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上了马车,直奔北郊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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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来最为凄清萧瑟的皇陵此时竟戒备森严,御林军守卫层层把守,远远的便将她的马车拦下匕
“何人马车擅入皇陵?快快拿下盘问!”御林军副将披剑指着马车,对手下下达命令。御林军立刻一拥而上,将马车团团包围。
“吁!”车夫连忙勒紧缰绳,下车回话:“刘将军,小人乃卫国将军府的车夫,车内是我家夫人,来此是为求见离王,还请将军代为传达。”
刘副将一听是大将军府的人,便挥手让众御林军撤离包围圈,但并未立即放行,而是上前对着马车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夫人!请恕末将无礼,不能让夫人过去。陛下刚入思云陵,末将等人奉命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夫人还是先回府,晚些再来,以免天热,让夫人玉体沾了暑期。”
漫夭一见这里的防守阵势,也料到是临天皇驾临皇陵,看来她赶得真不是时候。
她撩开一角车帘,探出头,礼貌地笑道:岁小将军辛苦了!多谢刘将军好意,容乐就在此等候便好。”说罢让车夫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将马车靠边,停在一旁大村荫凉之下。
刘副将是见过漫夭的,既然确定了确实是将军夫人,他便放下心来,也不再相劝,默默退守自己岗位。
天气炎热,烈日如火般焦灼。
马车内空间本就狭窄,又无风进来,漫夭不一会儿便被汗浸湿了衣裳。她掏出袖中的扇子扇了几下,却不顶事。也不知临天皇何时来的?又何事会离开?她掀开车帘,朝四周望了望,见此处景色还不错,不远处的汉白玉台阶之上有个八角凉亭,那里地理位势较高,想必会凉快一些。她索性下了马车,带着项影往凉亭而去。
亭中一石桌四个石凳,简洁干净,似是专门有人打扫过。
漫夭随意拣了个凳子坐了,指着圆桌对面的位子,“项影,你也坐吧。!”她还是不太习惯她坐着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她背后。
项影略微犹豫了下,也知道了她其实不那么讲究身份尊卑的脾性,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漫夭展开手中的墨玉折扇,忽然想到宗政无忧对临天皇的恨意以及临天皇对宗政无忧的一再纵容忍让,便问道:“你对云贵妃与临天皇之间的故事了解多少?”
项影想了想,说道:“知道一点。“
漫夭道:“说来听听。!!
项影便将他知道的有关于临天皇和云贵妃的事情说了出来。
风徐徐的吹着,却驱不走浓浓夏日里的炎闷之气,此时的思云陵墓室,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是火,一个是冰。
一方冰水池中的玉石棺周围方形汉白玉石桥之上对立着临天皇和宗政无忧父子二人。
临天皇望着棺中女子的脸庞,目光成痴,冷啮的眉眼溢满哀伤和悔痛。面对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多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庞,但刚刚抬手,对面的宗政无忧便冷冷出声:“别动她。你的手””“她嫌脏!”
临天皇瞳孔一缩,整个身子瞬间僵住口他的儿子说话总是这么狠绝,一下便戳到他心底痛处。是啊,云儿那般圣洁的女子,终是他这凡夫俗子玷污了她。临天皇缓缓放下手,眼角的皱纹每一根都书写着沧桑岁月的痕迹。云儿走了十三年了,他却至今仍然记得一次见到云儿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皇子,活在无休无止的储位之争,每日面对的都是兄弟之间的阴谋算计,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时的她,如同一个悄入凡尘无忧无虑的仙子,飞扬戏逐在绿柳花园,身姿轻盈与彩蝶共舞,偶一个回眸间,倾了皇室一十三个皇子的心。
从此,争斗愈激烈残酷,不止为江山,还为美人。
为了得到她,他费尽了心机,不择手段娶了她进门,在日夜相处的过程中,他用自己的深情和宠溺慢慢的消弭了她心中的抗拒,终于赢得了她的爱情。但却不能给她正妃的名义,因为那个位置要留给另一个能助他登上皇位的女子,与她并称京城二美的博鸢,手握军权的傅将军之女。
那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有着颠倒众生的姿容,遗世独立的气质,还有出一般女子的聪明冷静的头脑。如果没有先遇到云儿,也许他会爱上一个坚韧而有思想的女子吧?若是那样,那后来的一切悲剧,是不是都不会上演?可没有如果,谁让他先遇到的是云儿呢?
为了得到傅鸢的倾力相助,他故意冷落了他的云儿,给了博鸢最大程度的专宠,最后终于在那双理智而清醒的眼中看到了日益增长的情愫。他心中一边暗喜,一边为躲在屋子里黯然垂泪日渐消瘦的云儿心疼不已。有太多人的人觊觎云儿的美色,有太多的人想要这个江山想将他踩在脚底,若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根本保护不了她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子。还好,云儿她,理解他!
皇位,能将一个人,变成魔。
他登位之初,天下不稳,傅鸢的父亲仗着拥帝有功兵权在握,日渐的嚣张跋扈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便设下计谋夺其军权,取其性命,计划着废了伴鸢立云儿为后。可就在那时,北夷国进杞,来势汹汹,朝臣结党各有盘算。外有内患,他整体吃不下睡不安。为了稳固江山,安定局势,只好想方设法与启云国结盟,谁知当时启云帝听说云儿貌美如仙,竟想打她的主意……
“你可以走了。”
临天皇沉陷在过往沉痛的思绪被宗政无忧一句冷语打断,他满眼悲痛,满心苍凉,抬头看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唯一承认的孩子,没有平日里的恼怒责怪,只是万念俱灰的苍凉,叹道:“我们一家人团聚一次不容易,你每次都不让我多陪你母亲一会儿。”
宗政无忧低垂着眼,面色不动。
临天皇继续道:“秋猎快要到了,你也该准备好了吧!早些下定决心,我………也累了,想早点下去陪你母亲。她一个人,“孤单了这么多年,无忧,你忍心吗?”如果不是为了无忧,他早就下去陪她了。无忧这么任性,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教他怎么放心得下?
宗政无忧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深沉刺心口这一天总也避免不了,他终会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从此连怨恨都无以为寄?他抬头,用冷漠掩去了眼底的情绪,他断然冷声说道:“我说过,我不要你的江山。你若不想江山易主,最好还是好好的活着。母亲不需要你,没有你打扰她,她会过得更好。”
临天皇钝痛在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整个人全无平日里的无上威严,只有身为父亲教子不听的悲哀无奈,他复又叹道:“无忧,你别这么任性,以后,没有人再纵容你了,你,…,唉!这些话都说了十几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一点也听不进去。罢了,我走了。你别总待在这里,虽说有内功护休不怕寒气,但时日一久,总还是不好。白天陪陪你母亲,晚上去外头的云思殿睡吧。”说完又是一声叹息,缓缓转身,像是一个暮年的老者,慢慢离开了宗政无忧的视线。
走到门口,临天皇回了一下头,宗政无忧别过眼,墓室之门开了又合上,这寒冷如冰的空阔墓室,冻得人心生疼。他重又看向棺中的女子,心中低喃。
母亲,他也要抛下我走了!
这世界之大,人有千千万万,但还有谁会爱我?我又能爱谁?恨谁?
是不是从此以后,他连恨,也只能藏在心底了,再找不到可以泄的人。
临天皇出了陵墓,外面的光线强烈,照得他眼睛都难以睁开,看不清脚下的路,下阶梯的时候险些踩空。守在外面的陈公公慌忙迎上来扶着他,紧张道:“陛下,小心。”
临天皇吐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把下巴的青色胡渣,对陈公公问道:“朕,是不是老了?这个样子去见云儿,她会不会嫌弃朕?”
陈公公心中一惊,他词候陛下这些年,将陛下心里的苦和痛都看在眼里,从不曾听他说过这样感伤的话,他连忙笑着道:“陛下不老,陛下还正当壮年,奴才记得,贵妃娘娘以前总跟奴才们说,就喜欢看陛下留点胡子的模样,看起来更有男人味!”这话放在一般的帝王面前,能招来杀头之祸,但临天皇听了却是心情极好。
他还不到五十岁,说起来是不葺老,可他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呢?与云儿相比,他确实是个老头子了。
临天皇走出皇陵,来到轿辇旁,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他皱眉问道:“那是何人的马车?”
刘昏将忙恭敬回道:“回禀陛下,是卫国将军夫人的马车。”
“哦?”临天皇冷峭的眉眼微凝,是那个女子!“她来这里做什么?人呢?”
“将军夫人说有事要见离王,现在人在那个凉亭子里。“刘副将伸手往右边一指,又道:“卓职这就让人去传。”
“不必了”,临天皇抬手制止,见右边台阶延伸往上,一名白衣女子背身而立,身姿飘然若仙,他双眼微眯,这样的女子即使她生性淡然,却注定是不平凡,要掀起血雨狂澜。他对众人吩咐道:“联去走走,你们都不用跟蕊”
“遵旨。!”
八角凉亭里,漫夭起身站在亭栏边,遥望远处的风景。北郊皇陵地势极高,站在此处更是能一览京城之貌。她看着看着,就觉得,原来人是这样的渺小。
“参见陛下!”
漫夭心神游移之际,听到身后项影的叩拜之声,心下一惊,连忙转身行寺山“容乐见过皇帝陛下!”
临天皇径直在石凳上坐了,随口说了声:“免礼!”又摆手对项影道:“你下去吧,朕跟容乐长公主说说话。”
项影看了漫夭一眼,有些不放心,漫夭冲他点头,他才领旨行礼告退。
漫夭面上始终保持这恭敬有礼的微笑,心中却甚觉奇怪,临天皇若要与她说话,哪需要他亲自来这亭子?大可直接叫人传她过去?
临天皇指着他对面的石凳,冷啃的眉眼较平常稍显平和了一点,以一个长者的。吻说道:“这里不比宫中,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你坐吧。”
“谢陛下!”漫夭人是坐下了,心却还提着。她安静地坐着,摸不准临天皇的心思,因此,临天皇不说话,她也不随意开口。
临天皇自上了这凉亭,目光就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几分犀利,几分探究,一如她一日进宫时所见到的他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视。
临天皇转了转身子,让自已坐的舒服点,这才问道:“你和无忧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却无从问去。
漫夭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抿了抿唇,正在心中猎辞,又听临天皇道:“你不用犹豫,也别考虑怎么回答最合适,就跟朕说实话。你对无忧到底有情无情?若有情,为何你要选择嫁给傅爱卿?若无情,你今日又为何来找他?”
漫夭顿时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心头涩涩,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个错。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她也索性说心里话。“回陛下,不管有情无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容乐于离王,只是一个用来练功的工具,他本无情,我自收心口至于嫁给博将军,容乐,酬身不由己。今日来见离王,实是有事想请他帮忙。”
临天皇听完之后,面色如常,只是凝眸,似是在思量她所说的真实度,过了半响,才道:“你说无忧拿你当练功的工具?是无忧亲。承认的?”
时过一年,再将伤口剖将出来晒晾,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漫夭苦涩一笑,艰难点头道“是。”
临天皇皱眉,只看着漫夭的眼睛,那女子的眼光平静如常,但眼底极力掩藏的被爱情所伤的痕迹逃不掉他的眼睛,临天皇心中一动,问道:“你不是他,你怎知他无情?你若真收了心,怕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漫夭心底一震,临天皇话中有话,她没有作答。
临天皇望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尽管她似乎没什么表情变化。这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女子,聪慧,理智,胆大,心细,这让他忽然就想起了傅鸢,他心里立刻有了一分不自在。漫夭见临天皇眼中神色有变,不觉心头微凛,更知要小心应对。
过了一会儿,临天皇直了直身子,忽然说了一句:“你的一曲高山,弹得不错啊!”
漫夭惊得抬头,只见临天皇冷峭的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深沉,面色不定,她心头一跳,忙起身跪下请罪,语声恭敬,极力保持镇定,道:“容乐为保两国之谊,不得已杞下欺君之罪,请陛下宽恕!”她低着头,额角薄汗密布,心悬于空。以为观荷殿一计能瞒天过海,谁知他们个个心明如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弹得太过了吗?还是这些人太精明计算,事事如料?
临天皇盯着她低垂的眼睫,沉声道:“你假借婢女之手,辱我临天国之威,欺骗朕和满朝文武,你确实犯下了欺君之罪!”
漫夭抬起头来,直视着临天皇,道:“此事容乐确有不是之处,但容乐斗胆清陛下为容乐设身处地想一想,孙小姐有心与我作难,以当时的情形,唯有些法,方能保证不伤两国任何一方的尊严。还请陛下明鉴!”她语句铿锵,大胆明辨。
临天皇审视着她,凌厉的目光渐渐平和了下来,忽然笑道:“朕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懂得拿捏分寸。倘若当时你有争斗之心,不知道收敛得当,一心要过雅黎给她难堪,那联也不会姑息于你。好了,你起来吧!”
漫夭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临天皇又道:“你这丫头,胆子够大,心思沉稳,也够聪明,又懂分寸,……若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一国之母,必能有所作为,甚至流芳千古。”她才刚坐下,这一言出,她立马又站了起来,神色不安道:“容乐惶恐!“她是博筹的妻子,临天皇竟能说出她若能为一国之母的话,这怎不叫她心惊胆战。临天皇一代帝王,不是那种会随便拿这种严肃的话题开玩笑的人,他这么说,如果不是暗中试探博筹是否有不臣之心,那就是试探她是否故意接近宗政无忧,为谋后位!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不得而知。总之,跟一个帝王说话,处处都是机关暗筹,一不留神,可能就会大祸临头。
临天皇见她神情忐忑,精神绷紧,整个人都处于防备作战的状态,不由笑道:“行了,朕就是随口说说。你只要记住一点,做人要谨守本分,在什么样的位置做什么样的事。你是将军夫人,就做将军夫人改做之事,若有朝一日,你不再是将军夫人,而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你就该遵守另一个身份该尽的职责。你,…明白了吗?”
漫夭总觉得他说的这番话,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但她又不能问,只得仔细地应了声:“是。多谢陛下教诲,容乐谨记在心。”
“恩,就算你现在不明白也不要紧,将来你会明白的。好了,要见无忧就去吧,倘若将来有机会,……好好待他。朕欠他太多,总希望有一个人能给他幸福。!”
漫夭眉心纠结,越来越不懂临天皇到底想表达什么?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也不难理解,但临天皇……”……为何感觉那么奇怪?他不是因为一年前她嫁给博筹时与宗政无忧生纠葛而对她反感么?这一年来,临天皇表面对她还算礼遇,但她却能感受到他是自心里的不喜欢她,可如今,这态度的转变以及这一番将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叫人好生疑惑。且不说这年代一个身份就代表着一生的烙印,别说是一国之母,就算只是再嫁给一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可能。
见临天皇起身要走,她暂时收敛心绪,行礼恭送。
临天皇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朕,会赐你两样东西,等过几日,叫陈公公给你送去。你切记,今日朕对你说的话,你不可对二人讲。这两样东西在你还是将军夫人的时候,绝对不能打开,否则,你会成为临天国的千古罪人。”
漫夭震愣,千古罪人,多么严重!她惊得不能回神,却也在临天皇的目光注视下,直觉得应道:“容乐记住了!”
“主子,主子…………”临天皇走后,项影才又上了亭子,见她怔怔呆,便过来叫她。
漫夭此时心头极乱,似有千头万绪在脑子里纠成一团,怎么理也理不清楚,她干脆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去想,先把目前对她而言最要紧的事办完再说。
下了凉亭,她让项影留在外头,自己一个人去了思云陵。
思云陵的守卫见了她只是行礼,仿佛早知道她要来似的,为她指明去路,却并不进去通报。不可否认,思云陵的建造必定是花费了很多心思,从这里的每一草一木一石一阶,处处皆能看出临天皇对于云贵妃的珍视。她不由感叹,一个女子为一个男人付出了她最美的一生,但生的时候不能被更好的珍惜,得不到完美的爱情,死了,就算陵墓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和她一样来自现代的女子,在爱情面前,最大的伤害无非就是她爱的人不爱她,或者他嘴里说着爱她,却又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一次一次把别的女人娶进门口
走进陵寝,冷炎忽然现身,为她打开最里层的墓室之门。她一走进去,便觉一月彻骨的冷意袭来,瞬间将她层层包裹,就好像人走进了冰柜,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空气中寒雾缭绕,隐隐透出浅碧色的玉石墙面,侧对着她的男子站在冰水池中的白色石桥之上,一身孤绝萧漠,寒凉透心。
宗政无忧的目光注视着脚下升腾着寥寥薄雾的冰水,心思百转,早已随着那人到来的消息而波涌耸动。他没有转头去看她,但知道她一步步地向他走了过来。
漫夭迈步上了石桥,望着宗政无忧似是清瘦了许多的背影,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话语此刻她忽然说不出来了。
是该先行礼吗?可她觉得那样真的很矫情。离他越来越近,她仍然一句话也没说。走到棺前,她凝息看向棺中的女子,那让老天都嫉妒的美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听说你被他软禁了!他怎么又同意放你出来了?”这是宗政无忧的一句话,听来有些不着边际。
漫夭在他身后停住脚步,所答非问,轻声道:“我来还你扇子,这样贵重的东西,不适合放在我这里。”
宗政无忧回头看她,那张朝思幕想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看着她递过来的墨玉折扇,再望着她的眼,他那深邃的眼中神色几转,复杂难言。最后说道:“要保住你想保的人,总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手。你若不想欠我的,就当做是,我偿还…那一夜对你的亏欠。”
漫夭心间一阵猛地刺痛,身躯一颤。
宗政无忧真是一个不会表达的人,明明是帮助她却又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
漫夭握着扇子的手指无力张开,那墨玉折扇直直坠下,落入冰水之中,他们两人都没有看上一眼。漫夭这一刻,早已忘记了她来此的目的,她只想转身逃开这个男人,但她刚转身,手就被他抓住口她回头,眼眶无可抑制的泛红,抬高下巴,笑得那样悲哀,艰难问道:“这就是………你为我的身体…所定下的价值吗?”
宗政无忧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已说过了什么,面对她眼中藏也藏不住的屈辱和痛怒,他恨不能一剑戳穿自己的喉咙。一把扯了她过来,就想抱她,漫夭却甩开他的手,他紧抓住不放。
漫夭唇含讥讽,自嘲而笑。
宗政无忧最不能忍受她那样的笑容,他脱口而出,生平一次说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她的身体,怎可以用“价值”二字。他从来不会解释,也从不曾向任何人解释过什么。
漫夭震了一震,他跟她说对不起?!这句对不起不能消除她心里的刺骨的痛意,但她正视了宗政无忧此刻眼中的懊恼和愧责,这大概是这个骄傲自负的男人最大的极限了吧?因为了解,所以她渐渐地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们就那样僵立的站着。
宗政无忧忽然把她拉到前面去,与他并肩站在玉棺旁,对她说道:“这是我母亲,阿漫,你给她行个礼。”
漫夭微愣,依照规矩和身份,她给故去的云贵妃行礼也属应当,但这话从宗政无忧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人惊诧,不知他所为何意?她依言朝云贵妃遗休视规矩矩的行礼,带着万分的虔诚,表达着她对这位同是穿越女子的无法抗争的命运深切理解的心情。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甚至没办法思索怎么跟宗政无忧开口说“七绝草”的事,说要买么,他不缺钱,谈条件吧,在他面前她又没什么筹码可言。看来她这一趟是白跑了。她的骄傲,让她无法跟他开口讨要那样稀有的珍贵药材,因为她害怕欠下他她无法还清的债,更不想用过去宗政无忧对她的伤害作为条件。
宗政无忧忽然弯下腰去,伸手从玉棺之中的冰玉莲花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这是我母亲给你的见面礼。你收着吧。”
那是一片看上去极普通的叶子,却仿佛世上最清透的生命般的碧色,仅有巴掌大,叶片较厚,形状似枫叶,裂片有七。她心中虽有疑却没问,只伸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
室内寒气过重,她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纱衣,待了一会儿便觉身子抖,手脚有些僵硬。真无法想象,宗政无忧在这样的地方,一待便是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不会觉得冷吗?她忽然想起来她初见他之时,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极了这冰池里的水,远远地都能感受到那直沁心骨的冷意。他是习惯了吧?要习惯这样的冰冷,不知需要多少日夜的煎熬?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宗政无忧眸光一顿,伸手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白裘披风,披在她身上,将她裹住。那是他进这里的一日,他父亲让人送来的。
漫夭这才缓过一些,但仍然觉得冷,宗政无忧看着她被冻得有些青的脸庞,想也没想,一把就将她揽了过来,把她的脸按到自已胸前,企图用自己冰冷的身子去温暖同样冰凉的女子。
漫夭没有挣扎,她那样安静的靠着他,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流在他们二人周身流转涌动,缓缓缓缓地注入她的心里,她的心忽然也跟着绝望起来,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阿漫……真的从未后悔?”宗政无忧望着角落里出惨白光芒的夜明珠,紧紧拥着怀中女子,轻轻问道。
漫夭心间一痛,后悔?不知道。从一年前地下石室的一别,她一念之间,幸福变得遥不可及。她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已,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决绝,而是选择留下,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将会一种什么样的结果?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因为她一直不能确定宗政无忧那一刻对她所表达出来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分别一年之后的重逢,他所表现出的种种行为,令她不敢细思量。她害怕认清一个事实,他们跟幸福擦肩而过,是因为她的骄傲和执着。
事已至此,就算他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她,又能如何?她的身份,注定了他们永远不会有结果。她在他怀里静静地笑了,笑得苦涩而悲凉,她说:“不后悔。”因为她就是这种性格,即使重来一次,以当时的情形,自己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所以,后悔也无济于事。
宗政无忧是字字雒心,闭上眼睛掩住眼底的悔恨和绝望,他紧了紧自己的双臂,惨笑无声,道:“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就不会像他这般痛苦;不后悔,才有可能过得幸福。
漫夭喉咙阵阵涩,有什么卡在那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宗政无忧突然放开了她,纵身一跃便下到冰水池中,池水冰彻入骨,漫到他腰间,他丝毫不以为意,弯下身子在水中摸索着那柄扇子。
漫夭几乎想要去阻止他,但是她又知道,那扇子是何等的重要。
宗政无忧栓起折肩后,跳上石桥,将扇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拿好,别再掉了。”说罢转过身去,淡淡道:“你走罢。”
漫夭抿了抿唇,唇色苍白,两手相触的一刹那,他的手,比冰还凉。她抬手解开白裘衣带,将披风披在他身上,然后才转身离开。
宗政无忧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她,就如同她来的时候那样,他静静地感觉着她的离去,不一语。
外头的阳光焦烤着大地,蒸腾而起的热度,如火扑面。
冰与火的交错就隔在了身后的那道石门之间,冰降不了火,火融不化冰,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她要活下去,就得受得住。
窒息的痛紧箍在心,漫夭艰难步上马车,靠着车身,张着口,那堵在心间的一口气,就是喘不上来。
她从袖中掏出扇子和那片叶子,这一趟,扇子没还了,又多出一样东西,却没有拿到她想要的,还招来了一腔的心事和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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