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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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无筹远远站着,怔怔望向那个残破只剩一角的宫殿。焦黑的墙壁,破落的砖瓦,是一场大火留下的印迹。当年那场大火,带给这座曾辉煌一时的宫殿没落的命运,留下这一片废墟,而带给他的人生却是毁灭般的仇恨,在他的记忆里,在他的血脉之中,愈烧愈烈,烧了整整十几年。
他缓缓上前,推开大殿之门,殿内的窗子被封住,没有光线透进来,里面很黑。他走进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黑暗中,模糊的视线映出四条已经生锈的粗重铁链,中间一各带有倒刺的钩子,上面褐色血迹斑斑。
他恍惚看到那铁链之中多了一个人,是个清丽绝美的女子,她四肢被锁,面色憔悴,头蓬乱散落,双目紧闭。
“母后,母后。”一个四岁的男孩朝女子跑了过去,“母后,您怎么了。”
女子睁开眼睛,惊道:“筹儿!你怎么来了?”惊诧过后,她看了眼孩子身后高大的护卫,又急又怒,“谁让你带他来的?才刚躲过一劫,你怕他被抓得不够快吗?快带他走!”
“我不走,我想跟母后在一起。我不想回去,我讨厌那个地方,那里又黑又冷,每天只有一个馒头吃,还要看好多好多书,要练习武功,母后,我好累。”
女子的目光心疼极了,似是想抱抱这个孩子,却被锁住了双手,无法如愿。她双眉含悲,流着泪道:“我的筹心,可怜的孩子!母亲知道你辛苦,可这也是为你好,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母亲不能看着你送死,你明白吗?”
孩子似懂非懂,茫然道:“母后,我不明白,您是皇后,我是您的儿子,父皇为什么要杀我?还把您锁起来?”
女子道:“母亲是被奸人所害。你父皇只宠爱那个女人,他想让那个女人的儿子将来继承他的皇位,可是,你是嫡长子,按祖制,这皇位本应是你的,而你父皇登基时也曾承诺过由你继承,现在,他反悔了,所以就要杀了你……你还小,这些事情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你只要记住母亲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快走吧,以后母亲不能再去看你,你要听他们的话,好好读书,练好武功,母亲等着你来救我出去……”
“不好,娘娘,有人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护卫连忙提醒。女子面色一变,看了眼墙壁上一扇暗门,忙道:“你快带他躲进去,没有本宫吩咐,不管生何事,都不许出声。”
宗政无筹的手抚上那道暗门,就是在这里面,他亲眼看着母亲被父亲命人用倒钩穿透了脊骨,她咬碎了银牙,也没有哼出一声。他无法相信,那样一个用生命保护他的母亲,竟然用装疯来欺骗他!
她的疯癫是假的!为什么?
这么多年,她隐藏在天仇门里,看着他在仇恨里挣扎,却不与他相认。
每年一度的穿骨之痛,只为记住母亲当年的痛,他不信母亲不知道。
母亲,她在天仇门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些人称呼他为少主,因天仇门门主曾说母亲是他的主子,那么”
“筹儿。”
正当宗政无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门口忽然有人唤了一声。他怔了一怔,缓缓回头,轻垂的眼睫掩去眼底那不愿相信的受伤神色,只微微行礼:“母后。”
傅鸢身着锦绣凤袍,华丽而尊贵,她走进来,脸上轻扬着慈母的笑容,“母亲听奴才们说你回来了,路上累了吧?怎么不先回宫休息,反倒跑这里来了?”
宗政无筹目光投在灰黑的地面,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所以就来了。”
傅鸢微笑道:“小时候的那件事,这么多年了,难得你还记着。”
“多少年也不会忘。”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似是思索,又似探究,问道:“孩儿想知道,当年,母后为何要因我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甚至甘愿承受穿骨之痛?母后难道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儿子,我的身上,还留着他的血。”
傅鸢微愣,面上慈爱的表情丝毫不变,她走上前来,看向从墙壁拖至地上的铁链,斑斑锈迹,如血光再现。她目光微见波澜,却不明悲喜,只温柔笑道:“自从他要杀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作为一个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还需要理由吗?就像你,为了替母亲报仇,这么多年来吃尽了苦头,不就是因为我是你母亲吗?”
“不是,母亲错了!”他摇头,断然否定,那样深的仇恨,不仅仅是血缘关系的产物。黑暗中,他埋藏在眼底的悲哀不得而视,只能看到他那英俊的面容平静无波。他转过身,同她看向一处。缓缓道:“如果不是四岁时亲眼所见母后为我承受的穿骨之痛,我不会用十三年的穿骨之痛来提醒自己这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没有母后常常冒着性命危险偷偷去那些潮湿的黑屋子里看我,点燃我心里对温暖和亲情的渴望,让我明白,其实我原本可以拥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如果不是每一次躲过追杀,刚刚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很快又被现行踪,继续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逃亡,如果,没有七岁那年和母后团聚在望,却又目睹母后葬身火海的一和…如果没有这些,那我想,也许我对仇恨,不会如此执着。”
博鸢目光微变,望着他满面沧桑,听他语气中不自觉透出的悲凉,她微微移开眼,语声轻柔幽远,轻轻问道:“筹儿,你怪母亲了?”
宗政无筹仰头,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转头看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纠了一团麻。
“我不会怪您。母后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不会因为母亲还活着,便会放弃报仇。您放心,他和云贵妃的儿子,我不会放过。只是,孩儿请求您,以后……别再设计伤害容乐。我们和宗政无忧之间的恩怨,不该由她来承担。”他说的很认真,语声之中透着无法掩饰的心疼。
博鸢道:“她选择了宗政无忧,她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那不是她的选择。”他浓眉皱起,心口窒痛,声音忽然就哑了,“是我们,将她逼到了宗政无忧的身边,她从来都没有选择。”他目光犀利,声音低沉,说完之后,似不欲多言,转身就欲离开。
傅鸢听到那句话,面色惊变,急忙叫道:“筹儿。”
他脚步顿住,头也不回问道:“母后还有事吗?”
“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傅鸢的语气镇定如常,听不出半分紧张和不自在。
“母后认为,我应该听说什么?”他仍旧没有回头,望着门外萧索的残废景象,目光苍凉如冰,“我的身边,只剩下母后一人,我不想再失去母后。”失去容乐,已是难以挽回的事实,他不愿自己的人生连最后一丝温暖也不剩,也许,那些温暖早已被仇恨诮磨的一干二净。然而,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他不想只有他一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他走出破败空寂的大殿,傅鸢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光几经变幻,复杂难言。她张了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外头日光渐暗,宗政无筹刚刚走出森阎宫,贴身太监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快步朝这边走来。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士兵跪下,双手递上加急奏章。
宗政无筹皱眉打开,只扫了一眼,身躯猛地一震,双目遽睁。
紫翔关城破!!二十多万铁甲军,全军覆没,无一归还。
而破城之人,是她!
他手指微颤,明黄的奏章掉落在地,出“啪”的一声响。他脚步虚浮,一个踉跄不稳,似是不能接受般的呆住。“为什么,是她?”
南朝大军攻下紫翔关之后,一鼓作气,又连攻三城,南军士气高昂,无与伦比。
分岭都之都守府。
漫天百无聊赖,在园子里瞎转悠。这阵子,无忧什么都不让她做,城里或者军中大小事务,一概不让她过问,只让她安心养胎。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她本就日子不长了,还这样无聊的打时间,感觉真是浪费光阴。
她不愿逆他之意,就只能做个闲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走到一个葡萄架下,抬手去触摸架子上那葡萄藤冒出的新鲜的嫩芽,清新的生命,让人看了欢喜又惆怅。她摸了摸渐渐凸显的腹部,感受着孩子一天天的成长,心中绵绵软软,既喜且忧。
这是她和无忧的孩子,想来定然聪明又漂亮。
“在想什么?”她正沉浸在对于他们孩子的无穷想象,忽然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宗政无忧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她回神,转头嗔道:“别吓着孩子。”
宗政无忧双眉一扬,今日心情似是不错,他低头就在她娇艳的唇上啄了一口,语带傲气道:“这孩子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他就不配做我宗政无忧的儿子!”
漫天斜眼看他,好笑道:“你怎知是儿子,也许是女儿呢?”说到孩子,她兴致极好,靠在他怀里,仰着脸庞,问道:“无忧,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宗政无忧揽着她坐到长凳上,慵懒地斜靠着结实的木架,拉她到怀里,侧头看着她绝美的面庞,神色温柔,勾起的嘴角微带邪气道:“儿子要,女儿也要。”
“你太贪心了。如果只能有一个,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以他帝王的身份,这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虽然她更喜欢女孩。
他望着她面上洋溢着专属于一个母亲的幸福笑容,美得眩目,他笑道:“儿子女儿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最好是多生几个,有伴,他们就不会孤单。”就像他和老九。他的笑容暗藏着淡淡的苦涩,几不可察。
漫天嘴角的笑意微微凝滞,眸光一暗,但仅仅是一霎那,便又扬起更加灿烂的笑容,“多几个孩子,让他们每天围着你转,吵得你头昏眼花,烦不胜烦。”若真是那样,只怕他会毫不客气的拎着他们的脖子扔出门外去。
宗政无忧声音微微低了几分,“只要有你陪着,我不嫌他们烦。”
漫天忽觉眼角涩,连忙扭过头去,声音依旧带笑,“即便没有我陪着,你也不能嫌他烦。无忧,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多一些耐心,好好疼他爱他,给他一个跟我们不一样的幸福童年。”
宗政无忧下巴搁在她肩上,两人的脸庞挨着,他垂着眼,没有做声,只是紧了紧双臂楼住了她。
她见他没反应,回过头来,认真问道:“你不答应吗?”
宗政无忧扬起睫毛,眼底神色坚决,“只要你疼他们,我自然会疼他们。
漫天怔了怔,撇过去的眼,眸光黯淡。她自是会爱他们的孩子,可是,有没有疼爱和照顾孩子的机会,不由她说了算。
“七哥,七哥。”远远的,九皇子扬着手中的半张纸,朝这边快步跑了过来,他面色兴奋,似是找到宝一样。萧可跟在他后头,脸色明显不太好。九皇子大声叫道:“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漫天和宗政无忧眼光皆是一亮,九皇子过来之后,见漫天也在,愣了一愣,宗政无忧对他使了个眼色,才道:“阿漫,你出来时间也不短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漫天心中明白,温柔笑道:“不用,你跟老九有事,忙你们的吧。让可儿陪我就好。”
宗政无忧淡淡看了眼萧可,点头道:“也好。”
漫天被萧可扶着手离开,宗政无忧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语带急切问道:“找到解毒方法了?”一向深沉不露情绪的凤眸,此刻有着掩饰不住的期盼和喜悦,
九皇子对上他这样的表情,想着那样的解毒方法,他脸上的兴奋神色忽然僵住,他望了眼手中半张微微黄的旧纸,“找……是找到了,只不过……”
宗政无忧皱眉,“只不过什么?”
九皇子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敢说,你……自己看吧。”
宗政无忧本就着急,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已心生不耐,不待他说完,便一把夺过九皇子手中那半张黄的日纸。
九皇子朝着一个地方指了一下,他顺着那个位置看过去,顿时心头一凛,如雷轰顶。
他脸色立变,沉声怒道:“这是什么?!这也能叫做解毒之法?再找。
“没有了,七哥。”
白发皇妃(白发王妃)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九皇子有些郁闷,找了那么多天,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办法!不管这办法好还是不好,也总算是找到了,只要七哥肯用,它就是个办法。
宗政无忧浑身散发的怒气渐渐被一股蚀心透骨的悲哀所代替,他望着那半张纸上凌乱而潦草的字迹,怔怔不语。
所谓解毒之法,只针对于身怀有孕之女子,在女子即将临盆之即,以一种独特的金针过穴之法将母体内的毒素汇聚到婴儿体内,随着孩子的出生而解。但这个孩子,却需要以药养命,寿不过二十四岁。
这是何等残酷的解毒之法!一个充满希望的生命,在还未出生之时,便已注定了一生之痛。试问天下父母,谁人能够如此狠心?
九皇子见他如此表情,心中难过,劝慰道:“七哥,七嫂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以后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宗政无忧指尖握紧,那半张发黄的旧纸在他手中被捏碎,那细微的碎裂声,从心底传来,遥远而沉痛。他站在葡萄架下,抬头仰望着苍穹,那空茫的广阔无际的天空,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回房之时,漫夭背对着门口,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安静得仿佛没有那个人,让人看了心生不安。雪白的长发披泻在她的肩背,在透窗的白色日光下流转着似圣洁却又似哀绝的淡淡光华,她背脊单薄,看上去有些僵硬。
萧可垂首站在她身边,见宗政无忧进屋便默默退出门外,与九皇子二人偷偷躲在门口听里面动静。
宗政无忧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朝她走过去。漫夭听着他沉缓的脚步声,忽然回头,手放在小腹之上,面带惊喜和兴奋的神色,眼底却是漫漫无边的哀伤和绝望。
她笑着说:“无忧,他动了,你摸摸,我们的孩子会动了。他还不到四个月就会动,他一定是一个既聪明又可爱的孩子……”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想让他和她一起,感受这个生命。
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宗政无忧身躯陡然僵硬,原来孕育一个新生命是这样微妙的感觉,细细的、软软的欣喜和酸楚交融,他心中一疼,连忙垂下眼睑,刻意的选择将那些突然涌出的奇异感觉忽略不计。
眸光微垂,他望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她苍白如雪的指尖,听她声带喜悦的语气夹杂着透骨的哀伤……
她说:“如果他是男孩,将来必定像你一样,睥睨天下,运筹帷幄。如果是个女孩,我希望她远离皇权的桎梏,在她最好的年华遇到一个她爱的而又深爱她的男子,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
她仰起面庞,看着他皱着的眉头,轻垂的偶尔会颤动的眼睫,她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得见他薄唇如一条直线,没有弧度的僵硬着。她的心一分一分沉重,在他僵硬的表情里,她对于他即将作出的决定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心里矛盾而挣扎,她绝美的眸子随着她说出口的希望和畅想迷蒙了水雾,模糊了视线。心头一阵阵揪紧,她红唇微颤,声音幽远而静隧,接着道:“但不管他是男孩抑或是女孩,我都希望……希望他们远离伤害和病痛,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过一生……无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宗政无忧心中一震,扬起浓密的眼睫,对上她泪光后的祈求神色,哑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她突然站起来,猛地抱住他僵立的身躯,双手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裳,手臂大力的似是想要将自己嵌入到他的身体里,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对不起,无忧,请原谅我……我不能答应用那个办法,不能……绝对不能。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不能对他那样残忍!”即便她再怎么不舍得离开无忧,但若要以她孩子的一生来交换,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怎么能给他一个生命,让他痛苦的来到这世上,等待着随时可能来临的死亡,永远也看不见希望的曙光。那何其残忍?
宗政无忧双眉紧锁,僵硬的让她抱着,他的手垂在两侧,手心冰凉,像浸了雪一般的温度。他的目光越过她的白发,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砰的一下裂开,四散而去。
“那我呢?”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微微嘶哑,很轻的三个字,落在她心头却是那般的沉重,沉重到窒息。她的脸靠在他肩膀,唇张了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害怕看到他的绝望。
宗政无忧收回目光,那眼中的悲痛和空寂逐渐化作强烈的不甘,他陡然握住她的肩膀,毫无预兆地将她推开,死死看住她的眼睛,目光像是要剜进她的心底去。他声音低沉带痛:“对他的不残忍,便是对我的残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令她慌乱,她颤着声音对他说道:“他是你的孩子!”
“那又如何?”宗政无忧别过眼,目现狠戾之色,“倘若你不忍心看他活着受苦,那我可以在他出生之后立刻结束他的性命。”
漫夭身躯狠狠一颤,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是他说的话吗?这是一个即将为人父应该说的话吗?她抬手,眸光遽碎,用力推开紧箍住她肩膀的手。她踉跄着往后退,再往后退……看着他的目光变得陌生,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这个人。她可以接受他对任何人的冷酷无情,却不能接受他因为想留住她的性命而弑杀亲子。
那个孩子,不是别人,那是他们的孩子啊!千辛万苦,才保住的一个孩子!那一日,她一剑入腹,险些亲手杀了他,在尘风国的日子,她是那样的后悔、自责、担忧、害怕,而这个孩子总算是死里逃生,如今却要面临更悲惨的命运,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可他的眼神,那么坚决,似是已下定决心谁也无法改变。她的身后,脚下地毯的边缘微微卷起,她虚浮不稳的脚步仍往后挪,被拌了一下,人便摔倒在地。
宗政无忧听见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沉下去,他极力控制住想去扶她的欲望。扭过头,不看她震惊而失望的眼神,不看她苍白如纸的脸庞,也不看她跌坐在地泪如泉涌。
门外,萧可见状,想进来扶她,却被九皇子拽住手。萧可回头瞪他,正待发作,九皇子低声道:“别进去,你想让璃月死啊?”
萧可一愣,看了看屋里,犹豫着又退回去。
漫夭瘫软在地,哭泣无声。过了许久,她才撑着地面站起来,此时,泪水已歇,眼中悲伤褪去,只剩下为人母亲的坚决。她也不看宗政无忧,转头对外叫道:“可儿,去叫萧煞准备马车,我要回宫。”
“啊?现在吗?”萧可惊诧,漫夭点头:“对,现在。”
萧可“哦”了一声,看了九皇子一眼,才离开。九皇子连忙进屋,拿手指小心戳了戳如木雕般动也不动的宗政无忧,对着漫夭尴尬的嘿嘿笑道:“七嫂,你这就要回去啦?你不说一直陪我们打到京城吗?”
漫夭转过头,没做声。宗政无忧薄唇紧抿,也不吭声。九皇子看两人的脸扭到两个方向,皆是一脸不妥协的神色,他急得跺脚,“七嫂,七哥只是随口说说,一时气话你也信啊?你想想,那是你的孩子,七哥捧在手心里宝贝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下杀手啊?七哥,你说是不是啊?哎呀,七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宗政无忧微微转头,却不是看她,而是对外头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丫头应声而入,行礼道:“奴婢在。”
宗政无忧道:“替皇妃收拾东西。”
九皇子愣了愣,奇怪的叫道:“七哥?”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转眼望漫夭,他眼神早已敛去了一切情绪,看上去平静无波,他淡淡道:“你回宫也好,回去好好养胎。等战事结束,我回宫之时,希望你还在。倘若不在也无妨,要么我下去陪你,要么……就让这整个世界为你殉葬。”他说完拂袖离去,竟不再多看她一眼。
漫夭震住,愣愣地望着已走出门外的男子,外头的日光白得刺眼,笼罩着他孤寂而萧瑟的背影,书画着他决绝的表情。
他的意思很明确,她活着,他便活着,一切都好。她若死了,他即便活着也如同死亡,什么都对他没有意义,包括孩子,包括江山天下。他就是用这样霸道的方式,让她明白,她就是他的一切。留或者走,她自己看着办。
爱,可以是成全,也可以是毁灭。
她再次瘫软在地,整个人不能动弹。心中的酸软和苦涩交汇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抬手抹了把发涩的眼角,却再无一滴眼泪。
回到江都皇宫,已是四月十二。连绵的大雨开始不停地落,整整下了一个月,还未有停的趋势。南朝大军并未因这天气而耽搁行军,南帝宗政无忧像是疯了般的与时间竞逐,疯狂攻占北朝的城池,一日不歇。北朝从边关急调兵马,终是远水难解近渴,只一月时间,南军长驱直入,攻陷北朝十数座城池,来到京城以外最后一个重要关卡。
大军兵临城下。而这时,万和大陆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洪灾。堤坝尽毁,洪水如猛兽直冲而下,吞没了一座又一座村庄或城池。
来不及逃离的人们在惊恐之中丧生,连尸体都不知被冲往了何处。
这战争纷扰的年代,又遇洪灾水患,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四处都是哀声一片,整个天下都陷入惶乱之境。
南朝较之其它国家,水灾更为严重。各地官员纷纷递上折子,请求上面拿主意。有些地方的洪灾几乎淹了整座城,阻隔了通信,明清正与丞相再三商议,决定进宫面见皇妃。
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南朝皇妃再度临朝。
乾和殿,庄严森巍。
众臣跪拜:“参见皇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椅之后,珠帘垂挂,漫夭端坐凤位,微微抬手道:“平身。”
“谢娘娘。”
众臣起,漫夭面色凝重,道:“全国各地水患成灾,房屋被冲毁,短短几日,无数百姓家毁人亡。今日本宫召各位大人上殿,是想听听你们有何治水良策?”
一位大臣出列,“启禀娘娘,以臣愚见,应尽快增派人手,抢修堤坝,阻拦洪水扩展之势。”
丞相立刻道:“臣以为此法不妥,以现下洪水之猛,修建堤坝恐已无济于事,不仅浪费人力物力,还会耽误抢救灾情。请娘娘斟酌!”
另一位大臣出列,“启禀娘娘,古有大禹治水,开辟河道,将洪水引入大海,为后世人所称道。这个办法我们倒是可以借鉴,只不过……大禹当年用了十三年的时间,而我们即使多派几倍的人去,最快也得好几年……”
裴大人嗤道:“狄大人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何区别?几年的时间,这水也不用治了,恐怕那时候,百姓早死光了。”
狄大人被这一顿堵,脸色顿时难看,反唇相讥,“裴大人嫌这个不好,那你倒是说一个好办法给我们大家听听!”
裴大人哼了一声,明清正沉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
那两位大人连忙低下头,不再吭声。明清正对着上位行礼,正色道:“娘娘,微臣认为,狄大人所说借鉴大禹治水的方法也不是不行。”
漫夭凝眉,听他说下去。
明清正微微犹豫,又道:“微臣听闻,娘娘命人制造了一种武器,威力极大,可炸毁城墙。”
漫夭眉头一蹙,问道:“明大人的意思是,用炸药开山辟石,尽快达到疏通洪水的目的?”
明清正恭声道:“正是。娘娘明鉴。”
其他大臣一听,目光皆是一亮,也纷纷点头称好。
漫夭沉默,她记得曾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方法,可以是可以,但是……她叹了一声,“此时正值征战期间,国家兵力空虚,若将这些炸药都用于治水,倘再有敌军进犯,恐难以应对。而当初收集材料有限,制作的火药并不多,其中多半运往战场,库中已所剩无几。”
明清正一听,微微有些泄气,两条溢满正气的浓眉渐渐拢了起来,愁不得解。
大殿之中变得安静,漫夭不做声,大臣们没有更好的主意,也都不敢再开口。想到正面临水患的百姓,那些官员们所上报的悲惨万状的情形,他们个个都很伤感,不禁唉声叹气。
这时,一名禁卫军来报,“启禀娘娘,项将军在殿外侯见!”
漫夭微愣,这个时候,项影怎么回来了?她连忙道:“宣。”
项影进殿,行礼。漫夭问道:“战事尚未结束,你怎么回来了?”
项影忙恭敬回道:“回禀娘娘,半月前,皇上见大雨一下多日不停,料定此次必有洪水灾患,特命臣火速带回战车火药,交与娘娘,以备治水不时之需。”
漫夭怔住,想不到无忧竟然在半月前就已有先见之明,并提早想到了治水之法!
明清正大喜过望,双手紧握住,神色激动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娘娘,如此一来,灾区百姓有救了!”
“吾皇英明!吾皇英明啊!”众臣纷纷拜倒,无不欣喜赞叹,帝王果真是料事如神。
漫夭立刻起身,下令:“萧煞、项影,本宫命你们二人各带一万人去灾区开山治水,即可准备出发,不得有误。”
二人领命:“是。”
她又道:“明大人,皇上出征在外,本宫又身怀有孕,不便出行,现任命你为钦差大臣,代表本宫和皇上去灾区探视灾情,安抚民心。”
明清正正有此意,忙欣然领命:“微臣领旨,绝不负皇上和娘娘所托。”
半个月后,各地官员陆续上奏,在萧统领和项将军的带领下,禁军与当地官府的人日夜不停开辟河道,几座水灾严重的城池灾情终于得到缓解和控制。漫夭又挑了几个清廉正直的大臣再次带去物资,帮助灾民重建屋舍,发放救资,尽快让他们生活安定下来。各地灾区人民对此感恩戴德,南朝百姓亦是通过此事看到未来的希望,对帝妃赞声一片。
这次洪水之患,南朝本是最为严重的一国,却也是整个大陆最早解决水患安定臣民的一国。此事传出,其他国家仍在水患中苦苦挣扎的灾民无不羡慕,只恨自己不是南朝百姓。
水患已解,漫夭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八百里加急战报:启云国军队大举进犯,十三日连破八城,三十万大军以无与伦比的气势和速度直逼乌城。乌城告急!
水患阻滞,本应八日前就该到的战报延直今日方递到她手中。
漫夭一手紧握住那份战报,怔怔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该来的,总会来。
乌城,离江都不过百里,是南朝皇都最重要的一个军事之城。那里现只有守军五万,何以低档三十万大军?
若乌城一破,则江都危,南朝亡!
皇兄他终于出手了!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大军可派,没有大将可用,亦无火药炸弹,有的,只是她一介女子想力挽狂澜保家护国相助夫君的一颗心。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启云国军队如此轻易地攻城掠地,几乎是畅通无阻到达了乌城?仿佛南朝所有地形局势都在他掌控之中。这样的行军速度,委实可怖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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