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萌挂断电话之后只犹豫了几秒钟,就走到主卧去。周衍照的房间是挺大的套间,里面还有盥洗室。她打开浴柜,一眼就看到里面放着的剃须刀,周衍照从来不用电动剃须刀,所以浴柜里还放着大半包新拆封的刀片。她拿着剃须刀,早晨的时候他大约刚刚用过,冰凉的金属刀架上,仿佛还有属于他的气息,特殊的,亲密的,只属于他的。她没有用新刀片,直接将剃须刀上的那枚刀片取下来。她右手拈着刀片,于是伸出左手,看了看自己手腕,薄薄的皮肤底下浅蓝色的静脉,刀片微凉,十分锋利,切开皮肉的时候几乎没有觉得痛。她将那沾着鲜血的刀片放回剃须刀内,然后放回原来的地方。
她离开主卧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条走廊她走过无数遍,小时候只要听到妈妈的声音,她会摇摇摆摆从自己的房里溜出来,悄悄的打开主卧的门。那时候周彬礼总是会一把抱起她,叫她“小公主”,那时候妈妈真年轻啊,温柔的注视着自己,仿佛自己是这世上唯一的重要。
她没能顺利走回自己房间,就晕倒在走廊上。
她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甚至只觉得有几分钟,等她清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一种难受的晃动中,她视线模糊,只看到小光的脸,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她在眩晕中被他重新放下来,她才渐渐的明白,刚才他是抱着她在跑,现在她躺在车子的后座。
他将她放好之后正打算松手,突然听她喃喃叫了声:“小光……”他以为她是要说话,于是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她的声息似乎更微弱了,又叫了一声:“小光……”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在渐渐失去,他于是凑得更近些,周小萌突然双手一扬,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着极细的一根钢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在小光颈中一绕,钢线深深的嵌入皮肉,瞬间就沁出血珠,小光几乎没有挣扎,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她说:“对不起!”一脚踹中,小光倒下去,她用尽力气才爬起来,将小光扶到一旁。不远处的保镖已经发现不对,纷纷朝着这个方向奔过来。她启动车子,径直朝门外冲去。
手腕上的血还在滴滴嗒嗒,大约是小光替她粗略的包扎过,纱布缠的很紧,但是血浸透了纱布,沿着手腕往下滴,染得脚下那张车内毯斑斑点点,尽是腥红的血迹。
后头有车子追上来,闯了几个红灯之后,车速越来越快,但还是没能甩掉后边的人。她尽量集中精神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也许是因为持续失血,她觉得耳畔一直嗡嗡作响,最后才发现不是错觉,是手机一直在震动。
她压根不看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将车开到饼市街前的牌坊底下,将车往那里一扔,紧紧握着手腕上的伤口,冲进了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小光在饼市街还藏着一部机车,她从骑楼底下找到那部机车,钥匙就被他放在老阁楼窗台上种着葱的那个破花盆底下,一摸就摸到了。她骑机车还是周衍照偷偷教她的,离合器在哪里,油门在哪里,怎么踩刹车,当年她也只是骑了一小圈,就吓得他不再让她骑了,说太危险。
她顺利的发动了机车,发动机轰鸣起来,邻家楼上有人打开窗子,看到是她就叫嚷起来,可是她已经骑着机车穿过狭窄的小巷走掉了。
她没有戴头盔,风吹得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抽在脸上又痒又痛。正是市区堵车最厉害的时候,她骑着车在车流中穿梭。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山上,远远的看见凉亭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连扶住机车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几乎是翻滚的跌下去,只听见机车轰得一响,倒在一旁。
她没有力气站起来,血把衣襟都打湿了大半,还有一些血点溅在脸上,骑机车的时候速度太快,被风吹得甩到脸上,温热的像一场细雨,她挣扎了一下,终于有人从背后扶了她一把,仿佛是喟叹:“怎么弄成这样子?”
她听出是蒋泽的声音,不过这时候她也没力气杀人了,只能任凭他半拖半抱,将她扶到一边坐下。她想要笑一笑,可是只是嘴角微动,侧脸看着他,问:“我妈呢?”
“在医院呢。”蒋泽挺有风度的替她按着手腕上的伤口:“你也去医院吧,看样子割得挺深的,失血过多会死的。”
“我口渴,有水吗?”
蒋泽伸手招了招,有人送过来一瓶水,他拧开盖子递给她。她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直呛得咳嗽起来。蒋泽说:“咱们打个赌吧,要是你哥哥一个小时内赶到这儿来,我就娶你。要是他不来,我也娶你。”
“他不会来的。”周小萌说:“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来。我要是乖乖躲在家里,他就会让我太平无事,要是我闯出来,生死就由我自己了。”
蒋泽十分推心置腹的样子:“也不见得,你别太悲观了。依我看,你挺重要的,他说不定马上就来了。”
“有件事情我挺好奇的。”周小萌又喝了一口水,咽下去,像是喝酒一般痛快,她问:“你为什么就确定我会来。”
“挺容易想明白的。”蒋泽说:“你看,你妈睡在医院里,你哥每个月付那么高的医药费,就为吊着她的一口气,出了这么大的事,医院里却连一个保镖都不安排。挺反常吧?他其实是在赌,赌你会不会为了你妈,离开他。”
他说的有些绕口,周小萌失血过多,只觉得头晕眼花,抱着那瓶水,不停的喝。蒋泽说:“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看,周衍照输定了。”
“他没有输。”周小萌笑了笑,“只要他不来,他就是赢了。”
蒋泽很沉得住气,笑着说:“那咱们就等等看吧。”
太阳终于没入了地平线,天色一分一分的黑下来,山上风大,吹着树木呼啸,好像有谁在哭似的。周小萌恍惚了一会儿了,趴在冰冷的石椅上,血还在不停的流,她也懒得去管了,她像是睡过去一会儿,其实是昏厥过去,最后被蒋泽掐着人中掐醒,他皱着眉头说:“你要死也等到周衍照来了再死。”
“他不会来的。”周小萌整个人都在发抖,也许是因为失血多,也许是因为冷,她昏昏沉沉,只想趴在那里睡过去。
山下有雪亮的车灯,沿着蜿蜒的山道上来,蒋泽精神一振,说:“你瞧,这不是来了。”他看了看手表,说:“两个钟头……看来你哥哥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上山来。”
车子果然是周衍照的车,远远就停下,四周的手电筒照的雪亮,车上除了司机,却只有小光。他高举着双手走下车,示意自己并无携带武器。蒋泽隐在暗处,自有人喝问:“周衍照呢?”
“十哥让我带句话给二小姐。”小光仍旧是那么镇定,他脖子里缚着白纱布,想必那时候她下手勒得太狠,到底伤到了皮肉。他就站在那车灯的光晕里,说:“太太一个钟头前病情恶化,医生抢救无效,已经宣布临床死亡,二小姐节哀。”
周小萌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身子晃了一晃。蒋泽笑起来:“好!干得好!这一招真是漂亮!釜底抽薪,周衍照要不来这一手,还真不配当我的对手。”他转过脸对周小萌说:“你听见啦?你妈死了。”
周小萌突然就扑上去,她手中的钢丝线还没有绕上蒋泽的脖子,就被他一脚踹开,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开了枪,“砰”一声响,凉亭里的灯灭掉了。拿着手电的人纷纷惊叫,黑暗中的枪手非常精准,一枪一个,谁拿着手电就击中谁,一时间有人扔掉手电筒,有人尖叫,有人鲜血满身的倒下,不过区区几秒钟,山顶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蒋泽倒是一直死死扣着周小萌,她手腕上的血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襟,周小萌冷笑:“你埋伏了多少人?够不够我哥哥收拾的?”
蒋泽没有说话,枪声始终没有再响起来,有人受伤之后不断的呻吟,他拖着她慢慢向后退,周小萌的手被那条钢丝勒伤了,有好几个手指都不能动,蒋泽用钢丝缠住她的双腕,另一只手就揪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周小萌说:“你策划了这么久,不至于就这么点阵仗,就被我哥哥翻盘了吧?”
蒋泽知道她是在不停的告之对方她和他的方位,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他确实埋伏下了不少人,整个山头几乎所有有利的据点都被他们占据,但周衍照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他心中焦虑,叶思容一死,周小萌百无顾虑,这个女人是祸根,但现在情况不明,他只能拖着她当挡箭牌。
如果周衍照真的占了上风,开枪之前他总要顾及一下,会不会子弹打在周小萌身上。
他已经拖着周小萌退到了台阶边,周小萌突然尖叫一声,用力一脚踹向他面门。他举手就是一枪,开枪的同时,枪口的火光也暴露了他的位置,枪声几乎同时响起,蒋泽连开了好几枪,周小萌只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狠狠将她扯开,她一路翻滚的跌下去,就像滚落的石子一般,一直滚到台阶的拐角处才停下来,她手上全是血,她哆嗦着摸索着搂着自己一路滚下去的那个人的脸,是周衍照,刚刚他拉她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了,他也许是受伤了,气息很急促,她叫了一声“哥哥!”又叫了一声“周衍照!”他都没有应她。
小光从山顶的石崖上一跃而下,将她推开,有子弹刷刷的击在他们身旁的石头上,飞溅起来的石屑砸在她的脸上,非常痛,她也并不觉得。枪声时断时续,远处终于响起警笛声。看得见蓝白相间的警灯,一路呼啸着从山腰驶上来。
“走!”小光的声音清楚而低沉:“带她走!”
有人将她拖起来,她拼死不放手,因为是握着周衍照的手指,可是拉她的那个人力气很大,硬将她手指掰开了。她呜咽的哭起来:“哥哥!”
有人捂住她的嘴,子弹还在黑暗中呼啸着飞来,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想要挣扎,朝着有周衍照气息的地方,那人捂得很紧,她用尽了全力也挣不开,最后窒息似的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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