小吏,因其精明勤谨,被家令派为太子府做计财执事。韩仓原本是韩国南阳郡一个市井少年,因被选入韩国王宫做内侍,当年尚未净身,却逢秦军猛攻南阳,遂趁乱逃亡邯郸,混迹市倡行做了一个乐工。其时,赵王家令正在为太子赵偃物色料理起居的贴身随员,恰在一家歌舞坊发现了俊美伶俐的韩仓,遂买为官仆,教习诸般宫廷礼仪三个月后送入太子府试用。这韩仓却是奇特,男身偏有女心,一袭赵国特有的宫廷红衣上身,觉得自己便是一个窈窕少女,袅袅娜娜却又利落仔细,将太子赵偃服侍得无微不至,三个月后便除了仆人之身,做了太子府执事。郭开、韩仓都有一样长处,揣摩赵偃心事喜好总能恰到好处。时日不长,两人先后成为赵偃须臾不能离开的左右心腹。郭开熟悉邯郸市井,韩仓精于贴身侍弄,一内一外挥洒自如,赵偃不亦乐乎。

  一日,赵偃得闻郭开密报:邯郸新出一歌伎,号为转胡仙,其美妙无以言传。赵偃心下大动,立即改装,带着郭开韩仓欣然前往。一会之下,赵偃心迷神摇赞赏不止,当即密嘱郭开以巨金秘密买回了这个转胡仙。

  转胡者,华夏人与胡人通婚所生也。因其相貌兼具胡人与华夏特色,故曰转胡。这个号曰转胡仙的女子也委实奇特:似胡非胡,似华非华,一头瀑布般长发非红非黄又非黑,似红似黄又似黑,鼻梁挺直肌肤雪白,眼窝半深,两汪秋水波光盈盈欲诉欲泣,更兼歌喉婉转舞姿妙曼,出市一年便在邯郸倡行声名大起,被一班风流贵胄奉为仙子。

  赵偃对女人很是挑剔,尤其在韩仓侍榻之后,对女子几乎没了兴致。买回转胡仙之本意,也只在稀奇,只在欲图品咂玩弄“转胡”趣味而已,根本没有想到要将其作为嫔妃。故,转胡仙进入王城之时,其公开身份只是白身舞女一个,名义归属王室歌舞坊,没有任何女爵封号。唯其如此,太子府上下也都只将转胡仙看作太子一个喜好玩物而已,谁也不曾上心,更没有人谏阻或禀报赵孝成王。

  谁料,这转胡倡对任何名号爵位都浑然不做计较,似乎只专一一个天生尤物,只以侍奉太子为乐事。转胡仙生得姣好丰腴,身段软得百折千回,卧榻间热辣得百无禁忌。赵偃得之初·夜,便觉其与出身贵胄的一班夫人嫔妃大异其趣。由是大乐,久而更知其味。从此,对女人很是挑剔的赵偃,竟只与转胡仙胡天胡地不知所以。韩仓每日进出太子寝室,清理诸般污秽痕迹,心头怦怦大动,竟于一夜侍寝时胡天胡地卷入了进去,将自己肉身也做了亦男亦女可进可退的器物交给了赵偃蹂躏。从此,赵偃或两人或三人沉溺卧榻,竟将一班夫人嫔妃看得粪土一般了。

  倏忽不到三月,赵偃一改初衷,将转胡仙一举立做了良人。良人,是仅次于太子夫人、美人的第三等高爵嫔妃。依据传统,太子的前三等妻妾只有出身贵胄的女子才能获得。消息传出,大臣们始而一片惊愕,然却终究没有人认真理论,赵孝成王也没有认真追究。毕竟国风奔放,一个老太子纳一市倡,给个名号,虽颇有轻贱之嫌,谁又能如何计较?

  一年之后,转胡倡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赵迁。

  赵偃爱倡入骨。这个生下来又哭又笑的儿子,赵偃看做是天赋异禀,先后三次上书父王:请改立正妻,以“转胡良人”为太子夫人。其时,赵孝成王体弱多病,神志却很是清醒,心知赵偃已经是年近四十的老太子,身边业已绕成一股势力,自己晚年很难再有时日改变朝局;若因太子无行而重新废立,赵国很可能陷入难以预料的乱局危局。反复思忖,孝成王终以先祖武灵王为鉴戒,决意不在晚年乱政。决断之下,孝成王召来赵偃,一番痛心告诫之后,下令赵偃立定了一则誓约:日后得以原太子夫人所生嫡长子赵嘉为太子,不得立新人之子为太子。赵偃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誓约也毫不犹豫地立了。

  于是,这个转胡倡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妻。

  其时整个赵国,只有郭开知道其中龌龊。一日,郭开借理财之名,将韩仓唤进太子府石库密室,严厉追问转胡倡生子究竟是谁的儿子?韩仓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嘟哝一句太子的儿子自然是太子的了,吭哧着不再说话。郭开大怒,举出两名侍女人证,威胁要立即向赵王举发韩仓。韩仓大为惊恐,长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抱住了郭开的大腿嘤嘤抽泣说,只要不向赵王举发,他终生便是郭开的儿子,任凭玩弄差遣。生平不近女·色的郭开,狂暴地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贯穿了韩仓女儿般的身体,还要韩仓咬破食指写下了一幅白帛血誓:自认郭开为假父,终生唯郭开之命是从!从此,郭开与韩仓结成了肉身死党,开始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宫廷生涯。

  郭开谋划的第一步,是要韩仓斡旋赵偃,请以郭开为公子迁老师。

  这个郭开秉性特异,不近女·色,不贪钱财,天生敦厚相貌,善于结交上下同僚,在太子府口碑极好。郭开少学颇有功底,入王城为吏后更是处处揣摩学问,对弄人弄权术更是独有癖好孜孜不倦。征服韩仓之后,郭开尝拥韩仓之身自诩笑云:“弄人之乐,弄权之味,老夫独得其髓也!”几次密室赤身相对,郭开对韩仓条分缕析地拆解王室机密与未来对策。韩仓对郭开佩服得五体投地,决意追随郭开体味一番自己从未咂摸过的权力滋味。于是,韩仓再与赵偃独处时,以独有的柔腻向赵偃诉说郭开的种种才干,悄无声息地诱导赵偃将公子迁交给郭开发蒙。赵偃原本便对郭开信任有加,只不知郭开还颇有学问功底,听韩仓几番娓娓话语,心下已经对郭开中意了。一月之后,赵偃与郭开做了一次密谈,听郭开备细叙说了所读典籍以及对赵国庙堂格局的剖析,对郭开大为赞赏,立即下令将公子赵迁交郭开发蒙。赵偃拍案说,公子加冠之前若能熟诵典籍,足下便做太子傅也非难事!

  谁也没想到,三年方过,公子赵迁竟神奇地通诵《诗》《书》,一时获神童之名。由是,郭开一举晋升中府丞,总掌王室府库内侍,并得兼领公子师。韩仓没有实职,却也成了太子舍人(舍人,战国时权臣大官的近侍人物,俸禄不定,赵国蔺相如、毛遂都曾为舍人),在邯郸宫廷炙手可热。

  未过几年,赵孝成王病逝,赵偃即位做了赵王。

  这是公元前244年,正是少年嬴政即位秦王的第三年。

  赵偃一即位,便要立即下令擢升郭开韩仓等一班心腹为大臣。郭开却及时谏阻,劝赵偃先做几件大事站稳根基。赵偃问,何事为大?郭开答曰,战国之世,战事最大。赵偃问,战事虽大,从何着手?郭开答曰,对秦战事风险太大,莫如对燕,但能大胜,我王方可站稳根基放开手脚。

  赵偃听从了郭开对策,停止擢升心腹近臣,下书起用边军大将李牧、兵家之士庞煖对燕国大举进攻。赵国素有两仇,一为秦国,一为燕国。赵秦之仇在争霸,赵燕之仇在争气。燕国本非赵国对手,却偏偏嫉恨赵国,每每在赵国吃紧的当口在背后袭击,不知多少次使赵国陷入腹背受敌之危局。尤其在战国中期的合纵连横中,燕国非但几次成为秦国的结盟国而对赵产生威胁,且中原战国只要与赵国发生龌龊,第一个便来结好燕国,使赵国如芒刺在背。唯其如此,赵武灵王之后,赵国的用兵目标基本是铁定的三个方向:一对秦国,二对匈奴,三对燕国。及至孝成王之世,匈奴已经对赵国深为忌惮,很少骚扰赵国。赵国的战事几乎只剩下对秦对燕。对燕作战虽不如对秦作战声威之大,然毕竟也是痛击世仇的争气战,举国上下无不嗷嗷奋然。赵人之欢欣,一则在于对燕复仇,二则在于新赵王所起用的李牧、庞煖深具人望,使赵人顿生长城可倚之坚实感。

  此时,李牧李牧对匈奴作战而成名故事,见本书第四部《阳谋春秋》。已经是天下名将,自不待言。庞煖之名,却鲜为人知。

  战国之世名将如云兵家似雨,为后世熟知者或是战功巨大如吴起、白起、乐毅、田单、孙膑等,或是命运曲折,如廉颇、赵括、信陵君等。许多名将兵家则或因为战绩不大,或因为命运缺乏大起大落,而为后世淡忘。这个庞煖,便是后一类杰出之士。若非生逢赵国末世,其人完全可能成为一流名将。庞煖之特异,在于他是一个兼具纵横家、兵家、名将之能的全才人物。庞煖流传后世的纵横家论有《庞煖》两篇,兵书有《庞煖》三篇庞煖书目,见《汉书·艺文志》。赵孝成王末期,庞煖受孝成王密书奔波列国,欲图趁秦国陷入低谷之时发动六国合纵,一举遏制秦国于函谷关内。历经两三年秘密斡旋,合纵盟约几乎便要达成之际,赵孝成王不幸长逝,合纵攻秦遂告搁浅。此时,新赵王下书庞煖为赵军大将,与李牧两路攻燕,自然深得人心。庞煖一番思忖,断定先行攻燕而后再图合纵较为妥当,当即欣然奉命。

  看官须知,赵偃之所以命李牧、庞煖并为大将,赵国军制使然。由于赵国多匈奴之患,边军历来自成一体。自李牧大胜匈奴稳定边地之后,虽为名将,却不是统领赵国全军的上将军(后为大将军)。赵国边军之外的主力大军,此时仍然没有深孚众望的统帅。赵偃此前曾想召回廉颇,为的便是统帅边军之外的赵军主力。就名义而论,统帅腹地赵军的统帅一般是上将军或大将军,有辖制边军之权。在赵国的历史上,此时还没有过边军大将做大将军统帅举国大军的先例。正因为如此,原非雄才大略的赵偃,自然不会想到破除既定格局而擢升李牧为大将军的路子上去。

  李牧奉命,大军先出,一战攻克燕国武遂、方城武遂,燕地,今河北武强西北;方城,今河北固安西南。两地。正在李牧大军要乘胜进击的时刻,匈奴骑兵南下阴山草原。李牧军剽悍灵动,一得警报,立即回军云中,暂缓了对燕攻势。

  赵国腹地大军远不如李牧边军快捷。庞煖尚在聚集大军之时,燕军已直扑邯郸北部要塞巨鹿而来。原来,在李牧边军攻下燕国两城之后,燕王喜大为惊恐,召集大臣紧急会商对策。已经是白发苍苍的上大夫剧辛奋然应对,提出燕军胜赵,须得避亢捣虚,直攻赵国邯郸!剧辛说,赵国腹地大军统帅是庞煖,自己曾与庞煖共图合纵,深知其用兵弱点,攻取不难,自请率军十万,南下攻赵军必获大胜!燕王喜大是振奋,立即下书如是行。剧辛大军未到巨鹿,庞煖五万兵马已经兼程赶来。两军会战于巨鹿之外河谷山峦,不消半日,燕国兵马一败涂地,战死两万余。庞煖亲率精锐冲击剧辛中军,剧辛眼看大军崩溃,不堪大言之下惨败之辱,羞愤自裁于乱军之中。

  对燕战事两大胜,赵国气象振作,赵偃得到了朝野拥戴。

  庞煖趁机上书赵偃,请重新发动六国合纵攻秦。庞煖在上书中慷慨激昂道:“目下秦国正在主少国疑之时,合纵攻秦,此其时也!若错失良机,秦国度过危局,六国命运未可知也!夫赵为山东屏障,若不奋然鼓呼,其时天下固无列国,焉得有赵独存哉!”赵偃心下不定,问策于郭开,郭开对曰:“合纵之士论天下,天下时时皆危。何也?无天下之乱局危局,则无纵横家功业也!四代先君着力于六国合纵数十年,赵国血流成河失地无算,未尝一见功效,反引来列国猜忌,燕国屡为黄雀在后,岂非铁证哉?我王若图赵国安稳,当适可而止。”赵偃皱着眉头道:“国人之心正在势头之上,庞煖上书不无道理,何辞得以推托?”郭开一脸敦诚地说:“合纵抗秦乃是大道,自然不能推托。我王之策,只不全力而为,为赵国留下退路便是。”赵偃欣然认可,于是下书庞煖:赵国参与合纵,但不做纵约长国,若能达成合纵,出兵数额届时议定。

  庞煖得如此下书,心中很是郁闷,本当再次上书力请,却接李牧副将司马尚密书。密书言,目下赵国朝局多有隐患,能为则为,不必力争,公自参详。庞煖心知这一告诫极可能是李牧之意,便不再力争,只立即南下联络合纵了。因赵国与燕国新战成仇,庞煖没有先游说燕国,而是直下楚国,说动春申君黄歇共同斡旋列国。不到一年,在春申君与庞煖的鼎力斡旋下,除齐国偏安东海不愿卷入外,楚、赵、魏、韩、燕五国秘密达成合纵攻秦盟约:以楚王为纵约长,以庞煖为联军统帅,立即聚兵攻秦。

  赵偃即位的第四年,也就是公元前241年,五国合兵三十万,从魏国故都安邑渡河出少梁山地,南下猛攻秦国故都栎阳地带,联军进至蕞地(栎阳、蕞地,均为秦国故都地带,在今陕西临潼一带),被蒙骜统率的秦军一战击退。自来合纵,五国联军只要一次战败,便各自保全实力撤军,从来没有过整军再战之说。这一次也一样,无论庞煖与春申君如何力主再战,联军都呼啦啦散了。秦军为了惩罚魏国借地攻秦,大军一举出关,攻下了魏国河内重镇朝歌。魏国震恐,立即对秦国单独议和撤出合纵联军。秦军掉头南下,楚考烈王大是慌乱,立即接受一班元老的“避秦迁都”对策,将国都迁到了寿春(寿春,楚国后期都城之一,今安徽寿县一带),都城名字仍一如既往地叫做郢都。

  战国之世的最后一次合纵,在秦国最低谷的时期悄无声息地瓦解了。

  合纵战败,赵偃并没有严厉处治庞煖,一则是赵军伤亡不大,二则是赵偃原本便对此次合纵没抱奢望。于是,庞煖功(胜燕)罪(合纵战败)相抵,不升不黜,依旧做着名义上的赵军大将,却始终没有大将军实职。从此,庞煖在赵国终无伸展,直到赵悼襄王(赵偃)的最后一年,庞煖又对燕国打了不大不小的一仗,夺得两城之地。同年,赵悼襄王死去,赵国进入最荒诞时期,庞煖便被赵国遗弃了。反之,由于“处置合纵得体,得以保全赵国实力”,郭开、韩仓等一班原太子府的心腹虽未成为显赫大臣,却更得赵偃的信任了。

  此时,赵偃得郭开谋划,决意处置自己一直搁置的大事了。

  合纵战事一结束,赵偃便下了一道特书:册立原太子夫人为王后,并在令书中将新王后定名为准胡后。当此之时,多年过去,转胡倡之事原本已经渐渐被赵国朝野遗忘。王书一下,朝野恍然哗然——呀!赵国原来还没有王后!

  册立王后,原本是新王即位的题中应有之意,赵国大臣们却倍感突兀而陷入了尴尬。根本缘由,是大臣们突然想起了这个太子夫人的根基身份——市倡。不赞同么?这个转胡倡已经做了多年太子正妻,且已生有一个儿子。再说,太子即位为王,太子正妻立为王后,原本便是天经地义,若因其身世再来诘难,你当初做甚去了?更何况,赵偃还有更硬正的说辞:先王尚且不计,许转胡女为太子正妻,尔等大臣凭何反对册立王后?身家根基之说,对于豪放不拘细行的赵人,确实显得有些迂腐,不好据此而开口反对。然则赞同么?无论赵人风习如何开放,一个倡女养则养矣,要做国母毕竟大失颜面,若是国人蒙羞民心离散,赵国还有个好么?于是,邯郸庙堂第一次出现了举朝无人说话的局面,更无任何喜庆之象。正在赵偃束手无策之时,还是郭开一言解惑。郭开说:“无人上书谏阻,足证举国拥戴,我王何惧之有哉?”赵偃恍然大笑道:“无人谏阻便是举国拥戴,中府丞何其明察也!好!”

  赵偃立即下书:朝野一无异议,欣然拥戴,准胡后册立大典择吉日行之。

  于是,当年的转胡倡又做了赵国王后。

  当然,事情并没有完结。郭开韩仓等此时的图谋是:力促赵偃废去原先的正妻所生的嫡长子赵嘉的承袭资格,册立准胡后所生的公子赵迁为太子。只要赵迁成为太子,郭开韩仓一党的前路便无可限量。将赵迁立为太子,赵偃原本尚心存顾忌。最大的根由,是赵偃自己当年对父王立的誓约已经颁行朝野,一时不好改口。国人层面的原因,在于赵武灵王之后,赵国朝野对废立太子历来视为不祥之兆,几乎是不问青红皂白便一口声反对,确实难以发端。

  此时,又是郭开的上书使赵偃下了决断。郭开的说辞是:“自古至今,嫡子者,王后正妻之子也。公子嘉之母,已被先王废去太子夫人。若我王无王后,王后无生子,公子嘉为太子,尚可议也。今王后有嫡子聪颖勇武,而不立太子,却以庶人母之子为嫡子立太子,未尝闻也!果如是,国乱失序也。昔年先祖武灵王得吴娃立后(赵武灵王立吴娃为王后并其废立故事,见本书第三部《金戈铁马》),自须以吴娃王后生子为太子,而废故太子赵章。先王之举,何错之有哉?若无武灵王废立之举,何得其后两代先王之赫赫功业?庙堂元老强涉废立,国人懵懂不知所以,何异于诋毁先王哉?”

  赵偃接书,拍案大笑道:“本王有郭开,岂非天意也!”

  赵偃再度下书:废去嫡长子赵嘉承袭资格,改立赵迁为太子。

  赵国朝局由是生乱。一班元老重臣搬出先王誓约,坚执不赞同废立两变。其最为慷慨激昂的说辞,便是赵武灵王擅行废立而致赵国大乱的前车之鉴。大将李牧、司马尚等久在边地,深知转胡倡之根基,更是一力声援邯郸老臣,与庞煖等腹地大将共同上书疾呼:“倡女为后,国之羞也!倡子为君,国之谬也!公子嘉为太子,则赵国安!公子迁为太子,则赵国危!”

  当然,不乏另一班所谓新锐用事者鼎力支持废立。这班人物的轴心,便是郭开韩仓。其时,郭开韩仓已经精心谋划数年,昔年的太子府执事们都已经是各方实权大吏;更有被郭开韩仓收买的诸多非元老臣子,以及邯郸守军大将扈辄等为援,在庙堂已经是颇见声势,与元老边将们几乎可以分庭抗礼。在郭开势力撑持下,赵偃在朝会之上振振有词道:“赵国元老大臣中,自家废立之事多如牛毛,王室几曾涉足!何本王废立太子,便多有物议,岂有此理?子本我子,知子莫若父,本王宁不知孰贤孰不肖哉!”

  由是纷争三年,终究相持不下。

  赵偃烦躁不堪,渐渐显出玩乐本性,复终日与转胡倡胡天胡地,时不时还要拉进乐此不疲的韩仓,很少到书房殿堂处置政务了。未几,赵偃暗疾渐渐显现,腰膝酸软,面色苍白,骤然老态毕现。郭开时时与韩仓密会,深知赵王已经耗空,时日必不久长。一日,郭开借搜求得延年益寿之方为名,请见赵王。赵偃在寝室卧榻见了郭开。郭开流泪涕泣道:“臣已访得东海神异方士,可使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我王若能妥善安置镇国事宜,而后偕王后、韩仓遨游东海,待体态康健之时再归国秉政,岂非人生乐事哉?”

  身心疲惫得连笑一笑都没了力气的赵偃,又一次被郭开的忠心感动了。

  要得长生不老,得东海求仙;要得东海求仙,便得先行安置镇国班底。

  郭开给赵偃的路数是清楚的,赵偃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赵偃不经朝会议决,断然径自下书:元老大臣尽归封地,不许与闻国事!同时,赵偃又下特书,严厉申饬李牧、庞煖、司马尚等一班大将:“尔等职在守边抗敌,毋涉国事过甚!”不待各方提出异议,赵偃正式下书颁行朝野:废黜公子赵嘉承袭身份,册立赵迁为太子;擢升郭开为上卿,摄丞相事兼领太子傅,辅佐储君总领国政。也就是说,尚未加冠的公子赵迁非但立即立为了太子,且在郭开辅佐下总领国政实权。赵偃之所以如此决断,也并非全然听信郭开的访寻长生不老之言。赵偃本意,既然自己病势难以挽回,既然朝野反对废立,索性早日将国事实权交给赵迁郭开,若元老大臣与边将们果真起事,自己或可有时日挑破了赵国脓包,强如自己身后发生惨烈的倒戈政变。

  赵王一意孤行,赵国朝野一片哗然。

  由此,郭开浮出水面,由一个中府丞骤然成为蹲踞赵国庙堂的庞然大物。

  赵人鼎沸了,最为愤愤然的骂声是:“大阴老鸟,乱我大赵!”

  大阴老鸟者,郭开也。自赵王王书颁行朝野,郭开之名赫赫然传遍庙堂山乡。赵人恍然奔走相告,这才着力搜求“郭开何许人也”的诸般消息。不到半年,郭开的种种阴暗故事弥漫了赵国,引来赵人切齿痛骂。赵人痛骂郭开,其意却是再明白不过地一齐裹挟:此等大阴之人拥戴新太子,太子能是甚好货色!大阴者,大伤阴骘(阴德)之谓也。战国之世,最入骨的骂辞便是大阴人。郭开之前,只有秦国的嫪毐获此恶骂。其诅咒所指,是其人连根毁灭阴骘,必得最大恶报。

  流传最普遍的故事,是郭开曾以不可想象的阴谋陷害名将廉颇。

  长平大战之初的上党对峙中,廉颇被赵孝成王以赵括换将,愤然之下出走魏国。孝成王末年,召回了廉颇,然未及任用,孝成王便病逝了。赵偃即位,初期欲建根基,下令廉颇将兵南攻魏国。大军未发,郭开提醒赵偃说:“廉颇久居魏国,若不死力攻魏,岂非危哉?”赵偃以为大是,立即派名将乐毅之子乐乘替换廉颇。廉颇大怒,率军进攻乐乘。乐乘有心,不战自逃。廉颇此举违法过甚,自知难以立足赵国,又出走到了魏国。五国合纵兵败,庙堂废立事起,赵偃反复思忖,赵国若没有一个资望深重的大将统率腹地大军以稳定朝局,赵国很有可能再次发生惨烈宫变。由是,赵偃下令复召廉颇归赵。

  郭开得知消息,深知廉颇恩仇之心极重,若重掌兵权,必记恨自己当年的一言去帅之仇;以廉颇的暴烈秉性,对素无嫌隙的替代大将乐乘尚敢公然攻击,对他郭开岂能放得过去?然此等事关乎个人恩怨,郭开又不能公然劝谏以伤自己敦诚忠厚之名。思谋之下,郭开先向赵偃举荐了一个得元老与赵王共同信任的大臣为特使,而后,郭开又以重金贿赂这个特使,密谋出一个诋毁廉颇的奇特之策。

  其时,魏国朝局腐败,一信陵君尚且不用,如何能重用廉颇?老廉颇备受冷落,终日郁闷,闻赵王特使来魏查勘自己,精神大是振作。为赵王特使洗尘之时,老廉颇风卷残云般吞下了一斗米的蒸饭团,又吞下了十余斤烤羊,之后抖擞精神全副甲胄披挂上马,将四十余斤的大铁戟舞动得虎虎生风,与宴者连同特使无不奋然喝彩。

  不料,特使回到邯郸,赵偃问起廉颇情形,特使却回报说:“将军虽老,尚善饭,一餐斗米而半羊。然与臣坐,一饭之间三遗矢(屎)矣!”赵偃不禁苦笑,拍着书案半是揶揄半是叹息道:“战阵之上何能遗矢(屎)而行哉!廉颇老矣!”其时郭开肃立王案之下,立即接了一句:“臣闻将军扈辄壮勇异常,或能解我王之忧。”赵偃目光大亮,立即下令召见扈辄。

  扈辄原是镇守武安要塞的将军,生得膀大腰圆黝黑肥壮,行走虎虎生风,站立殿堂如同一道石柱,只一声参见我王,便震得殿堂嗡嗡作响。赵偃一见其势态,心下便是大喜,也不做任何考校,立即下令扈辄做了邯郸将军。自然,召回廉颇的事也泥牛入海了。后来,这个得郭开举荐的扈辄,统帅大军进驻平阳与秦军对抗,一战便被桓龁大军击溃,连头颅也被秦军割了。扈辄外强中干,丧师身死,知情者原本已经开始痛骂郭开了。其时,老廉颇因回赵无望,遂入楚国,又因不适应楚军战事传统,终无战功,以致郁闷死于楚国寿春。廉颇之死的消息传来,赵国朝野一片惊叹哀伤。当年真相也由魏国渐渐传入赵国,郭开弄人之阴谋始得赤·裸裸露出形迹。于是,郭开在赵国朝野有了大阴之名。

  然则,无论朝野如何骂声,郭开却因与赵偃素有根基,更兼韩仓在卧榻间为郭开一力周旋,竟然始终蜷伏在王城之内安然无恙。及至郭开一朝暴起,迅速浮上水面,由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府丞倏忽擢升为实际上的领政大臣,赵人的咒骂也只能是徒叹奈何而已了。

  正在赵国纷纭之际,悼襄王赵偃暗疾不起,骤然在盛年之期病逝了。

  赵国有了最为荒谬的一个君王,幽缪王赵迁之世国亡,依照传统不当有谥号,故后世史家对《史记》之记载有怀疑。《史记·集解》载徐广云:“六国年表及《史考》,赵迁皆无谥。”《史记·索隐》又云:“徐广云王迁无谥,今(太史公)唯此独称幽缪王者,盖秦灭赵之后,人臣窃追谥之;太史公或别有所见而论之也。”赵迁是也。

  赵国有了最善弄权的一个恶臣,大阴人郭开是也。

  赵国有了一个鼓荡淫秽恶风的弄臣,乱性者韩仓是也。

  最为荒诞的君臣组合,开始了赵国最为荒诞的幽缪之期。

  即位之时,这个赵迁只有十八岁,尚未加冠。秦赵同俗,二十一岁行冠礼。因此由头,郭开指使韩仓等一班亲信郑重其事上书道:“奉祖制,王得加冠之年亲政,加冠之前宜行上卿摄政。如此,王可修学养志,赵国朝野可安。”赵迁深感郭开一党死力维护之恩,自是欣然允准。然则允准之余,赵迁还是约定了一则大事:“国政尽交上卿,可也。然王城女事,得在本王。”郭开久与赵迁相处,素知其秉性心事所在,慨然一诺道:“老臣守约。然王城女事,不得涉及王后名号。否则,老臣无法对朝野说话,只怕我王之位也未必稳当。”赵迁一阵大笑道:“本王只要女肉!要王后做鸟!”于是一声喊好,君臣两人击掌成约。

  郭开心思缜密,立即擢升韩仓为赵王家令,总管赵王嫡系家族之事务。郭开对韩仓的叮嘱是:“稳住那个转胡太后,摸透赵王喜好,只要他母子不谋朝政,任他嬉闹不管。若有谋政蛛丝马迹,立即报假父知道!小子若不上心,老夫扒你三层皮,再割了你那鸟根喂蛇,教你生不如死!”韩仓娇声叫着老父,伸出比女人还要柔腻的臂膊抱住了郭开咯咯笑道:“老父叫我做了大官,咂摸了想也不敢想的权势显贵,小女子便是死,也只能死在老父胯下。甚太后,甚赵王,小女子只认老父也!”郭开大乐,又一次蹂躏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男女肉身。之后,郭开便颁行了领政大臣书令,正式将韩仓派进了太后宫掌管事务。

  与此同时,郭开以“赵王尚未加冠,诸事须得太后照拂督导”为由,领群臣上书,请太后与赵王移居一宫行督导事。内有韩仓一班内臣进言,外有郭开一党多方呼应,理由又是堂堂正正,转胡太后便欣欣然搬进了赵王寝宫。不到半年,郭开便得韩仓频频密报:赵王母子尽皆放浪形骸,心头了无国事。郭开由是大乐,开始在赵国认真梳理起来。

  王城之内的新赵王,也开始了天地人三不管的乐境。

  赵迁天赋玩心入骨,油滑纨绔,又刁钻多有怪癖,未几便将王城折腾得一片淫靡失形。赵迁最为特异的癖好,便是淫虐女子为乐。还是少年王子时,赵迁便偷偷对身边侍女肆意淫虐。其母转胡倡心知肚明,非但不加管教,反将儿子行为视作君王气象,严令侍女内侍不得外泄,以致其父赵偃也不知所以。如今,赵迁做了国王,昔日尚存畏惧的诸多约束一应云散,顿时大生王者权力之快·感,在王城大肆伸展起来。但凡王城女子,无分夫人嫔妃侍女歌女,赵迁都要逐一大肆蹂躏一番,而后品评等级,以最经折腾最为受用者,赐最高女爵。如是三月,王城女子的爵号一时乱得离奇失谱。今日遍体鳞伤的洗衣侍女做了高爵夫人,明日奄奄一息的夫人又做了苦役。发放俸金的韩仓手忙脚乱,常常错送俸金,往往正在纠正之时,女爵却又变了回来。于是,韩仓召集一班心腹会商,报请赵迁允准,遂定出一个旷古未有的奇特办法:除了王太后,王城内所有女子的爵位俸金一律改为一年一结,按每个女子在各等爵位所居时日长短,分段累加累减而后发放。未几,邯郸王城出现了奇特景观,所有女子一律平等,都是赵王的女奴;女奴等级之高下,全赖自己的奴性作为。此等规矩之下,王城女子们竞相修习“挨功”,看谁经得起皮肉之苦,看谁经得起种种恶淫蹂躏。如此不到半年,王城已经抬出了十三具女尸,其中出身贵胄的夫人、嫔妃占了一大半。赵迁的淫虐技艺则日益精湛,认定王城女子太过娇嫩,太守规矩,大大有失乐趣,放言要周游列国,寻觅可心的天赋女奴。

  郭开得韩仓密报,不禁大惊,忙不迭进宫一番劝谏道:“我王求贤心切,老臣固不当阻拦。然则,方今天下战乱多发,若我王但有不测,非但我王大业从此休矣,我王求乐止境亦未必可成。王当三思。”赵迁眼珠骨碌碌转得一阵,阴声笑道:“上卿之见,本王便闷死在这石头城里?”郭开道:“老臣之见,我王可在国中觅一山水佳境长居,其乐更甚亦未可知也。”赵迁天赋奇才立即迸发,兴奋拍掌道:“好主意!有山有水有林木,野合!野趣!”

  “至于我王求贤,老臣可以代劳。”

  “求贤?”赵迁噗地一笑,“本王求贤,只怕非上卿之求贤。”

  “老臣之求贤,却与我王之求贤一般。”

  “求贤两字,还是不说的好。”第一次,赵迁有些脸红了。

  “王即邦国。于王有益者,便是于国于民有益,岂非贤哉?”

  “好!求贤便求贤,随你说。”面对郭开的坦然正色,赵迁也豁达了。

  “老臣遴选贤才,大体不差。”

  “上卿通晓此道?”赵迁大为惊喜。

  “老臣不通,自有通人。”

  “噢?何人?”

  “家令韩仓。”

  “好!上卿识人也!”赵迁一阵大笑。

  “我王既认大事,便当成约。”郭开一如既往地敦诚忠厚。

  “好!成约:本王不出赵国,上卿督责求贤!”

  回到府邸,郭开以求贤名义名正言顺地召来韩仓,连同一班亲信分为两支人马:一支由郭开自己率领,到柏人整修赵王行宫;一支由韩仓率领,北上匈奴秘密搜买奇异胡女。

  柏人,原是邯郸以北百余里的一座春秋晋国的古邑。这座城堡坐落在泜水南岸,东邻一片大湖,名为大陆泽。大陆泽东南岸,当年赵武灵王被困死的沙丘行宫正与柏人遥遥相望。武灵王困死沙丘宫之时,柏人尚无赵王行宫。后来,赵惠文王思念其父武灵王与其母吴娃,然又不忍住进沙丘宫祭奠,于是在大湖对岸的古老城堡外修建了一座行宫,借地而名,称为柏人行宫,以为遥祭居所。柏人行宫山清水秀,冬暖夏凉,然在惠文王死后很少启用,渐渐便有些荒芜了。郭开要将赵迁安置在柏人,看中的是这座行宫既隐秘幽静,又来往近便。赵迁胡天胡地大折腾,女子惨叫声昼夜可闻,不隐秘自然不行。赵迁是国王,但有不测或不堪入耳之丑闻传出,郭开也得陪葬。所以,事虽不大,郭开却得亲自督导,务求妥善严密。太远太偏也不行,不利于郭开与赵迁通联。柏人水陆两便,飞骑马队一个时辰便到,财货输送与甲士调遣都很是方便,自然是上选之地。凡此等等,郭开在入宫之前已经思谋定当。至于被郭开始终说成“求贤”的那件事,更是好办。有精通男女嬉戏的韩仓率一班亲信北上匈奴,断无差错。事实迅速证实了郭开的预料,月余之后,韩仓第一道密报飞到:非但女贤有得,且重金买得六名喜好虐女的胡人武士,预为驯养奇特女贤。

  如此忙碌两月余,赵迁搬入柏人,奇异的贤才也接踵送到了柏人。

  韩仓搜求的西域胡女,个个生得人高马大,金发碧眼肤色雪白热辣奔放,非但扛得折磨者大有人在,其中火爆者还时不时与赵迁厮缠对打。赵迁大觉刺激,雄心陡起,日日以制伏胡女多少为战场胜败。于是,柏人行宫又有了新的虐女法度:赵王若连续打翻三十六个高大肥白的胡女,且能连番野合十女,家令韩仓便扮作战场军使,骑着快马打着红旗四处飞驰报捷,而后便大宴庆功;若有一女经得起连续三日滚打折腾,且能侍奉赵王一夜于野外林下,得赏赐爵号以为褒奖。

  如此日复一日,赵迁郭开韩仓各得其所各有其乐,彼此大觉痛快。

  正在赵迁郭开韩仓们开心之时,一场权力阻击突然来临。

  赵迁即位的第二年初秋,王族大臣们以春平君《史记·赵世家》认为,春平君为质于秦国的赵国太子,史无明证,仅为一说。为首,突然鼓动公议:赵王将到加冠之期,庙堂当行筹划冠礼朝会,郭开当如约还政于赵王!原来,此时在赵国臣民心目中,赵王淡出国事,全然是大阴人郭开所致,坊间关于赵王的依稀传闻,也全系郭开一党恶意散布。如今王族大臣一动议,立即引得朝野一片奋然呼应,矛头直指当道者郭开。加冠还政,是丧失事权的元老大臣们早早预谋好的一个关口,其首要目标是还政赵王,而后目标便是施压赵王罢黜郭开。

  不料,郭开却是分外豁达,一接到联具上书,立即便行朝会。郭开在朝会上慷慨宣示:明春为赵王行冠礼,而后赵王亲政,老夫决意隐退。此举大出群臣意料,发动公议时的奋然倒郭之势顿时没了着力处,一时只皱着眉头默然一片。毕竟,王者冠礼是一套极为繁复的程式典礼,几个月的预备是无论如何不能少的。郭开应允开春举行冠礼,又答应届时隐退,你还能如何反对?

  朝会之后,元老大臣们秘密聚会商议,终于一致认定:郭开是虚与周旋拖延时日,实则根本不打算还政赵王。于是,由王族元老牵头,秘密通联赵军大将,共同约定:开春之后郭开若不还政赵王,立效沙丘宫兵变故事,诛灭郭开一党!李牧、庞煖、司马尚等赵军大将早已不满郭开专权,与王族元老一拍即合,立即开始了向武安、少阳、列人、巨桥四邑秘密进军包围邯郸的诸般调遣四邑,赵国邯郸外围的四座要塞,详见第三部《金戈铁马》中赵武灵王晚期兵变故事。

  谁知又是一个不料。开春之后,赵王迁的加冠大礼如期举行。冠礼后的朝会上,老郭开当殿请辞归乡。其殷殷唏嘘之态,令举事大臣们喜出望外,只盼赵王就势准了大阴人所请,其后只要这个大阴人走出邯郸城外,立马便将他碎尸万段。

  谁知,还是一个不料。郭开请辞之后,赵王亲述口书,教举事大臣们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凉。赵迁念诵的是:“老上卿乃先王旧臣,顾命而定交接危局,摄政而理赵国乱局,今又还政本王,功勋大德,天地昭昭也!本王何能违背祖制,独弃两世功臣乎!今本王亲政,第一道特书:老上卿晋爵两级,加封地百里,仍居国领政!”末了,赵迁还骨碌碌转着眼珠拍着王案,恶狠狠加了一句,“敢有不服老上卿政令者,本王拿他喂狼!”

  元老大臣们瞠目结舌,心下料定大阴人郭开一定是猖狂不可一世。

  不料,又是一个不料。郭开匍匐在地,当殿号啕大哭,再度请辞。

  赵迁一脸厌恶地嚷嚷起来:“说辞我都背完了,如何又来一出?散朝!”

  至此,举殿大臣无不愕然失色。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下一章

· 推荐:彩虹的重力  热血少年  凤归四时歌  甜了青梅配竹马  我知道你的秘密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似水流年情不易  有匪小说  大英雄时代  萌医甜妻  大清相国  晨昏  许我向你看  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过天空你过心  梦回大清  掌中之物  斗罗大陆  景年知几时  世界欠我一个初恋  木兰无长兄  有座香粉宅  夜行歌  大宋宫词  孤城闭  木槿花西月锦绣  乌云遇皎月  莫负寒夏  局中人  浅情人不知  我在回忆里等你  古董局中局  紫川


大秦帝国 趣知识 人生格言 金庸小说 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